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青的空闲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黑萨米在带坎桑多吉。
“来，多吉。”
黑萨米叫来独自一人在树下观看讲经的坎桑多吉。
小小的坎桑多吉不明所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被狼咬伤的腿还没好。
黑萨米抱着他，走到后院，那里有一整锅的酥油。
黑萨米把坎桑多吉放下，让他坐好，自己抹了一把酥油在手上，往坎桑多吉的头上抹去。
坎桑多吉的每一根头发，都沾满了散发着乳香的酥油，他愣愣地看着黑萨米。
这是祝福。
应该是他们出生后，父母对于孩子的祝福。
用酥油抹发，祈祷他们的孩子平安健康，健壮长寿，得到神佛的庇佑。
“怎么傻了？”
黑萨米用体温化开酥油，一遍一遍地抹着，一遍一遍地用梵语说着祝福。
黑萨米那时候，是真的很爱坎桑多吉。
教内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黑萨米的屁股后面，一直跟着跌跌撞撞的小多吉。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黑萨米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仁爱和关心了呢？
什么时候开始，带着嫉妒和恨意呢？
坎桑多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
大概是活佛到来的那次。
活佛摸着他的头，对仁青说，这孩子身上有佛光。
被活佛认可的孩子，是多么大的荣耀。
仁青从此把坎桑多吉带在身边，亲自传授佛法。
渐渐地，仁青把教内的事务都托给了黑萨米。
黑萨米那时候是很高兴的。
高兴他们教内出了一个神童，希望着坎桑多吉能够让他们的教派发扬光大。
可渐渐的，他不那么高兴了。
繁多的教务压身，让他看到了拥有权力的美好，让他开始贪恋权力。
仁青欣慰的看着黑萨米。
“等我离开，你可以好好辅佐多吉了。”
黑萨米满脸的欣喜凝固住了，他不甘心。
学习教务的是他，仁青的第一个徒弟是他，亲传的也是他，也是他抚养着坎桑多吉长大。
可是为什么……
哪怕仁青是让他代替多吉掌管教务几年，等多吉能力够了再还给多吉，他也愿意。
可是为什么，要直接否认他的能力，直接给坎桑多吉？
不满和怨恨在黑萨米的心里发酵。
他开始不那么喜欢他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
可是那个孩子，越来越优秀。
如活佛所说，他天生带着佛光，生来就是为了成佛的。
黑萨米听了许多遍才能记下的经书，坎桑多吉一遍就能听懂，并且完整的复述。
黑萨米突然觉得，这个渐渐长大的孩子，在他面前变了一座大山，一座遮挡了他所有光芒的大山。
于是，黑萨米以教务为由，把所有的黄帽子换成了自己的人。
慢慢分走了教内的权力，形成了几乎能与仁青抗衡的存在。
等仁青反应过来，他这个徒弟野心勃勃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突然不适的身体，让他明白，黑萨米容不下坎桑多吉了。
可他不忍心。
一旦他揭发黑萨米的行为，黑萨米必然走向死亡。
黑萨米也是在坎桑多吉那么大的时候，被仁青带回来的。
比起坎桑多吉，黑萨米更是是仁青一手养大的。
可终究，欲望断了所有的感情。
黑萨米杀了如父亲一般的仁青，也不愿放过如孩子一样的坎桑多吉。
……
苏见川看着坎桑多吉的脸色。
“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但是，作为朋友，我也不希望你被黑萨米害死，不希望你师父枉死。”
坎桑多吉看着浑身是伤的苏见川，点点头。
哈斯在这时候转醒，叫喊着让坎桑多吉放开他，不然他师父不会放过坎桑多吉。
坎桑多吉走到哈斯的面前，看着哈斯。
“你的师父，你了解，如果这件事被揭发，你猜，谁会是被推到前面受罪的人？”
哈斯不需要多想就脸色一变，但他还是嘴硬。
“我不会受你挑拨。”
“是不是挑拨你心里清楚。”
坎桑多吉眼神无悲无喜。
“眼下我找到了苏见川，他会告诉我，秘宝在哪里，拿到秘宝，我就是下一任教内的掌权人，是仁青多吉，而你和你的师父，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坎桑多吉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藏着杀意。
哈斯看着苏见川，身上一阵冷汗。
对啊，秘宝，最关键的秘宝，还在苏见川的嘴里。
黑萨米目前确实有实权，却没有正当的名头。
所以他要秘宝，他要名正言顺。
一旦坎桑多吉拿到了秘宝，当初因为仁青身子不适，坎桑多吉还年幼的借口都会是虚无。
黑萨米会倒台，他哈斯也会跟着倒霉。
哈斯爬起来，跪在坎桑多吉的面前：“都是师父叫我做的，我只是听命令。”
哈斯把一切都讲了出来。
对仁青不满的黑萨米开始想办法揽权，而且速度得快。
因为坎桑多吉一旦成年，仁青就会邀请活佛来为坎桑多吉宣宣讲佛法，见证传位。
那时候就没机会了。
于是，黑萨米找了后藏一个老藏医，要到了一份能让人变得虚弱无力，意识不清的药。
黑萨米给仁青下药后，一直是他亲自在仁青床榻前服侍。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为师父服药，仁青看着他，眼神如同当初第一次看向黑萨米的时候，清澈明亮。
“黑萨米，我的孩子。”
仁青缓缓喝下药。
“你很爱他，为什么要这样？”
黑萨米知道，瞒不住仁青。
仁青却没有怪罪黑萨米。
他知道黑萨米只是走错了路，回头还来得及。
黑萨米放下药，方才的担忧和关心都没了，脸上只有嘲讽。
“我曾经爱他，爱你，爱所有人，可是你和他给了我什么？收回我的一切权力，让我为他做事？”
黑萨米眼睛有些红。
“明明是我更适合啊。”
仁青悲悯的看着他。
“黑萨米，你的欲望，太大了，你战胜不了你的欲望。”
“所以我决定顺从我的欲望。”
欲望让他对师父下手，对养大的孩子下手。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你害他，却还爱着他。”
这是仁青最后对黑萨米说的话。
从此，无论黑萨米做什么，仁青不劝也不骂，只是静静地看着。
黑萨米对仁青的话嗤之以鼻。
很早很早以前，坎桑多吉就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的小孩。
他也很早，就对坎桑多吉没有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