人类说简单确实简单,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只两种性别,径渭分明。可是就这么简单的两种人偏偏会生出无穷无尽稀奇古怪的故事,或生离死别或花好月圆或惊心动魄或缠绵排恻,把日子搅得纷繁曲折神秘复杂。这都是因为感情这个东西在作怪,感情这个东西奇妙深邃变幻莫测连人自己都琢磨不透把握不住,感情给人类带来温煦也带来灾难,带来崇高也带来卑残。

女记者顾影现在正目瞪日呆地面对自己感情的微妙变化而手无所措,二筹莫展,好像看见一个怪物,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高兴这样激动,时不时地跑到镜子面前左顾右盼地审慎自己的容貌。本来,等待丈夫寄伴读经济担保的日子是那样的枯燥无味,怎么突然间就变得有声有色了呢?其实,顾影隐隐约约是知道什么原因的,只是她害怕它,回避它,不愿意承认它罢了。为了证明决不是那个原因,深更半夜,她将丈夫从大洋彼岸的来信统统拿出来一封封地细读,读得自己思念切切了,便一鼓足气给丈夫写了封情意绵绵的长信。一大早起来,急急地将信塞入邮筒,回过头来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满脑子想着的并不是丈夫而是另一个男人!

顾影一向自诩自己不是浅薄的见异思迁的女人,虽然她对传统的从一而终的婚姻不屑一顾,可是她崇尚爱情的理想主义和坚贞不移。现在,顾影透彻地理解了一见钟情这个词的丰富含义并且确信了它的不可抗拒的魅力,所以自己会一见了他就忘不了他。他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眼角额头已不平滑,浓密的发间偶尔可见几缕白丝。可是他受命于危难之际的勇气,他憧憬未来时的**洋溢,他眼睛盯着你时深入人心的专注,他说话时的金属般的声音以及他思考时整个形体构成的沉重,这一切是那么令顾影着迷、倾心。跟他相比,顾影觉得年轻的丈夫就像一杯透明的清茶,而他却是一口深井。也许,每个女人都要经历一番感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磨难?

顾影为稳定自己而对自己说:“我都是为了工作,难道他不是极好的新闻素材?”为了证实这一点,她详尽地向主任汇报了明达厂中层干部会议的情况,主任一拍大腿说:“太好了,抓住不放,深入采访。”于是,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给他打电话了,她可以堂而皇之地盯住他不放了。刚才,她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听着他的声音她觉得莫名的欢快,他表示热烈欢迎她去明达厂作跟踪采访,于是她在办公室一分钟也待不住了,将采访笔记本往挎包里一塞,几乎是弹跳着往门外冲去。

“顾影―有你的电话!”顾影已经下楼了,同事追出来叫住了她,“是公安局打来的,口气还挺严重呢!”

顾影愣了一下,公安局找我作什么?!同事正怀疑地盯住她,她只好返回办公室接电话。

“喂——”

“是顾影同志吧?我是公安局刑侦处,我姓杜。”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心里不耐烦,口气很冲。

“你是不是写过一篇文章,《心灵的金钥匙》?”

“是我写的,有什么向题吗?”

“我读过这篇文章,写得很感人。”

“噢,你们是不是想叫我替你们刑侦处写篇专访?我们报社有专门跑公安派出所的记者。”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是这样的,你文章中介绍的那个女教师今天一早被发现死于自己的卧室……”

“什么什么?喂,声音大点!”顾影大叫起来,办公室中人来人往茶馆一样,话筒中的声音像一根游丝飘浮不定,顾影拚命地抓住它。

“范书月死了!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下午有空吗?喂,喂,小顾同志!在么?线断了?”

“没,没,我听着。”顾影慌忙应声,喉咙紧得要命,气有点喘不过来:“她是怎么死的呀?”

“死因不明,正在调查之中。小顾同志,我们下午来找你,见面再谈好吗?”

“……,顾影木然地放下话筒,看看手表,已近正午,她颓唐地坐在椅子上,征仲地望着办公桌面上一滴墨水印发呆。

范书月怎么会突然死了?她好像还不到50岁呀!顾影觉得眼眶发胀,脑袋生痛。记忆中的范书月快人快语,性情豁达,谈起教学工作,谈起她的学生,脸颊喷红,双目炯炯,整个人就像一柱熊熊燃烧着的火炬。顾影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强烈的生命之火怎么会瞬息间熄灭了呢?

同事说:“顾影,是你采访的那个先进教师死了?看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不是你害死了她,公安局不过做做例行公事的调查。”

“啊?!”顾影突然抓住了一个模糊而恐惧的感觉,这感觉烛照了她纷乱杂沓的思绪,令她毛骨惊然并且激动不安:为什么自己刚认识朱墨,范书月就突然死亡?似乎在范书月无声无息的死亡背后隐藏着什么与自己生命彼关的东西。敏感的女孩子时常能够获得来自造化的神秘的启示,这也许就叫灵感。

顾影只好取消了去明达厂采访的计划,早起明媚的心境被范书月的死讯搅得乌云沉沉。中饭她一点吃不下,胃里积食般地难受,她买了二两馄饨,吃了两只便倒了。一点钟左右,公安局来了两个同志,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替官,一个娃娃脸的年轻警官。顾影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迫不及待地间:“警察同志,范书月究竟怎么死的?”

“这是我们刑使队的杜队长,我姓洪。”年轻警官介绍道。

“我读过你的作品,很欣赏那篇《心灵的金钥匙》,给人以人生的启迪。没想到作者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杜队长哈哈笑着,缓解紧张的气氛。

要在平时顾影听人这么说心里肯定很得意,此刻却嫌虚伪的客套太累,所以还是单刀直入:“老杜同志,范书月是被谋杀的吗?”顾影的逻辑很清晰,既然刑侦队插手,必定与凶杀有关。

“现在还不能下这个结论。”杜队长冷朴地回答,转入正题:“顾影同志,听说当初你采访范书月相当深入,从文章中也能看出你对她十分了解。你是否能回忆一下,范书月在日常工作生活中有点什么疙瘩?譬如,家庭关系夫妻关系方面……”

“范书月的家庭生活是很幸福的。”顾影连忙澄清事实,“她丈夫是很有名气的学者,事业上很成功,对妻子也很体贴,我去她家采访时见到过他,我们在客厅里谈话,他在书房赶稿子,却不时地跑出来给我们送糖削水果冲咖啡,还补充了许多范书月在家中的鲜为人知的小事。看得出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对妻子的事业这般关心这般理解的丈夫确实很少见的。”有一个感觉顾影没说,范书月的丈夫50出头了却保养得很好,面色红润,体态矫健,相比之下,范书月显得憔悴苍老。对于精神高尚的人们来说这不算什么问题,女同志总是衰老得快些。

年轻警官刷刷地在笔记本上记着,极重视的样子,顾影说完了,杜队长又间:“你去培新小学,有没有听到范书月跟同事之间有什么矛盾?譬如对她的荣誉妒忌不满,等等?”

顾影摇摇头:“学校对她的反应普遍很好,这样众口一词地赞扬一个人是很难得的。”

年轻警官有点失望地合上本子,看看杜队长。杜队长说:“顾影同志,你最好再仔细想一想,有什么可疑之点马上告诉我们。不要怕怀疑错了,有些事实往往被假象掩盖住的。”

顾影嗯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讲起来我是被假象蒙蔽了?!

杜队长便站了起来,伸出手跟顾影告别,一边说:“过几天,我们还要到培新小学去开调查会。”

顾影心里一动,脱口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学校里的情况我比你们熟悉。”

年轻警官说:“这怎么行?”

杜队长笑着说:“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再答复你。”

“对你们的决策者说,弄一班警察杀进学校,人家吓得都不敢说话了,不如以我们记者的身份去开调查会,说不定能摸出点情况。”顾影隐隐约约感到她所期盼和苦苦寻找的什么东西在向她招手了。大家包括她自己都知道范书月是她笔下最完美最辉煌的人物,大家包括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不是她的笔塑造了范书月,而是范书月曾经潜移默化地塑造了她。

几天后,顾影和身着便装的杜队长、小洪一起跨进了培新小学。顾影因为范书月的死换了素静的衣服,脸上也只是稍稍淡妆了一下,然而愁绪与伤感却使她显得分外娇媚动人,小洪警官毕竟年纪轻,走在她身边,几乎不敢正眼看她。

这期间,顾影又给朱墨通了电话,她小心地向他和他妻子表示了慰向之意,又近似讨好地告诉他,因为刑侦队的杜队长非常欣赏她写的那篇文章,所以破例允许她参与范书月死因的调查,这样,她到明达厂采访的日期只好推迟几天了。整个通话过程中朱墨几乎一言不发,只是用极简单的“唔”或者“嗯”来应和她,他的语音通过长长的电缆传递过来一种几近窒息的伤痛,使顾影哀之怜之,百转回肠。

这些天,培新小学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惶惶不安中。

顾影领他们先到了校长办公室。年过半百的钟校长脱下眼镜,用手帕频频擦揉红肿的眼眶,暗哑着嗓子说:“范老师为我们培新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培新的广大师生是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唉,实在太突然了,留下了一大堆工作,我们只有化悲痛为力量……”钟校长哑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鼻涕一下子涌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龚教导马上接着说:“我感到对范老师最好的悼念就是把她没做完的工作完成得更好。她的班主任工作已由邢老师接上手了,推广普通话的工作我准备自己来抓,另外还有红领巾艺术团的排练工作理所当然由少先队辅导员去接替。我们有决心有信心,范老师不在了,培新小学一定会保持原有的荣誉,甚至要比范老师在时更上一层楼。”

教导主任的话说得太完美了,以至顾影他们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于是就由龚教导定名单,召开一个小型的部分教师座谈会。

教师们争先恐后地倾诉了对范老师的哀悼和怀念,并且列举了范老师的许多先进事迹,都说范老师无愧于优秀园丁的称号,是大家的楷模。顾影发现众人称道范书月的许多句子都来源于自己写的《心灵的金钥匙》,看来这篇文章确实深入人心了。顾影看见小洪拚命地将老师们的话记在笔记本上,她很想告诉他用不着详细记的,她可以给他一份《心灵的金钥匙》的复印件。可是她始终没有机会给他做暗示,发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抢先一个。

座谈会开了一段时间,门外又进来一位男老师,面容清灌,却瘸了~条腿,走起路来两只肩膀像翘翘板似地一高一低。一进门他就说:“龚教导,范老师是我们教研组的,座谈会为什么不喊我?”

“你们教研组我叫了邢老师了,以后还要分批分期开的嘛,贾老师,你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谈吧。”龚教导把屁股挪了挪,给贾老师让了个座位。

贾老师一坐下就发言,而且他不知道前面谈话的主题,一开口就转移大方向:“前几天报纸上有一则消息各位注意到了没有?中年知识分子英年早逝的现象不可等闲视之,想不到这等事就在我们身边发生了!唉,我早就劝过范老师,弓弦不能拉得太紧,毕竟人到中年,见好就收吧。可她就是执迷不悟……”贾老师猛地闭上了嘴,喉节上上下下地滚动着。

“邢老师,你平常跟范老师无话不谈的,你谈谈看法嘛。”龚教导不动声色地把方向转回来。

邢老师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悲痛欲绝,脸上挂着深思熟虑后的深沉。她缓缓地说:“我比大家更了解范老师吧?我以为,范老师一生虽然短暂,对她来说,却是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她活着的时候功成名就,家庭美满,想干的事业干成了,所追求的幸福也得到了,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走了,好比一篇文章写到精彩处打上句号,让人们回味无穷,何必再画蛇添足呢?”

邢老师话音刚落贾老师便接上了口:“邢老师的话听起来富有哲理充满诗意,放在小说里可以作警世通言,不过玩潇洒不要找错对象好不好?”

龚教导说:“邢老师是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剖析范老师的人生态度,我认为蛮有道理。”

贾老师脸色阴沉地说:“我认为是一派胡言!且不论范老师究竟活得如何,即便是活得不错就能一无牵挂地撒手人间吗?越是活得脚意的人越是不愿意死,只有没法活的才去寻死。说到底,任谁给生命画句号都是遗憾的事。何况范老师又死得莫名奇妙,太突然太古怪,我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汗毛管足足竖了三分钟,好端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怎么躺下去就一觉不醒了呢?”贾老师又猛地闭上了嘴巴,任喉节上下地滚动。顾影迅速地膘了小洪一眼,她觉得背脊上寒哩唆地像横了一把利剑。

贾老师的话引起一阵切磋私语,其实,大家对范书月死的意义并不关心,真正感兴趣的却是范书月的死因,平白无故的死是不可能的,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疑惑、紧张、好奇、期待,就像在等待一出惊世骇俗的戏开场。

顾影从众教师躲躲闪闪的眼神中领悟了什么,心不由得急剧跳起来,按捺着,小心翼翼地,又像是十分随意地问道:“范老师脾气挺直爽,又嫉恶如仇,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平常,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满屋子人突然跌入了寂静的深渊,静得互相听得见心跳,虽然人人都关心范书月的死因,却没有人愿意正视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想方设法绕过它,就像绕过一口危险的陷阱。

顾影无奈地看看杜队长,杜队长审慎地环视着一张张紧闭的嘴。水门汀地板的办公室似乎一点点地阴冷起来,仿佛四壁有丝丝缕缕的冷风逼进人的骨缝。

片刻,龚教导站了起来,跟顾影他们招呼着说:“我还有另外的会议,你们继续谈吧,我先告辞一步。”又对众人说:“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顾虑呀!”

龚教导离开了办公室,大家像是从深深的海底浮出了水面,回转气来。有人夸张地大口呼吸,有人使劲地咳嗽。

“我先提供一个线索。”是邢老师率先打破沉闷的空气,她依然深思熟虑的模样,说:“上学年,范老师班上有个学生叫高小强,考试门门挂红灯,按照校规,范老师没让他毕业,叫他留一级。高小强的父亲是个水产个体户,大概给区教育局赞助了钞票,局长都来说情,让高小强补考一下,好歹给人家一张小学毕业证书。钟校长和龚教导都默许了,范老师就是不同意,硬让高小强留级。对此,高小强的父亲是怀恨在心的。”

贾老师连连摇头说:“邢老师你不是不晓得,高小强留级以后索性不来上课,范老师一次次上他家动员,做他父亲的工作,并且拍了胸脯保证让小强的成绩跟上来。小强重返学校,范老师在他身上化了多少心血?大家都有目共睹,连住院开刀都让小强到病床边补课。后来小强的功课硬碰硬上去了,还考上了中学。他父母对范老师感激得要命,怎么会去杀害她呢?”

邢老师沉思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个情况,范老师班上有个女生叫方燕燕,她父亲有了第三者,逼母亲离婚,范老师家访时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帮助方燕燕的母亲写申诉信,到妇联,到男方单位。听说方燕燕的父亲因此没有评上高级职称,有一本妇女杂志上还不点名地批判了他。我想方燕燕的父亲一定很恨范老师的。”

邢老师说话时顾影和小洪都在往笔记本上记东西,所以贾老师总是急着反对。贾老师说:“越讲越离谱了。方燕燕的父亲一介书生,恐怕恨死范老师也没胆量杀人的!”

邢老师就说:“我把蛛丝马迹都摆出来,供公安局的同志参考嘛。”

“那好,我也说一桩事体。”贾老师像是下了决心,把额前的头发甩到脑后,说:“大家都不会忘记的,张来红算术考试要抄方燕燕的答案,方燕燕举手告诉了范老师,范老师就把张来红的考卷没收了。后来张来红叫了两个男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打了方燕燕。方燕燕自然又告诉了范老师,范老师严肃批评了张来红,给她的品德评语打了差。事隔不久,张来红的母亲和阿姨闯到学校里来挑衅,要范老师改评语,范老师不改,她们就动手了,把范老师的衬衫都撕破,脸上一道道血印。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为什么?因为张来红的爷爷是大官呀!”

邢老师冷冷一笑,问道:“贾老师艺术夸张地描述了这件事情,只是我搞不懂,说这件事跟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邢老师的话总有一部分老师附和,贾老师的话也能获得一些赞同,众教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比较统一的观点是害死范老师的人一定与范老师熟悉,否则他怎么知道这几天范老师独自在家?贾老师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狠狠拍了下大腿,骂道:“畜生,像范老师这样菩萨心肠的人,下得了手,简直丧心病狂!”

大家都有点毛骨惊然,互相不敢对视目光,有人借口上厕所跑出去了,有人喝茶趁机把脸部表情遮住。

教师座谈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杜队长几乎一言不发,谁讲话,他就把目光对准谁,聚精会神的样子,倒像是个孩子听大人讲故事。顾影觉得头脑里塞了很多线索,却理不出个头绪,焦灼与烦跺弄得她脆弱不堪。他们走出办公室,室外的秋阳温和怡人。顾影问道:“老杜同志,你觉得谁比较可疑啊?”杜队长笑起来:“我现在心里也没有底。”小洪说:“杜队长心里有谱现在也不会说。”顾影生气地想:“就他那样,能破案吗?”

杜队长他们的车停在前面街角上,顾影不高兴搭乘那种红灯的溜的溜转的警车,她说她想去看看范老师班级的学生。

杜队长和小洪先走了,顾影站在被秋日浸沐得透明的操场上,心里的感觉却是山重水复,双眼被光线刺痛得迷乱而沮丧。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见眼前燃起了簇簇火花,鲜红着跳跃着朝着自己逼近。她定了定神,看清了那是一群孩子,一群红领巾。她恍惚认识他们,采访范书月的时候她曾经和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开班会,一起排课本剧,一起到郊外春游。孩子们潮水般地涌上来将顾影团团围住,声泪俱下地喊着:“顾老师,我们的范老师死了,范老师——”他们泪眼巴巴地盯着顾影,希望能出现奇迹,希望顾影神奇的笔能够让亲爱的范老师起死回生。顾影被他们搞得心慌意乱并且泪流满面,听到范书月的死讯后顾影第一次哭了,哭得淋漓尽致。顾影和范书月的学生们在阳光明媚的操场上抱作一团,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整个学校,钟校长和龚教导亲自出马,又哄又拉,将学生们一个一个地劝回课堂。

顾影手掌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眼线与唇膏姻得满脸都是。她怅然若失地穿过操场朝校门外走去,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个时刻她抬起了头,于是她看见了一幅图画,这完全是她心灵的确切感受,分明是真人真景,她的感觉却是一幅画。在透明得几乎没有一点颜色的背景上浅浅地凸兀着一个女子修长的身影,这女子衣装素净得也几乎没有一点颜色,唯有她**的面庞和颈脖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泽。顾影的心在一霎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她发现这个女子的周身轮廓与记忆中的范书月出奇地相像,她简直就是范书月,她飘飘然地朝顾影走来,令顾影血液凝固,呼吸艰难。她逼近了,与顾影擦肩而过,她的目光像一片羽毛轻轻地从顾影脸上掠过。顾影终于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僵硬的四肢渐渐地舒缓过来。谢天谢地,她不是范书月,范书月的目光决不会这般空洞蒙胧,范书月的目光不像羽毛像火,范书月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总是跳跃着两朵美丽的火花。在那具酷似范书月的轮廓里却装着与范书月迥然不同的内容,好比两只同等面积的圆,一个里面涂上了银灰色,而另一个里面涂的是鲜红!顾影无限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吓丝丝的吧?嘿嘿,我头一次看见她差一点点昏过去,只当是范老师的鬼魂来了呢。”门房间的老爹看看顾影傻呆的样子,点点那女子的背影,说道:“她是范老师的亲阿妹,这几日天天到学校里来缠牢钟校长和龚教导,提出许多促里促狭的间题,好像是怀疑我们学校有人把范老师谋害了。也难怪她要起疑心,这事体是有点蹊跷,头一天还领着班学生排戏排到天墨擦黑,我亲眼看着她夹着个包充军似地跑出校门的,过了两天突然讲死掉了,谁也不相信呀!”

顾影的心被老爹的话揪了起来,原来她就是范书月的妹妹,原来朱墨的妻子就是她!顾影的目光紧紧追踪着那渐渐远去的修长的背影,她感到那酷似范书月的轮廓像块强磁铁将她灵魂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吸引过去了,她心中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喜交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