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但赵知却还没有睡,昏黄的油灯下,他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书上的字句,无奈灯光太暗,他的眼睛又不好,看得十分吃力。

不过就算是这样,赵知还是一字一句的读着书的内容,加深自己对内容的记忆和理解。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这让赵知一愣,当即高声问道:“谁?”

“我!看赵兄你房中的灯还亮着,想来肯定还没睡吧。”

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赵知闻言心中一松,他听出是和他同院的另一个举子,对方名叫胡宏,和他一样,都是来京城参加科举的。

于是赵知站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头发花白的胡宏站在门外,右手提着一坛酒,左手提着两个油纸包。

“胡兄,你这是……”

看着胡宏手里的酒菜,赵知也有些惊讶的问道。

“睡不着,所以就想找赵兄你喝两杯!”

胡宏举起手中的酒坛笑道。

“喝酒?可是这马上不要科举了……”

赵知却有些犹豫,因为他想抓紧时间温习。

“赵兄,大后天才考试,而且咱们都学了这么多年了,这一两天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求过心安,所以还不如放开胸怀大醉一场,明天好好的睡上一觉,肯定不会耽误考试!”

胡宏却笑着劝道。

赵知闻言犹豫了一下,其实他也知道胡宏说的有道理,于是终于点头道:“好吧,胡兄请进!”

赵知让开身,请胡宏进到房间。

胡宏把手里酒菜放在桌子上,酒是便宜的烧酒,菜有两样,一样是猪头肉,另一样是卤好的猪肺。

赵知找出两个小碗当酒杯,胡宏给两人都倒上酒,然后举起酒碗道:“赵兄,我预祝你这次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胡兄客气了,你才学远在我之上,我若能高中,你定然也能名列榜上!”

赵知这时也举起酒碗恭维道。

两人说完哈哈一笑,随后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几碗酒下肚,赵知和胡宏也都放开了胸怀,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赵兄,遥想当年,我二十五岁就考中了举人,当时可谓轰动一时,所有人都说我来年必定考中进士,结果谁能想到,蹉跎了这么多年,我却还是屡考不中,家里的那点田产,也全都被我折腾光了!”

胡宏的酒量不太好,刚喝了几碗,忽然向赵知诉苦道。

“胡兄,功夫不负有心人,咱们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次一定能够高中!”

赵知心中酸楚,但还是强撑着安慰胡宏道。其实赵知的经历和胡宏差不多,甚至他考中举人时,比胡宏还要年轻几岁,可现在两人都已经年过五十了,却还是个举人。

本来赵知家中还算富裕,但一次次的远赴京城参加科举,每次都消耗大笔的钱财,再加上他一心科举,无心操持家业,导致家道败落。

甚至这次为了进京,他妻子卖掉了家里最后的几亩田地,如果再考不中,恐怕他们一家就要跟着他饿肚子了。

“赵兄,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你再考不中的话,日后有什么打算?”

胡宏最后借着酒劲,脸红脖子粗的向赵知问道。

“如果再考不中……”

只见赵知犹豫了一下,最后忽然长叹一声道。

“我有个同窗好友,几年前考中了进士,现在在外地做县令,去年他说想请我去做幕僚,但我还是不甘心,所以想再考一次,如果考不中,就只能去投奔他了。”

其实举人也是有机会做官的,但像赵知这种出身不高,在官场上又没什么关系的举人,基本不可能有做官的机会,日后投靠朋友做个幕僚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幕僚,这倒是个好差事,可惜我没赵兄你这么好的运气,如果这次我再考不中,那就只能回乡教书去了,日后就老老实实的做个教书先生,再也不提科举的事了。”

胡宏满嘴酒气,两眼通红的再次道。

“不说这些了,来,喝酒!”

赵知拿起酒坛给胡宏倒了碗酒,随后再次说道。

胡宏也感觉心里憋屈,于是端起酒碗与赵知碰了一下,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两人同病相怜,借着酒劲把这些年屡试不中的委屈全都讲了出来,酒也越喝越多,最后全都醉的不醒人世。

赵知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当时他才刚中举人,所有人都争相道贺,连知府大人都亲自接见了他。

接下来的科举,赵知也发挥稳定,十分顺利的考中进士,并且被授予了官职,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在官场上几经浮沉,曾经为民请命,也曾经治理一方,后来更是顺利的进入内阁,常伴君王左右。

梦到得意之处,赵知也不禁满心欢喜,结果高兴过了头,一下子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当赵知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屋顶上一张残破的蛛网,扭头看去,只见房屋中陈设简陋,除了一桌一床外,再无它物,而桌子上还有昨晚没有吃完的酒菜。

看着简陋的居室,又想到梦中位极人臣的场景,巨大的反差让赵知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整个人都变得有点恍惚。

这时旁边的呼噜声传来,赵知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胡宏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

看着胡宏花白的头发,再低头看看自己花白的胡须,赵知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以两人的年纪,本来应该呆在家中含饴弄孙,坐享儿孙绕膝之福。

但为了科举,赵知却蹉跎了岁月,他与妻子虽然有几个儿女,但因他一心读书,与儿女们都不太亲,甚至儿子长大了,他都没钱为他们娶门好亲事,为此儿子们也颇有怨言。

妻子这些年虽然一直支持他科举,但这么多年没能考中,也让妻子在娘家丢尽了脸面,甚至都没脸再回娘家。

想到这里,赵知忽然感觉悲从中来,甚至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产生了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拼命的读书科举,真的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