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雅琴穿着检察官的制服冲锋似的闯进绿波廊,也不搭理迎宾小姐的询问,闷头往二楼包厢跑。小姐们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个惊慌失措,有的去找大堂经理,有的便跟在贺雅琴身后上了楼。
贺雅琴随手推开“听雨轩”的门,两位小姐也赶到了,紧张地跟陆平君招呼道:“陆小姐,对不起,我们没拦住她……”
陆平君笑道:“为什么要拦她?她是我的客人呀。”
小姐们这才恍然大悟,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陆平君朝贺雅琴慎道:“你也不晓得换身衣服再来,招摇不招摇?”
贺雅琴道:“人家不是怕你们散了嘛!开完会就往这里赶。中午只吃了两只菜包,熬到现在,一只胃像只空醋瓶,空****酸溜溜。”说着,瞎抓起一副筷子就去嫌菜。
陆平君道:“你还没吃过呀?”连忙招呼服务小姐再上一碗海鲜垠面。王北斗将自己那碗面推到贺雅琴面前,道:“我这碗基本没动过,你先吃起来。”
贺雅琴埋下头,一阵呼噜呼噜就卷去了半碗面,接着一只盘子一只盘子地清扫过来。事实上,方才王北斗和陆平君吃得很少,大部分菜倒是被贺雅琴扫进肚子里去了。
王北斗是最耐得住性子的,蛮有兴致地看贺雅琴狼吞虎咽。陆平君心里早就火烧火燎了,没好气道:“堂堂检察官,怎么弄得跟灾区人民一样?雅琴你别卖关子了好吧,上面究竟有什么重要指示呢?”
贺雅琴抬起眼看着平君,有点勉强地笑道:“你自己不拿面镜子照照你的眼,刚才又一阵风狂雨骤了吧?我要把实情告诉你,你再电闪雷鸣,我不成大罪人了?”
王北斗听出了端倪,问道:“怎么?是大川的案情有变化?”
贺雅琴神情有点疲惫,道:“材料还是那些,主要涉嫌虚构进口合同,利用信用证诈骗,数额大得吓人。最近宋大川的律师团出示证据,证明那些进口合同并非虚构。我们的调查却很困难,英姿集团的员工和一些合作单位很不配合。”
陆平君道:“你不是说市里头头让你们排除阻力一查到底吗?”
贺雅琴冷冷一笑,道:“可现在又有了新的指示,英姿集团在我省我市的经济改革中占有一定的地位,所以对宋大川的问题既要放手又要慎重。调查要更深人,取证要更全面,实事求是,依法办理。这个精神你们领会了吗?”
王北斗心想,这些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嘛。上回在看守所里,大川就预言,鹿死谁手还没有定局呢。果然局势就有了微妙的变化。王北斗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她的眼前出现宋大川的那个“他”在电视镜头中潇洒的举止。她虽然没有遵照大川的吩咐给“他”打电话,可“他”怎会不关注大川的事情呢?
陆平君憋了一时,见王北斗闷闷地不说话,憋不住了,道:“我们小老百姓听不懂深奥玄秘的话,反正他们也说了依法办理嘛,那你们就应该依法办理呀!”
贺雅琴很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们的平君真是单纯得可爱呀。你问问王大律师吧,这‘依法办理’四个字谁不会说?人人都说,在法庭上控辩双方谁不高举以法律为准绳的大旗?可奥妙偏偏就在这依法办理四个字里面呀。平常我们办案子最怕上头哪个方面来个批示,依法办理,我们就得费心思去研究分析,这个依法办理究竟是什么含义,是要放一马呢还是要收一马?”
陆平君冲了句:“讲起来法律是那么伟大那么崇高,怎么好随随便便放一马收一马的?!”
贺雅琴苦笑道:“讲难听点,执法有弹性;讲得冠冕堂皇点,执法要有灵活性。譬如,对证据的采用不采用,对犯罪主观要件的认定,量刑时法定情节和酌定情节的适用,一进一出,一左一右,有时候就是生死之界。”说着,睦了一眼王北斗,见她托腮凝神,目光不知飘在哪处,便操了她一把,“北斗你说呢?”
王北斗回转神来,尴尬道:“你要我说什么?怎么说?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贺雅琴沉吟了一下,道:“反正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就拿来打个比方吧。那年傅晓元杀害于锦绣的案子,傅晓元杀了人又移尸抛尸,虽有自首情节,也可认定他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影响特别坏而不予从轻从宽处理。也有过这样的案例,早些年的一个毁容案,凶手也是自首的,最后仍判了死刑。可我们却将傅晓元作为投案自首从宽处理的典型,只判了无期。为了这件事北斗恨得我要命,当庭还参了我一本!”
王北斗惊讶贺雅琴竟会毫无芥蒂地旧案重提,索性也直言不讳问道:“想必当年也有来头不小的人拜托你们‘依法办理’的吧?”
贺雅琴稍微愣了一下,却被陆平君一把拽下了头上的大盖帽。陆平君把帽子往桌上一授,忿忿道:“省省吧,雅琴,你不过也只是个穿了检察官制服却由人摆布的木偶呀!你们执法者都这样玩交易,让老百姓如何相信法律,如何奉公守法?”
贺雅琴苦着脸道:“平君你也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当然知道自己的职责,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我们扭转不了的。”
陆平君冷笑道:“无非是怕影响自己的地位,怕上头不赏识你!”
贺雅琴急了,道:“说话不要那样尖刻好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譬如你平君,当初怎么就收下了宋大川给你的那笔钱了呢?”
王北斗暗吃一惊:原来,说是裴建安公司给的抚恤金却是宋大川的钱啊!
陆平君被贺雅琴掉头一枪戳得哑口无言,土墩似的呆着。
贺雅琴婉转了口吻,道:“平君,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怎么样骂我损我都行。你应该知道我是真真心心想帮你查清裴建安死因的,现在看来有一定难度。假如辩方提供的那些进出口买卖合同都是真的,宋大川很可能会被认定无罪,最多也只是违规经营,罚些款,行政处分一下……”
陆平君突然大声叫道:“小姐,埋单!”打断了贺雅琴。雅琴有些尴尬,看着陆平君煞白的刷过石冰粉般的脸,又不敢再跟她说什么。
陆平君跟服务小姐结了账,看了眼手腕上的钻石小金表,并不正眼对她们,只道:“你们两位法律界精英再继续讨论吧,我们小老百姓关心的只是每日开门七件事。我得先告退了,这几天裴建安的母亲住在我那里,回去得晚,老太太要发精神病的。”
“平君,你补下妆,出去让人看见眼皮肿肿的,算哪一出戏呀!”王北斗提醒她。
陆平君便从小坤包里摸出一只鹅蛋形带椭圆小镜的香粉盒,璞璞地往两只乌青的眼袋上补了些粉。又摸出一枝长长的唇笔,用力勾了唇线。朝椭圆小镜中的自己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地迅速拽下鬓脚的白绒花,往坤包里一塞,随后便往门外走。
贺雅琴追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平君你……”
陆平君侧过身子,露给她们一个急促的笑,就像蓦地迸溅的一朵礼花,艳丽的唇环中送出的声音却泥淖般混浊:“又怎么样呢?她宋大川上天堂下地狱与我陆平君何干?我照样过我的日子!”
声音未落地,身子已经旋出去。包房的门像一只巨大蝴蝶的翅膀,扑棱一下便合拢了。
王北斗与贺雅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怅然。贺雅琴更是懊丧,道:“都怪我不好,皇帝不急急煞太监。平君这两年日子过得蛮有滋味,偏偏我去挑开她早已结痴的伤疤。”
“其实,平君的伤口一直在渗血,只是她不停地去舔干它。”王北斗说这话时自己心里的那个伤口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痛得她悄悄出了身冷汗。陈至诚牺牲已经近三十年了,那伤口却还未痊愈,还时不时地要渗出血来,何况陆平君呢?转而又想到贺雅琴,她刚刚与吴舜英离了婚,她的伤口还是鲜血淋漓的呢!尽管平时常与雅琴姐鳍,此刻却只有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了。她觉得小包房里很闷,便对雅琴道:“你多久没来三圣庙了?我是认不得它了。我们到云曲桥上逛逛吧。”
贺雅琴点点头,持了持头发,将大盖帽戴上,想想又不合适,制服整肃地走上云曲桥,不定又要引起什么人的惊惶。于是又将帽子摘下,夹在胳肢窝下,与王北斗相跟着走出绿波廊。
此时已过九点,云曲桥畔一辆辆卖杂货的方篷小推车都陆续收摊了,游人也渐渐散去,顿觉河面宽阔了许多,那桥也更迄通更深邃了。河两边各等酒楼的飞檐雕栏都以灯线勾勒,听说那灯线有些是要一直亮到次日凌晨的,便似那玉宇琼楼,天上人间。
王北斗和贺雅琴一前一后上了桥,缓步踱来,走一段,九十度拐弯,再走一段,又九十度拐弯,倒很像她们此时此刻曲折的心情。徐徐一阵风过,河面涟漪微动,在灯影中明灭闪烁,就像谁哗地抖开一匹上等续罗。
她们踱至桥中心,北斗道:“在这儿歇一会儿好吧?”不等贺雅琴回答,她便倚着桥栏停下了,念道:“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贺雅琴跟她成九十度角相对而倚,道:“赏心乐事谁家院?可没有我们的份。”
两人一起低下头看河面,河底也是一个世界,有楼有桥有人,影影绰绰的。
王北斗望着河里面贺雅琴的影子,被水纹修饰得比本人婀娜多姿了,便问道:“雅琴,离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漏一丝口风给我。你还在记恨我,是吧?”
贺雅琴也望着河里面王北斗的影子,像颗小小的卵石静静地沉在水底。她道:“你一直当我如此小肚鸡肠?这才叫我灰心呢!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值得大张旗鼓地宣传吗?”
王北斗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以前你们两口子闹,我们背后还说你疑心病太重。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吴舜英表面上看多么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谁知竟这般禽兽心肠。当初,不叫他去香港就好了,那种灯红酒绿的场所,革命意志再坚强,也要被腐蚀的。”
贺雅琴仰起头,夜空最是高深莫测,有一牙月儿,因为地上灯火璀璨,它反而黯淡了,惺松睡眼似的,对人世不感兴趣。雅琴猛吸了口夜间河边湿摘流的空气,道:“我跟吴舜英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停了停,又道:“说出来恐怕你不会相信,吴舜英跟宋大川,早就有那么一腿了。”
王北斗刷地扭头看着真实的贺雅琴,雅琴的脸被对岸酒楼飞檐上的灯串映照着,光影斑驳,也跟假面一样了。她惊骇地问道:“雅琴,这不好瞎猜疑的,你抓到他们了?”
贺雅琴缓缓地摇摇头,脸上的光斑便活水似地流动起来。她的声音冷得冰凌子般刺耳:“幸亏没让我亲手抓到他们,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干出傻事。”
“那你怎么能认定这是事实?”王北斗好像是在法庭上,迅速抓住对方的漏洞进行反问。
“王大律师是想质证吗?”贺雅琴冷笑道,“吴舜英自己都承认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王北斗征征地望着桥下铁锈色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时出不了声。
贺雅琴冰冷的声音仍在继续:“我知道你不肯相信。开始我也不敢相信,我只是怀疑,看到吴舜英和宋大川说话时的目光,说不出的不舒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过那种关系,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总会有种邪气。后来,是你告诉我,说宋大川和大学里那位又好上了。我知道是宋大川让你公开这个消息的,目的叫我不要怀疑她跟吴舜英有猫儿腻,我也当真打消了疑心。去年,吴舜英在南面包养了一只金丝鸟,听说那女孩子年纪比我们儿子只大一两岁。我跟吴舜英摊牌了,你在外面做什么丑事我可以不闻不问,你回到家里来,就要做得像一个丈夫,像一个父亲。他也答应了。其实我们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雅琴,你为什么要这样苦自己?”王北斗实在难以想象,性格刚烈的贺雅琴如何能忍这样的屈辱?
“我一个检察官,往公诉人席上一站,那就是正义和力量的化身。让人家指指点点,这个检察官有个寻花问柳的丈夫?”贺雅琴自嘲地笑笑,脸上的光斑被撕裂了一块,“我哪里还有勇气戴这顶帽子穿这身制服呀!”头颓然垂下了,脸掩进光的暗角中。片刻,猛一甩头发仰起脸,脸上晶晶亮亮,不知是光影还是泪珠,冷笑道:“可他,竟连这一点自尊也不肯成全我!年初,他去跟宋大川说,要把他的那只金丝鸟调进英姿公司做出纳,据说是那个女孩子缠着他要他这么做的。宋大川这个人,你比我更了解,有时候慷慨大方得令人感动,有时候却又铁石心肠翻脸无情。要说吴舜英也算得上是她的肪股心腹了,她却横竖不答应接受那只金丝鸟。他们在电话里吵起来。我平时懒得去管吴舜英那些狗苟蝇营的事,可那次吴舜英嗓门跟炸雷似的,吵得我头疼。我便跑过去,想提醒他收敛些,不要影响左邻右宅。我却听到了……”卡住了,只有粗粗的喘气。
“什么?”王北斗向她身边凑了凑,问道。
贺雅琴很吃力地挤出声音:“我听见吴舜英对着话筒骂,你宋大川就那么纯洁啦?你身上哪一块肉我没有啃过?你他妈隆假胸,割眼袋,抽腹脂,还抵不上人家十分之一!大概是对面把电话挂断了,他也狠狠地摔了话筒。当他转过身看见我木偶似的站在房门口,他竟朝我吼起来,我今天告诉你,我真的跟宋大川这个裱子睡过,是她勾引我的。你去跟她吵,要吵得公司上下都知道,吵得她颜面扫地,吵得她做不了人。北斗,你想我当时是什么感觉?脚下的地板好像一根根折断,我的身子便一点点往下沉。”
王北斗也觉得脚下的桥板咔咔地断裂开来,自己的身子一点点要沉到水里去了。她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桥栏杆,虚弱地问道:“雅琴,后来呢?你真去找大川吵了吗?”
贺雅琴张开十指将垂在额前的散发朝后持去,道:“还有什么后来?第二天我就跟吴舜英签了协议离婚书。要我去跟宋大川吵?吵什么?眼泪鼻涕,捶胸顿足?还是扯头发揪衣襟破口大骂?那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吗?我已经被他们作践得够彻底的了。他在外面缥妓女养小蜜我都忍了,现在的社会,**太多,已经很少有刀枪不人的男人。可是,我不能容忍他和宋大川,他们把我贺雅琴当成什么了……”雅琴最后那句话是便咽着进出喉咙的,随后雅琴就闭上嘴,唇线被愤慈憋得弯弯曲曲的。
河对岸,有几幢酒楼的灯线熄灭了,河面上的光斑便少了些许,那绩罗像是陈旧了许多,河里面的影子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
王北斗起死回生般嘘了口气,梦吃般道:“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大川她,大川虽然不爱石禺生,可我知道,她有她真心爱着的人……”
贺雅琴冷咫咫地笑起来,笑得王北斗汗毛凛凛。她脸上的光斑跳跃着,闪动着,晃得人睁不开眼。她道:“北斗你很纯洁,你的感情还没有被污染。宋大川爱的男人多着呢,只要哪个男人对她有用,她就可以爱他!”
王北斗横了贺雅琴一眼,并不很服气,问道:“吴舜英呢?”
贺雅琴耸了耸肩押,因穿着制服,她的肩脚愈显得方正有棱角。她说:“吴舜英虽然没有什么大才干,可吴舜英有一个当检察官的老婆呀!”
王北斗没有反驳她,可不以为然的表情旗帜一般赫然挂在她瓜子形的小脸上。
贺雅琴见她不做声,便道:“北斗我知道你心里在笑话我狂妄自大。我们四个人好了许多年,可我和平君都知道,你和大川的感情又在我们之上。这可以理解,你们俩除了同窗还做了好几年插兄。不过,北斗我要提醒你,感情往往会混淆判断力。这件事我瞒了很久,哪怕你责怪我怨恨我,我都没说出来。现在是该告诉你真相了。”
“真相?什么真相?”王北斗的心被提到喉咙口:难道她们早知道粉范出生的真相?
贺雅琴却说出了另外一番话:“北斗,你该承认,我和你是在傅晓元谋杀于锦绣那桩案子上结下了疙瘩,是吧?”
王北斗一愣,随即点点头。
“我也知道你怪我作为公诉人对凶嫌的公诉太软弱,没有坚持公诉人应有的立场。你方才不是问我吗,当年有没有权贵人士拜托我们刀下留情?实话告诉你,我刚接手调查那桩案子,宋大川就请我和吴舜英到她英姿大厦最昂贵的顶层九重天西餐厅吃饭。她这人向来我行我素,开口就要我无论如何救下傅晓元的性命。她说她已为我创造了救人的必要条件,那就是傅晓元的自首情节,接下去的事就要我去做了。”
“为什么说傅晓元的自首情节是宋大川创造的?”王北斗又犯了职业病,惯于从对方的言辞中捉出破绽,作为还击对方的武器。
“宋大川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欢故弄玄虚,自以为阳春白雪高雅得很。”贺雅琴道。
王北斗点点头:“我明白,当时吴舜英正被宋大川委以香港公司首席法律顾问的重任,所以你一定得帮她。”
贺雅琴只望着桥下涟漪绵长的河水,没有辩白。
“可是,倘若傅晓元没有自首情节呢?你打算怎样救他性命?”
“正因为傅晓元的自首情节很清楚,所以我才答应了她。倘若没有这个关节,律条皇皇,我想帮她也帮不了,也不敢帮。”贺雅琴用手肘趴在栏杆上,询起了腰,这样她的脸就完全藏到阴影中去了。
王北斗也俯下腰,恍惚河面古铜色的波纹里,宋大川描画得很精致的眸子正灼亮地逼视着她们。大川曾说,她虽怨恨傅晓元,可是凌凌爱傅晓元,为了凌凌,她必须想办法救傅晓元的性命。这是她的真心话吗?王北斗将这个疑问送出了口,贺雅琴便哼地冷笑道:“这也不失为一种可以打动人心的解释,特别是打动我们慈悲为怀的王大律师的心。而真正的原因,宋大川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傅晓元的母亲!”
“傅晓元的母亲?”王北斗思维的盲区,璞地亮起一豆莹莹的火苗。
“难道你不知道,傅晓元的母亲,叫孟元,是英姿集团的总会计师。宋大川对她的信任,远远超过对你对我对平君呢!”
王北斗当然知道傅晓元的母亲是英姿创业集团的总会计师,她只是没有重视这位穿着很有品位、永远用眼镜遮住脸部表情的中年妇人的存在!
王北斗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仿佛就隐藏在眼前滞重地缓缓地绵延着的变化无穷的水波纹里面。
“雅琴,有个问题,你必须坦白回答我。举报宋大川的‘芸芸众生’,是不是就是你?”王北斗突然“袭击”贺雅琴,声音因紧张而干瘪。
“芸芸众生?”贺雅琴疲惫地咧开嘴,并没有拉成一个笑就收拢了,“我们也正在查找他们,或许是他,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他,或者他们,仿佛从地球上蒸发了……”
王北斗因失望而愣征了片刻,马上提起神来:“那么,大川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啊?哦——大概,就快了。你要来旁听吗?没多大意思……一幕过场戏。对了,你会高兴的。我估计,大川不久就会出来……她一定会约我们去她的英姿咖啡厅……”贺雅琴的声音像水面上沉沉浮浮的零星的碎片,被水纹从远处带来,旋即就随着水纹飘走了。
王北斗此刻却是格外的清醒,忽而菱形忽而椭圆忽而平行忽而交错的波纹哗啦啦哗啦啦地梳理着她的思绪。她用手肘操了贺雅琴一下:“你困了吧?我们回去了。别忘记,大川案子开庭时一定要通知我!”
河两岸的灯线又熄灭了一批,余下的已撑不出繁华景象,有点苟延残喘的阑珊。
河面自然愈显幽暗了,已看不清人的影子。却有一尾红鲤,恐怕是不耐水底的郁闷,扑腾着跃出水面,搅乱了徐徐而行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