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女朋友吗?”
“……”
“我有过,上前线前吹了,她怕我送了小命儿,叫她守寡。”
“……”
“看起来,咱们永远不该搞对象。”
枪手的话触动了他,他侧过脸,望望那大汉,发现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消失了,那汉子一脸严肃的模样。
他们在休息,在待命。
大概是为了调节神经,枪手没头没脑地说起了“爱情”。那么一身粗野、豪壮的人,也需要放松和调节吗?
他感到他看到了枪手的另一面。也许,连那大汉本人也不知道这一面。人很难全面认识自己,人的内心大概也有自己不知道的角落。
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和那彪形大汉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
爱情,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字眼。它叫人怦然心动,令人精神焕发。可是,它不仅仅是甜蜜的,它也是苦涩的,它的最亲密的伴侣是眼泪……
枪手又开始吹口哨了,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得那么缠绵、婉转。
听着这口哨,排爆手又不禁热泪盈眶了……一个俏丽的身影在泪雾中向他走来,然后又悄然离去……
“你就像你爸爸,可我不会像你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
“我爱你,我永远不会像你妈妈那样冷冷地对你爸爸。”
“……”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哭?”
“我妈妈不是坏人,是……我爸爸不好……”
这样的交谈永远留在记忆里了。
后来,他和她一起参军,一起上前线。她留在战地医院里,他上了最前沿。
那件耻辱的事情发生之后,他收到姑娘的信。那信非常简洁,也非常冷淡。
“我都知道了,我很难过。”
“你太像你爸爸。我不愿你父母的悲剧再发生。”
还能说什么呢?他缓缓地把信折起来,折得非常整齐,然后又慢慢地把信撕碎,撕得非常仔细。当他把碎纸撒向溪水时,他哭了。那时,他身边还放着十几颗刚排除的地雷。
他从此再没去找过姑娘。他听说她也转业回到了这个城市。可他没有勇气去寻找。
他知道,过去的一切寻找不回来了。
父亲在他归来之前已经病逝。母亲毫无表情地把他领到父亲的骨灰安葬处。在墓碑前,他站了很久。
他说:“妈妈,您还不原谅爸爸吗?”
母亲流了泪,点点头。
他说:“您应该原谅,我求您了……”
母亲昂起头,说:“我可以原谅他的外遇,却绝不原谅他在批斗会上主动坦白的行为。他太怯懦,太没有骨气!”
他的心被揪了一下,他垂下头。
他永远地收起了他的军功章,那是他的指挥官逼着他收下的,可他每逢看见军功章那金黄色的庄严,便自惭形秽。
“喂,伙计,在想什么?”
枪手的大嗓门惊醒了他。
排爆手抬起头,他接触到枪手那探询的目光。他们对视着。渐渐地,他们都感到对方的目光柔和起来,同时也都觉得自己心里暖了一下。
“想什么……”排爆手低声说,“我只想赶快把那家伙干掉……你……你知道我,我只想挽回一切……”
他为什么要和枪手说这些?他说不清,可他终于说了。
也许,什么话都不能总憋在心里。
枪手意外地变得严肃起来。
枪手抱着双肩,久久地看着矮小的排爆手。
他们沉默着。
“你会理解吗?”排爆手低声问。
枪手使劲点点头,随即大手一挥,岔开话题:“嗐,说那些干吗?说点高兴的。你……你平常喜欢干什么?爱看电影吗?”
他的心不知怎么冷了一下。枪手他为什么回避他的问话?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多么需要理解吗?莫非,他还看不起我?莫非……
排爆手又垂下了眼皮。
枪手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笨拙地掩饰着:“嘿,我这个人,最喜欢看电影。刚要出发的时候,我正看《最后的疯狂》呢,不错,真不错……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那个逃犯抓到没有?”
排爆手想离开,可突然又想:为什么要这么冷淡对方?枪手究竟是自己的战友啊!他只好勉强笑笑,又把目光投向天际。
枪手也沉默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唉!伙计,你知道吗?我真爱我那个女朋友,尽管她存最关键的时候甩了我,可我老想她,你说怪不怪!”
他的心又动了。他望望枪手,枪手也在望着他。
他们同时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