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清晖这一去,就照顾了整整两天金云鸯,他那两天都是清晨出门,夜里宵禁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的眉头总是皱得很深。
直到灯火节前一晚,唐青柳刚把大厅里的花灯挂好,就听见束清晖推门而入的声音。这几日他对束清晖的脚步声已然熟悉了,所以他头也没回、很自然的打了声招呼:“清晖兄你明天还去照顾金小姐吗?”
“去,我昨儿就将事情起末写好发回去给我娘亲了,大概过个几天她就会带族老过来帮我们拟和离书了,”束清晖给自己斟了杯茶,今晚他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我同云鸯都讲开了,她也觉得我们不是良配,分开也好。”
“讲开就行,”唐青柳拍拍手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明天灯火节我约了姐姐一起去放河灯,蓝墨同唐迎唐送三个都在店里,你若不出门就跟他们一起打打麻将和叶子牌。”
“我才不同你们打牌呢!你们几个都是从小玩牌玩到大的,我可赢不了,”束清晖笑道,“再说了,明天我还要去和云鸯吃饭呢。”
“不是都说开了要和离了吗?还约什么饭啊?”唐青柳很是疑惑。
“云鸯说想谢谢我这两天的照顾,所以定了席面。”
“看不出来这位金小姐还挺讲礼数啊?”
“怎么说话呢!”束清晖敛了笑容,语气里藏了点小小的责备,“云鸯又不是什么坏人,她只是被娇惯得脾气大了些,我同她成亲前,她可是南州出了名的仗义女侠呢。”
“……脾气大就可以随便打人砸东西了吗?我看你真是色迷心窍,”唐青柳撇下了嘴角,显然对金云鸯之前的行为还十分介怀,“反正我对她没甚好感。”
唐青柳的话音刚落,头上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只见夏宝珠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你少说两句!人家毕竟五年的夫妻,金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束公子不比你清楚多了?”
听夏宝珠这么说,唐青柳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嘿嘿嘿,姐姐教训的是。这都宵禁了,今天你怎么还没去休息啊?”
“我是来约束公子的,明天晚上整个镇子都挺热闹的,不如一同去灯会啊?”夏宝珠十分诚心的邀请道。
唐青柳瞬间不开心了,他瞪圆了眼睛:“姐姐!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邀请别的男人跟你一起去逛灯会呢!”他的话叫一旁的束清晖直接被茶水呛到咳了起来。
“啧!你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明天蓝墨和我二妹妹也去的!我听大哥他们说衙门的林知县办了个猜谜摊子,有奖竞猜,”夏宝珠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都被他这句话说得突突跳了起来,“大奖有十二两银子呢!我俩又不擅长猜谜,那不得多找点肚子里有墨水的队友吗?”
“……哦,”唐青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那清晖兄你明天快些吃席,我们一起去赢奖金啊!”
束清晖微笑着应允了下来:“好,明儿个散了场我就尽快去找你们,到时候奖金可得分我一些。”
“束大公子,清晖兄,清晖哥哥!你又不缺钱,忍心跟我这个穷鬼抢奖金吗?”唐青柳刻意将声音放得很嗲,瞬间叫夏宝珠和束清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束清晖起身的同时也收起了他当武器的扇子,在唐青柳的头上一敲,瞬间上楼回房间去了。离开前还不忘补上一句:“那我可太忍心了!”
“你!哼!等婷伯母过两天来了我要告状!告状!”唐青柳捂住脑袋,“泪光涟涟”地望向夏宝珠:“姐姐你看他!人家的头好痛哦!”
然而他这次的撒娇却没起作用,夏宝珠仍然以一种无奈又埋怨的眼神盯着他:“就算你跟束公子感情好,也不能当着人家面说金小姐的坏话吧?祸从口出懂不懂?你以后说话要多过过脑子,不是人人都跟束公子这样不记仇的。”
“……可是,这是清晖兄啊……再说了,那个金云鸯我反正不觉得她是个好人……”唐青柳眼看夏宝珠又要敲自己额头,他赶紧抓住了夏宝珠的手腕凑了上去将她搂住了,“好姐姐别气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刚刚讲的我都记住了,别敲我头了嘛!本来就不聪明,再敲两下我就更笨了……”
“哧,你啊你,”夏宝珠无语的笑了,她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人都是很复杂的,你呢,少说多看,以后不管是自己讲话还是听别人讲话,多注意些总是没有错的。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唐青柳红着脸凑过去亲了一口夏宝珠刚刚刮自己鼻子的手,“时候不早了,姐姐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逛灯会呢!”
夏宝珠此时正坐在望江楼的一楼宴会厅里面昏昏欲睡。
这是第二天的晚上——拦江镇灯火节当晚。
不止她,在场的还有唐青柳和唐蓝墨。这是金云鸯为束清晖摆的宴席,原本他们是准备去宴会的,但金云鸯托了束清晖带话,说是请他们一起来吃饭,全当是她对自己之前行为的道歉。看在束清晖的面子上,夏宝珠他们只得放弃了猜灯谜的活动也来到了这里。
“这些天我因着舟车劳顿加上旧病复发,所以心情不好,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金云鸯举着酒杯大声地说,“还请各位多多包含。”
“姐姐你觉得她是真心道歉的嘛。”唐青柳凑到夏宝珠耳边悄悄地说。
“……喝酒喝酒,人家道歉不管是不是真心,总归是个心意。”夏宝珠举着酒杯,小声回应道。
金云鸯订下的席面在一楼最大的包厢,这个包厢打开窗正对着外面的江水,因而有些风总会时不时灌进来一些。冬天的江风很冷,不过好在屋内设了火盆,人数也不少,因此温度还算得上十分适宜。
“啧,假惺惺。”
一句很小的声音突然顺着风飘进了夏宝珠的耳朵里。夏宝珠一下就锁定了来源是李寒玉,只不过包厢外其他客人们的声音并不小,再加上风声,她这一句话除了坐在她旁边的夏宝珠外能听见的大概就只有坐在她另一侧的李望舒了。
“你不应该这么说。”李望舒笑着敬了杯酒,坐下的瞬间小声道。
李寒玉先是一顿,随后面上泛起一层红色,她偏过头看着李望舒:“兄长,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觉得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云鸯今天这个席面设的怪假的吗?”
“哦,是吗?我没这么觉得。”李望舒举起酒杯同她碰了一下小声地说。
“切,你也假得很。”
“寒玉,我看你是有点醉了。”
“醉了?”李寒玉忽然笑了,随后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个席面让我觉得恶心。”
此言一出,夏宝珠瞬间瞪圆了眼睛,她忍住惊讶不把视线投向这两个窃窃私语的兄妹。
“你到底想说什么?寒玉。”李望舒放下了酒杯问道。
然而李寒玉却沉默了,她看向对面正在推杯换盏、不知聊了些什么笑得很开心的金云鸯和束清晖,只是冷笑。
“他们是要和离这不假,但即使做不成夫妻,两人能做回朋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何谈得上虚伪?”李望舒顺着李寒玉的目光望去后说道。
李寒玉只是目光冷冷地说:“我也没说他们不能做朋友啊。”
“寒玉,你不会——还爱慕着束清晖吧?”
“不是的。”李寒玉平静地说。
“妹妹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很不擅长说谎。”
“我知道,”李寒玉又为自己斟了杯酒后说,“只是我喜欢谁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知道自己的相貌同云鸯比起来连她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小时候我苦恼过,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我从来都比不过她,毕竟她那样高雅美丽又有钱,可我不是,所以我喜欢谁都没有意义,谁也看不上我。”
“李寒玉!”李望舒提高了点声音说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说完他还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好,你说我喝多了就是喝多了吧,”李寒玉露出了温和的笑,“兄长啊,你心里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听到这话,李望舒瞬间变了脸,他沉下嗓音说:“我看你真是不可救药。”
说完他就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向着金云鸯和束清晖敬酒去了。李寒玉只是嗤笑着摇头,独自在席间喝着闷酒。
“小师叔,我们还要呆多久啊?这边的菜可没我做的好吃呢。”就在夏宝珠还在消化李寒玉和李望舒话中的信息时,唐蓝墨忽然打了个哈欠问道。
不知是酒水还是温度的原因,唐青柳此时脸都红了。他先是给夏宝珠又拈了一筷子菜,随后又向束清晖举了次酒杯。
然后他才打了个哈欠有些无奈地说:“这谁说得好呢?请客的主人没说话,咱们也不好就这么直接走吧。”
这时唐蓝墨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奇地问:“小师叔,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外衣背心哪儿去了?”
唐青柳也赶紧环视了一圈:“你是不是今天根本没穿背心啊?”
“当然不是!今天风大,我出门的时候专门披的,刚刚有些热,就放在椅子上了,”唐蓝墨扭过头在地上和凳子上胡乱地找了找,“真是奇了,我也没离席啊,这可是我师娘给我做的,到哪儿去了啊?”
“别急,”唐青柳也帮他找了起来,“许是掉地上,刚刚被送菜的小二捡走了,一会儿走前我们去问问。”
坐在一旁邻桌的仆人们也帮着唐蓝墨在桌子下找了找,还是没找到。
不知何时有人闭上了一扇窗,屋里的温度渐渐爬升了上来,不少吃完饭的仆人便向主人金云鸯告退后回去休息了。
已经吃完席的主家和客人们则开始了打牌。唐青柳、唐蓝墨、金云鸯和央央组了一桌,李望舒、李寒玉、申力和邹平则组了另外一桌。
不擅长打牌的夏宝珠同束清晖两个人,则在靠窗边的一张小桌子那儿喝茶聊天醒酒,两人都十分困倦的样子,哈欠连着一个又一个。
李寒玉是第一个离席的,她输了两把后便没了继续的兴趣。于是起身道谢后便准备回房。
在经过夏宝珠和束清晖的座位时,她停住脚看了眼束清晖,最后眼神落在了夏宝珠脸上。夏宝珠见她盯着自己,便礼貌地站起来,忍着困意准备给她行礼。
李寒玉一把扶住了她说:“夏掌柜的,你确实长得风情万种。”
“啊?”夏宝珠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寒玉,不知对方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句。
“金三哥回去后一直夸你,我也知道了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说着她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怪不得她特别讨厌你,真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夏宝珠眨了眨睡意蒙眬的双眼,她已经被李寒玉的话说得昏了头,完全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李寒玉也没多说什么,只礼貌地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
这时一旁的束清晖又打了一个呵欠,他用手撑着额头,头一点一点的,此时的他已经困得连眼皮都要撑不起来了。不知是不是困意会传染,夏宝珠此时也觉得自己更加睡意朦胧了。她扫视了一圈还在打牌的人,又看了一眼因李寒玉离开而散桌的李望舒那一桌,此时时间已晚,不止包厢,就连大厅都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想着大概是快到宵禁时间了,夏宝珠主动提出了告辞,唐青柳原本也想跟他一起走,但夏宝珠示意他束清晖还在这儿。毕竟是旧友又是远客,定要好好照顾的,不如等他醒了酒,他们三个一起回来。唐蓝墨此时赢了好几圈牌,也正在兴头上,不愿散场的他也恳求唐青柳再玩一会儿。
见状,洗着牌的金云鸯主动提道:“央央,你去送送夏掌柜的,望舒哥哥你过来打几圈。”
央央领了命令便赶紧起身,她扶住了犯困的夏宝珠。
“麻烦你了央央。”
“看来掌柜的您今天喝了不少酒,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央央的声音依旧十分柔和。
夏宝珠笑道:“对啊,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这样浅。”
“也有可能是温度原因,”央央主动说道,“少夫人畏寒,火盆总是点的特别多,房间里一热就做什么都容易犯困了。”
“估计也有这个原因吧。”
两人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街上的灯会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走着,望江客栈和无事客栈都在同一条老主街上,所以很快就走到了。见唐迎唐送在门口等他们回来,央央便松开了扶住夏宝珠的手。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静,和之前稚气又冒失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同。只是她低着头,眼神望着青石板路,显得有些僵硬。
忽然,央央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她说:“晚安好梦,夏掌柜的。”
“天冷,你快回吧。”
夏宝珠浅浅和她对视了一下,仅仅只一刹那。这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央央眼神里藏着的一丝恳求意味。
直到第二天她回想起了这个眼神,夏宝珠无比后悔自己当时没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直到很久以后,她还是会想起这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