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宝珠有些傻眼的看着站在客栈门口的林知县,这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在大年初一的大清早主动找上了门。

昨天晚上家里的两个小的缠着唐蓝墨带他们放烟花玩,因为太晚了干脆就都没有回家,而是一家人直接睡在了客栈的房间里。谢捕头昨天在喝了酒后留下了那封信就走了,一想到那封信,夏宝珠就觉得头大。

这时候林知县又亲自上门,想来是老谢看出了自己的不乐意,回去就跟他的顶头上司告状了。夏宝珠赶紧将这位拦江镇的父母官迎了进来。林知县三十多岁,气宇轩昂,是那种不需要任何说明,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很有学问的人。他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袄子,走起路来腰杆也挺得笔直,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见他已经在大厅坐下,夏宝珠赶紧去给他泡了些热茶,她在面对朝廷命官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紧张,更叫她感到尴尬的是,现在的客栈里就她一个人醒了。

端着茶走上前招呼的时候,夏宝珠便和林知县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对上了,只见他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自己,那是一种带了认真的审视。

林知县结果茶水,微微点头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夏宝珠陷入了思考,时不时再审视她一番。

夏宝珠决定主动出击:“林大人,敢问这大年初一上门可是为了昨日那封信上的事?”

仿佛是被夏宝珠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林知县眉头一抬:“夏娘子还真是快人快语。”

他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但听得出来他心情不差。

“林大人,恕民女直言,这件事难道不是那人同衙门求助的吗?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听完夏宝珠的话,林知县淡淡一笑,说:“老谢他们说夏娘子您是个十分义气胆大的人,也帮我们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所以我今日就想着亲自上门来看看。”

“哈哈,老谢他们那都是夸张的说法,我算得了什么?”夏宝珠十分尴尬地笑着。

“不过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确实棘手,”林知县直言道,“我也实在是想不出除了你这儿外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了。”

“这,”夏宝珠抬起头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客栈后更疑惑了,“我这儿?”

林知县说:“是啊,你这儿。”说完他喝了一口茶,见夏宝珠更加疑惑了,林知县索性不绕弯子了:“事情是这样的,写信的人叫阎凌盛,他父亲曾当过我几年老师,如今在京中为官。只这一个儿子,宠得不成样子。如今他犯了些事,所以想送他回老家避一避风头,正好经过我们这儿,他就写了这封信来。”

“这,林知县,”夏宝珠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既然犯了事,好好认错才是正理,您这位老师是否太偏私了些?您要是答应了,那不是狼狈为奸了吗?”

“你胆子倒确实是个大的,敢当我的面这么说。是啊,”林知县看着夏宝珠,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了,“所以这不是来拜托你了吗?”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夏宝珠心道一声不好,深吸了一口气。

“我先同你讲讲,他犯了什么事吧,”林知县说,“他这个人,贪财好色,平日里不学无术最喜欢遛狗斗鸡,同一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他顿了一下,“我曾上书给老师,说他需得严加管教,不然将来一定会闯下大祸,可是老师舍不得,果不其然,真出事了。”

夏宝珠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他接着说:“前些日子,他同几个公子哥在喝酒的时候叫了一对卖唱的父女给他们表演,那天他赢了些钱,又喝多了酒,见那女子美貌,便——”

夏宝珠接着说了下去:“便心生歹意了?”

“正是,”林知县停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他非逼那女子给自己作陪,那女子不从,他就狠狠打了几下那女子,女子的父亲上前求饶,也被他一脚踹开。”

“太过分了些,”夏宝珠只觉得自己拳头都听硬了,“这可是京城啊,他就这般的无法无天?”

“那姑娘宁死不从,直接从酒楼跳了下去,摔死了,”林知县深深叹了口气,此刻的他面色苍白,但看向夏宝珠的眼神如炬火一般亮,“那姑娘的父亲也是个狠的,直接要去敲登闻鼓。结果——我那偏私的老师和其他几个公子哥的家里听说这事后,就叫了家丁半路给那老人家拦在了半路上,将那名老人打断了腿扔出了京城……”

夏宝珠听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连说了好几句:“真是无法无天了!”

林知县两手交握,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时还会停顿下来观察夏宝珠的反应一番,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夏宝珠十分满意。

他伸手示意夏宝珠先听自己说完:“夏掌柜的先冷静,你须得确切地了解这事的一切是从何而起才好。原本阎家是想着叫那老人自生自灭,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那老人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得了一没露面的贵人相助,送他去敲了登闻鼓。此事叫我那老师的对头知道了,直接参了他一本,于是这件事就上达天听了。圣人虽然年轻,但是个有主见且杀伐果断之人,当即派了人查案抓人下狱。”

听到这里,夏宝珠更加疑惑了:“那他,是怎么还能回老家避一避的呢?”

“唉,这事的操作空间很大,”林知县叹息着摇头,“我那个老师,为了自己儿子活命,动用了几乎所有的人脉和金钱关系,最后将这个案子活活改成了说是自己儿子是同别人起的争执,那父女俩上来劝架,他推开那姑娘的时候不小心给人推下了酒楼,就这么从逼死良家女子改判成了一起误杀事件,”

“这也能行!”夏宝珠只觉得自己再听下去肺都要气炸了。

林知县接着说:“我那老师又在朝堂上哭了几场,圣上看他年迈,于心不忍。加之呈上去的案情又写得混淆视听,心一软,便饶了他儿子一命,只叫打了板子后流放。”

林知县理了理下巴上的胡子后,说道:“打板子没得选,但流放,我那个老师再次花了钱,买通了押送官,在押送路上用另外的囚犯替换了自己儿子。还派了人跟着,护送自己的儿子回家。”

“那……那您真要帮他?”夏宝珠满眼震惊和不相信地盯着林知县。

只见林知县微微摇头:“这事还没有完,那名老人不知从哪里也得知了这些,他在阎府的门口站了一夜,最后只留下一句让他们一家都小心的话后便在京城里消失了。与此同时,这位阎少爷‘被流放’当天,阎府还收到了一封警告信——”

此时的林知府双眼敛起了神采,看上去像是两汪幽潭。他说:“信上写着——若他们能自己认罪伏法,此事就算完;若是不干,只怕将来全家都要被拖累了。”

说及此处,他停了一下:“叫我这个师父胆寒的是,这封信是从獬豸楼派发出来的。”

夏宝珠满脸疑惑,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坐姿,问道:“獬豸楼是什么地方?”

“獬豸楼是从前朝的间谍组织改来的,如今是三王爷在管理,目前主要工作就是配合监察司抓人。据传,他们还是暗中监察京中官员言行和违法行为的存在。只不过这一点三王爷没有承认过罢了,所以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林知县倾身向前,十分认真道:“不过这种事情,真真假假也最能威慑一些心怀恶意的人了。”

夏宝珠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您老师的儿子现在可能至少被两伙人盯上了?那这淌混水我们这么个小地方还是不要蹚了吧?”

“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小虾米可以决定的呢?”林知县叹了口气,“我那个老师给我连写十好几封信,他儿子这一路上只要是受过他一点恩情的人他全拜托了。恩威并施啊,我一个芝麻小官又能怎么办?”

夏宝珠犹豫了一下,说:“那,这事我又能做什么?林知县,恕我直言,这种浑水我碰都不想碰的……”

林知县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不,你是平民,而有时候我们这样的小角色能做到的事往往大得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夏宝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不明白,您只说了吧,需要我做什么?”

接着林知县用平静的口气说道:“你只需要让他在你客栈里的时候是活着的就行。”

“啊?您的意思是,”夏宝珠蹙起了眉头,“叫我来保护这么个恶棍?林大人,我做不到。”

林知县简洁地说道:“夏掌柜,他在别的地方不一定能活着,但是在你的客栈里他得活着,你明白了吗?”

“……您的意思是,他已经被盯上了,所以十有八九是会出事的。但是,他出事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上,我没理解错吧?”

“是这么个道理。毕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到我们这儿之前就已经遇刺三五次了,到了我们这里出意外的可能性也不小。”

“那您是打算——”

“首先我已经同我那个老师写了信阐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其次我也保证了,在我安排的地方,他是不会出事的。但是谁也保不准他会一直乖乖待在我安排的地方不是吗?”

“啊,我懂了。”夏宝珠看着林知县捻着山羊胡子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这个父母官真是读书读得多,一肚子的墨水,好生腹黑啊。

“夏掌柜的聪明人,一点就通。”

“呵呵呵,您太抬举我了。”夏宝珠挠了挠头,笑得还是很勉强,如果有的选她是真的不想担这种风险。

林知府笑了,说:“我听说过你帮老谢破的那案子,以及这次金束两家的事,你破案的方法也很有趣。靠一点细节的推理,对吗?这是个很厉害的技能啊夏掌柜。你若是个男子,一定能考取功名搏出一番大天地的人。”

夏宝珠无奈地笑笑,伸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她说:“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就算真的生成男子估计也不会去考什么功名,而是守在家里照顾弟妹们。我只要我家里好,家人们都平平安安的。林知县,我虽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听您讲了这些,也猜出个一二来,想要这位公子的命的人,只怕也是想要就着此事拉你老师下马吧?这……”

“接着说下去。”林知县看夏宝珠的眼神越发欣赏。

“我晓得兹事体大,风险也大,”夏宝珠捏紧了手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我愿意帮这个忙,不为别的,就为我希望天理昭彰。只是,若以后出了什么意外,我的家人还望您多多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