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北斗乍听得贺雅琴口中吐出“石禺生”三个字来,便像是大白天撞上了鬼,惊骇得不会喊不会说不会动作了。

这也可算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吧?

王北斗对这“芸芸众生”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也冒昧地问过许多人,哪怕对自己都怀疑,也不会怀疑到石禺生身上去呀!

她想起他初次来求她为大川作辩护时隐忍不住痛哭失声的样子;想起他再次打电话求她为大川作辩护时说的话:“哪怕死缓无期,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他是不是后悔自己一封“芸芸众生”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推上了审判台?他那样地钟爱宋大川却又怎么会发出那封“芸芸众生”的信呢?

雅琴又操了她一拳:“喂,你发什么呆呀?检察长下达的任务我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走走走,去招待所的小餐厅,边吃边说嘛!”

王北斗回过神,一迭声地道:“想不到想不到,怎么会是他呢?”

贺雅琴一撇嘴:“就你受人蒙蔽,我和平君早就背后议论过,石禺生是装慧,肚子里鬼得很。你没注意过他的眼睛?当着人一副蔫不拉卿的样子,人不注意时,那眼神狡猾狡猾的呢!我估计,八成是宋大川跟那个人的事叫老夫子察觉了,报复叹。”

王北斗忽地拽住贺雅琴的衣袖:“雅琴,我们不吃饭了,就外面随便买个汉堡啃啃,我们去找石禺生,问他个究竟。”

贺雅琴用力从她手中抽回手臂,道:“我不想去见这尊泥菩萨,什么话问上去,他总还你不是哼就是哈,吃得消吗?再说,我现在已经退出宋大川的案子了,再插手就是多管闲事了。”

王北斗叹了口气,道:“那好,你代我谢谢检察长的盛情。你知道我的,心里有事,山珍海味吃到嘴巴里不香,就为你们检察院节省一笔开支吧,不是说要大幅度缩减公费请客吗?”

贺雅琴摇摇头,道:“你呀,不晓得你前生前世欠了她宋大川什么!”

王北斗随贺雅琴回办公室,在那里给石禺生打电话。从来坚守信访办公室阵地的石禺生破天荒地没上班!对方说:石主任请了两天病假,你们给他家打电话吧。

王北斗搁下话筒,朝贺雅琴耸了耸肩:“一辈子没听石老夫子生过病,这下子病倒了。”

贺雅琴道:“恐怕是心病吧。刑侦队去找他谈过,他的芸芸众生的真面目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们司法部门当然称他为大义灭亲,可你保不住背后有人戳他脊梁骨,什么难听话都会有的。”

王北斗微微整起眉头:“你说,石禺生会在哪里养病呢?”

她们都知道宋大川有好几处房产,英姿大厦内有一套公寓,海边有一幢三层楼的别墅,还在开发区内买了套错层全装修房。

贺雅琴想想,道:“宋大川案发后,海滨别墅和开发区的那套错层已被我们封存了,就英姿大厦的那套公寓,平常石禺生是住那里的,不过我估计这两天他在那里住不下去了。这种消息社会上传起来不知有多快,英姿大厦内那帮大小美女们我见识过,宋大川不知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都似宋大川的姐姐妹妹。一旦知道石禺生竟是那个将她们亲爱的董事长送上审判席的芸芸众生,不把他骂死才怪呢!”

王北斗灵机一动,双手合掌道:“我想起一个地方,石禺生肯定会在那里!”

贺雅琴也想到了,两人一起说出:“他们结婚的小屋!”

石禺生跟宋大川结婚的时候,石禺生还在大学念书,宋大川工农兵大学刚毕业,分在街道办事处工作,每月工资三十六元。宋大川不愿意住进石禺生家的石库门房跟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挤在一月屋檐下生活。石禺生远房亲戚有间新式里弄房的亭子间空着,石禺生咬咬牙,跟父母讨点,跟兄弟姐妹凑点,花了两千元钱将它买下,做了新房。两千元在那个时代确实不算小数目了,可见石禺生对宋大川的痴恋和宠爱。那时候,王北斗她们几个女友常去那小屋找宋大川,十二平方米朝西的一间,塞进一堂家具,几个人坐进去,膝盖就会碰到膝盖。空间小,新婚夫妻的柔情蜜意被挤得稠稠的,哪怕将窗大开,让风尽情地吹进来,也吹不散似的。后来,宋大川事业做大了,住房也越搬越大。不过,朋友的聚会大都在咖啡厅或茶室了,只在新居刚装修好的时候去参观一下。宋大川会带着她们上上下下一间间屋子参观,王北斗总觉得像是在参观一月高档家具店或者是高级工艺品陈列室。那种时刻,石禺生总是不声不响地替她们泡茶,选用精美的茶具和上品茶叶,先烫杯子,滤茶叶,一杯杯水冲到三分之二杯口,在抽木大理石面的茶几上,或是旧妆台改制的仿古茶几上依次排开。做完这一切,他就会默默地退到那偌大房子的某一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们,听着她们。他似乎也成了这豪华居所中的一件可有可无的摆饰。

王北斗在麦当劳快餐店买了一只麦香鱼汉堡,一路啃着,便搭乘公交车赶去位于市西南的石禺生、宋大川结婚的小屋。

这条巷子因为并不靠近交通要道而得以幸存,尚未被动迁拆除。巷子虽是陈旧,如今倒成了窥测老城风貌的“一爪”。区政府也意识到这偶尔保存下来的成片老屋子竟成了无价之宝,便斥巨资将它们整修了一遍。仍是天井厨房前后厢房亭子间的格局,红砖的外墙面刷新了,油漆斑驳的双开木门都换成了镂空雕花铸铁门,透露出天井里盆裁的绿叶植物的玲珑体态、婆婆的枝叶、浓郁的绿色。

王北斗倒有点不认得了,幸亏还记得门牌号。王北斗是从后巷寻进去的,到了那个号,抬起头来看看,二楼和三楼之间的那扇对开的亭子间小窗半扇开着半扇闭着。她心定了定,窗开着,必定有人在。谁会到这间小屋里来?宋大川蹲在看守所里不可能来,她若不在看守所里就更不可能来,她老早把这间小屋忘了。会到这里来的惟有石禺生。

后门是虚掩着的。王北斗推门进去,过道连着厨房,有一位阿姨面对水池背对着门正在洗碗。水龙头开得哗啦啦啦响,她仍听出陌生的脚步声,问道:“找哪一家的?”可见这一类旧居中邻舍隔壁之间的熟捻,全不像高楼大厦中的闭塞,住一辈子也不知道隔壁邻居是啥模样。

王北斗便止了步,道:“我找二楼亭子间的石先生……”

那洗碗阿姨手不停地做着,也不回头,只微侧了脸,道:“顺着楼梯上去就是了。奇怪的睐,多少年亭子间一直空关着,前两天夜里突兀兀有了脚步声,还当是贼骨头跑进去了呢!上下几家人家的男人们拿了菜刀锅铲要撞门,门自己开了,倒真是男主人呀……咦,听讲,他的老婆吃官司了,你找他做啥?”

这位阿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王北斗早就站在亭子间门口了。门铃早已破损,她便用手掌拍着薄薄的木质较裂的门板,门板里面冒出一个浑浊的字眼:“谁?”

“禺生,你开门,是我,北斗呀!”

门板内一阵寒里窜落,还有很响的一记砰哮声。门先是划开一条缝,缝里露出一双惕厉的眼睛,眼睛先是敌对旋即惊讶旋即被愁雾遮住。门哗地拉开,石禺生侧过身体让王北斗进屋。王北斗后脚刚抬起,石禺生就把门撞上了,门板差点擦着王北斗的脚跟。她往后看了看,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她看见楼下洗碗的阿姨正站在楼梯转弯口伸长脖子朝他们张望。

王北斗转过身就冲着石禺生发火了:“你这般慌里慌张鬼鬼祟祟的干吗?人家还当是什么男盗女娟的事呢!”

石禺生眼睛不敢看王北斗,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过还好,这些人不认识你的。”边说,边手忙脚乱将嵌在衣橱和床架间的小沙发上堆放的东西统统搬开,又用手拍了拍灰尘,示意王北斗坐。

王北斗目光迅速巡视了一遭房间,依然是十多年前的那套老家具,油漆黯淡斑驳,到处蒙着薄薄的灰尘。衣橱门上的穿衣镜从左上角到右下角裂了条缝,照出的人影像被斩一般劈成两半。陈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窗帘有好几只挂钩脱落了,歪歪斜斜像溃败之师的军旗。桌上有几只残汤剩饭的碗碟,门背后墙音晃里有一只高脚搪瓷痰孟,屋里淤积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

王北斗刚坐下了,又霍地站起来,将闭着的半面窗户也推开了,气恼道:“禺生,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躲到这里来干什么?这像人住的地方吗?坟墓一样!”

石禺生急得又打手势又挤眼:“你声音轻点好不好?我的姑奶奶。”

王北斗想想是气,又可怜他,只好放轻了声音,压抑着道:“禺生,你想躲在这里一辈子不见人啊?我知道你要写那封举报信很艰难很艰难,你那么爱大川我们都看在眼里。可大川她,这几年真是昏了头,做出那种事……我也知道你曾劝过她,要她歇手,大川她不听你的,她要听你的就好了,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你终于战胜了感情,战胜了你自己。这说明你有正义感,有责任心,堂堂正正,是非分明。你揭发了大川,阻止她在罪恶的歧路上走得更远,这仍说明你是爱她的,对吧?我想人们会理解你赞赏你的,你完全不必这样自责自卑自闭!”

石禺生在王北斗说话期间,像一只关在铁笼子里的狗熊,一会儿拧动身子,一会儿抓挠头皮,烦躁不安,蠢蠢欲动。待王北斗话音落,他的喉结骨碌碌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枯着嗓子道:“我不是那样高尚,我很卑鄙,我很自私,我写举报信,是想把她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我不能失去她,没有她,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王北斗听他话中有话,问道:“把她留下来?什么意思?禺生啊,都到了这般地步了,你千万不能再对我隐瞒什么了。否则,我也只好放弃为大川辩护了!”

“别……北斗,你不会的,对吧?”石禺生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王北斗最受不住石禺生这种企求的神情,道:“那你得把大川的事一点一滴都说清楚呀,你以为你不说,我不晓,事情就能瞒得过去?”王北斗一激动,声音又抬高了。

石禺生掉头看看紧闭的门,又将两扇窗都关上了。一脸的神秘,一脸的惊惶,将椅子朝王北斗坐着的沙发拖近了一步,道:“北斗,我只跟你一个人讲,大川差点就逃出去了,我束手无策,灵机一动才写了那封署名芸芸众生的举报信,特地直接转给检察院反贪局,这才引起重视,把大川给拦下了!”

门窗紧闭的小屋很闷热,王北斗刷地冒出了一身豁糊糊的汗,疑惑道:“报上是说,宋大川率领集团的中层干部出去考察,在海关被拦截下来。她带着那么多人怎么逃?禺生,不会是你的臆想吧?”

石禺生又朝王北斗靠近一点:“我偷配了大川保险箱的钥匙,她有好几本假护照,南非的、瑞士的,还有什么玻利维亚,照片是她的,姓名却不是宋大川。你说说,她想干什么?”

王北斗汗出得更厉害了,衣服都贴在身上,像被捆绑了一般。石禺生又靠得她那么近,中年男人的体味与口臭熏得她几乎要吐。她道:“禺生,把窗开了吧,实在闷得受不了。”

石禺生却立在椅子上,从衣橱顶上扒拉下一台老式华生牌电风扇,插了电,放在王北斗脚边,一欲,那电扇便呼啦呼啦地转起来。石禺生便问道:“凉快点了吧?不闷了吧?”

王北斗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道:“有假护照,也不能断定她一定就不回来了。她这儿事业做得那么兴旺,她放得下吗?我了解大川,她是个事业狂……”

“北斗你不全了解她!”石禺生打断了她,稍微坐直了身体,离王北斗远了一些。他的额上也全是汗,汗淌下来,在油腻的脸上犁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他却顾不上去擦,目光灼热地落在他和宋大川新婚时睡过的棕绷**,道:“这个女人,就像普希金笔下渔夫和小金鱼故事中的渔婆,永远不会满足。要事业,要感情,要金钱,要了这个要那个,最好全世界都给她!”

王北斗很惊讶地看了石禺生一眼,雅琴评判得对,这个外表憨厚的男人其实心里很慧黯的,他将大川看透了,虽有点夸张,却是点到了大川的要害呀!大川就是欲望太张狂了,欲望超出了她的智慧、才能和力量。

石禺生已经把目光从那张曾经承载过他们的爱情,或者说是他的爱情的**收回,重又落到王北斗脸上。他像是从一管看似挤扁了的牙膏里又狠命挤出一点似的期期艾艾地道:“大川她,她早把英姿集团给卖了,她已经,已经陆陆续续,一笔一笔,或多或少,把英姿户头上的钱,通过香港那个致雅公司,转到境外去了!现在那幢英姿大厦,威赫赫竖着,像不像条惊叹号?其实地基早松动了,她自己也知道,早晚是要坍塌的。”

“可大川口口声声说丢不下英姿两千多姐妹,她曾挪用信用金,为的是给姐妹们发工资……我也曾查看过英姿近两年的账本,虽有些赤字,情势并不是很严重……”王北斗实在不愿相信大川会做得这么贪婪,这么黑心,这么愚蠢!

石禺生阴森森地笑起来,笑得像半夜石缝草丛中的蟋蟀鸣叫,喂喂,哩喂喂,笑了一阵,道:“北斗,你对大川的信任,大川用前生今世来日加起来,都还不清!一定是那位孟总会计师给你看的账本吧?这个老巫婆,大川一半是被她教唆坏的。她给你看的准是假账本!”

“你能确定,孟会计手中还有一套真实的账本?”王北斗早就怀疑过这点,因为孟元给她看的账本太完美了。可她做律师做久了,任何怀疑必须求实证,这已成了她的习惯。

石禺生的目光有点躲闪:“我没有亲眼看到过真正的账本,可我看到过一封举报信。还是两年前的事,信中要求上级部门派专员审计英姿集团的账目,并提到过有真假两套账本的事……”

王北斗心里一动,忙问:“你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石禺生指头短而粗的两只手拧在一起,道:“估计总是她们集团内部搞财务的知情者写的,可落款……那上面落款就是芸芸众生,所以,后来我写举报信,想不出如何具名,便跟他学了。”

王北斗脑袋有点晕眩,她想,写那封举报信的人一定是于锦绣了,只有她才有机会察觉孟元的真假账本。原来于锦绣才是真正的“芸芸众生”啊!她把持着,问道:“你将那封举报信转给哪个部门了?后来审计人员有没有进驻英姿大厦?”

石禺生询楼了肩背,蜗牛一般缩起脖颈,道:“没,没有……我没有转出去……”他怯懦地膘了眼王北斗,声音略强壮了些:“可我告诫过大川,我要她提防孟元,我要她赶紧敦促孟元把假账毁掉,我苦口婆心求她,叫她再也不要做违法的事了……”

王北斗晕眩得更厉害了,整个人仿佛闷在浑浊的水中,透不过气来。她不再征得石禺生的同意,一步跨到窗前,用力推开窗户,风像潮水般涌进小屋,将破旧的窗帘掀得飞扬起来。大川多少聪颖的人,她听了石禺生那番劝告,能猜不出是谁泄露了集团真假两本账的秘密?这么看来,于锦绣的死真是与大川有关的了?王北斗不由得打了个寒嗓。

石禺生跑过来,又把窗关上了,道:“你看你,贪凉吧?这狭弄里的穿堂风最是吹不起的。”他倒把那风扇的风调低了一挡。又将椅子拖到王北斗沙发跟前,坐下,两只手捏过来捏过去,看一眼王北斗,挪开去了,又斜度里瞄一眼王北斗。

王北斗心中渐渐生出对面前这个长相粗俗性格优柔的男人的厌恶,没好气道:“禺生你还有什么?要说你就快说!”

石禺生两只手狠狠地捏在一起,像是下定了决心,道:“还有一个秘密,我一直不敢说;不说憋在肚子里,像肚子里长了个恶性肿瘤,痛得要命。想想还是要讲给你听。”身子更往王北斗跟前凑了凑,王北斗却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我在大川的保险箱里还发现她在境外的银行存折,有好几本……有的是她的真名,有的是她的假名,还有一本,竟是他的名字!”

“谁?”

“他呀!”石禺生哼哼冷笑着,“北斗,你不要装傻,你不会不知道,就是那位经常在电视里出现、新近又获提升的他!”

王北斗目瞪口呆地望着石禺生,半天才吐出声来:“禺生,你知道的?你早就知道的?”

“我的确是个惫大,早先一直不知道,一厢情愿地待她好……后来,我是发现了这些存折,看到了他的名字,我才恍然大悟,奇耻大辱啊!”石禺生眼中透出了深深的仇恨,“北斗,你还记得吗?那次英姿集团成立十周年的庆功酒会,是在市府小礼堂举行的……”

王北斗点了点头,她记得,那是她与宋大川在看守所外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是一个花团锦簇、盛极一时的场面!那个晚上,大川打扮得华丽富贵、雍容大雅,穿了一袭雪白的真丝无袖露背改良旗袍,以金银丝线相交绣成的彩凤从左肩盘至右腹部,又从大腿处绕至后片袍据;她的秀发高高地盘髻起来,不饰一物,漆黑油亮,只单耳悬着一串垂至领边的钻石耳环。她发表演讲,她举杯敬酒,她灿烂地笑,她优雅地穿梭于人群之中,那彩凤便绕身翩趾,仿佛将跃上云霄。王北斗几乎没找到跟她说话的机会,她只远远地欣赏着她,祝福着她……

“……北斗你一定还记得,那天正是他代表市里面什么部什么办上台致贺词的,道貌岸然地慷慨陈词,足足演讲了半个小时。可我从他们两个人对视的眼神中看到了他们在拥抱,他们在接吻,他们在**……”石禺生的眼神仿佛饿极了的人看见了美味佳肴,“我实在看不下去,眼球上像扎了钢针,我只好悄悄地离开了会场。会场旁边有贵宾休息室,那里有盟洗间,我便躲了进去,我呕吐了。其实我什么东西都没吃,吐出来的是黄黄的胃液。这时我听到又有人进了贵宾室,我从盆洗室门缝里看到一条雪白的影子,是大川!大川后面,果真是他!我心跳得几乎要爆裂开来,我想这是老天在惩罚我,让我亲眼目睹妻子跟别人幽会。可也是老天在帮助我,让我抓住了他们的把柄。那个衣冠禽兽关了门就要抱大川,被大川推开了。大川说:你要死啦,门外就是人。大川还说:我不能离开会场太久。于是就告诉他,她带考察团出国的日期。他就问,外面都办妥了?大川还笑,笑他这句话问了多少遍还要问。大川说她没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不会跨出这一步的。你说是哪一步?当然就是定居国外哄。他突然骂了句粗话,说:若是这次调不上去,我就出去找你!……”

王北斗背脊骨一阵寒一阵烧的,又觉得呼吸困难,勉强道:“后来呢?你可以走出去,当面与他们对质嘛!”

“没、没有。我是想撞破他们奸情的,可我知道大川的脾气,真撞破了,她会横竖横提出离婚。何况,何况那个家伙毕竟还在位置上!”石禺生低了头,脑袋快要落进裤档里去了。

王北斗轻蔑地横了石禺生一眼,略忖,又问:“那么,大川被拘留后,她那些假护照和银行存折呢?应该都被检察院封存的,可起诉书上却只字未提呀!”

石禺生仰起脸,眼珠浮出眼眶,竟露出一丝诡诱的笑:“我寄出芸芸众生的举报信后,就把这些东西转移到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去了,只是不见了他的那张存折,大川肯定交给他了!”

王北斗心中疑惑,如此一来,关于“他”的这一段,现在可以说没有任何证据了。究竟是石禺生因嫉恨而杜撰的呢,还是真有其事?她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吗?单据此举,检察院就可以诉你窝藏和转移物证之罪!”

石禺生细小的眼珠扑落又掉进眼眶里,急道:“那、那我们怎么办?现在交出去,还来得及吗?”

王北斗沉吟道:“也幸亏你这么藏一藏,倒给大川创造了机会。一来,说服大川主动坦白,正可作为减轻处罚的法定情节;二来,凭这些存折可将转移出去的钱款追回,又可增加为她减轻处罚的祛码。”

“北斗,你,你还真是处处为大川着想,你以为,大川她,还有……活路吗?”石禺生迟迟疑疑吐出最后两个字。

王北斗冷冷地看着他:“我先来问你,禺生,你写那封举报信,真的是想阻止她逃跑,还是,你恨她背叛你,而要报复她?”

石禺生脸刷地红起来:“大川你不相信我?我若真要报复她,举报信上为何只举了信用证诈骗一项?我真是想留住她,哪怕她在监狱服刑,我每个月至少可以去探望她……”

“那好,石禺生,我来想想办法,疏通一下,你和我一起去看守所见大川。你要说服她主动交代公诉方还未掌握的罪行,比如转移钱款,企图外逃。还要说服她揭发其他人的罪行,比如天龙公司,还有,他!有了这两条,大川才可能争取活路啊!”王北斗说着便站了起来。

石禺生却坐着纹丝不动,又像蜗牛般弓起背,缩起脖颈。停了一会儿,慑懦着:“不,我现在不能去见大川,大川她,一定知道芸芸众生就是我了,我有何颜面去见她?”

王北斗见他那副委委琐琐的样子,气得恨声骂道:“石禺生,你活该,活该大川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