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知县的文书下达,夏宝珠和唐青柳商量后决定将无事客栈的牌匾重新做一个,加上一个“唐门任务发布点”的小后缀。

挂新牌匾的时候,夏宝珠被唐青柳搂着腰护在怀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刚盘下这店的时候,那还是她第一次同唐青柳见面。那会儿的她还是个屠夫呢——

【01】、女屠夫夏宝珠

“夏娘子!你卖给我的肉分量不对啊!”

那人喊起来时,夏宝珠正在拆刚抬上桌案的半扇猪。

围在前面的客人们只看到,那偌大的斩骨刀在她手里仿佛一活物,只几道残影便将那半扇猪分成了几大块。

随后夏宝珠又顺手抽出排骨部分剁好,划出一部分用油纸一包就往旁边的伙计那儿一扔,伙计往秤上一放,刚好三斤二两。

这是她的杀猪绝活之一——单凭眼力和手感就能将重量估个大差不差。

“李阿婆!你的排骨好啦!”伙计拿出一个戳在油纸上一印,一朵红色的梅花就落在了纸封上,随后他才将其交给了摊前一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老婆婆刚走,后面的大批顾客就涌了上来。

这时,刚刚喊话的那个汉子一把推开前面的人,昂首挺胸走到了摊前,将一个油纸包往桌案上重重一扔。他挺着肚子、粗声粗气道:“夏娘子!你上午卖与我的猪五花少了三两!你家肉铺的招牌就是绝对不会缺斤少两!现在这事儿你看怎么办吧?”

他这一闹,其他的顾客也都安静了,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将他和桌案围了起来,各个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可夏宝珠眼皮都没抬,只继续清理着一些猪下水:“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我卖给你的?”

那汉子声音一下就提高了:“这油纸上的梅花戳总是你家的吧!你别是想赖账吧!”

“你说是我家戳就是的了?全镇的人都知道我家的戳长什么样,要造起来也不难。我说这印别是你伪造了,拿来讹我的吧?”

说话间,夏宝珠又将另一根剁好的腿骨打包好了。这回她才抬起头,在堆满断骨肉块内脏的案桌后面伸出了一只凝脂般白皙的手。

只见她手指轻轻一勾就将那案板上系着麻绳的油纸包拎了起来,瞥了眼戳印后露出了轻蔑一笑:“哟,造得还挺真。”

“这分明就是你上午店里的伙计盖的!”那汉子的脸都涨红了,指着夏宝珠急吼吼的喊道。

“是吗?你有证据证人吗?”夏宝珠巧笑嫣然,“你这无赖,前几日在街上乞讨我还多给了你两文钱呢!我又不是个小气的人,今儿又过节,你想从我这儿多讨几两肉直说嘛!何必编个假话来坏我店的名声呢?”

说罢她敛了笑容,重重地将那包肉扔向了那汉子,又从案桌下面摸出一文钱扔了过去,声音里带着些不耐烦:“罢了罢了,赏你了,快滚!”

那汉子看着落地后在他脚边还滚了一圈的那枚铜钱,脸色由红变紫,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不停嚷嚷着这就是在夏宝珠这儿买的,一幅要纠缠到底的模样。

夏宝珠乜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的戳是我兄长用院子里的五根老柳树枝刻的,每个花瓣上面都有不一样的纹路。就你这个,连最明显的那个云纹都没有,还敢说是我家的戳?你老实说吧,是不是谁给了你钱?让你来抹黑老娘的店!”

她的最后一句话声音陡然提高,将在场离得近的客人们都吓了一跳。

那大汉也被声音吓得一时呆愣,夏宝珠顺手就从案板下抽出把剔骨尖刀直指那汉子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前面不理你,是看在大家都是一个镇的人给你点面子!要么你现在自己滚!要么现在我捆了你、咱们这就上公堂!”

那大汉看着离自己不足一寸距离的刀尖、又被夏宝珠的气势惊到,不由得冷汗直冒,道了好几句“泼妇”后就灰溜溜的逃跑了。

此时夏宝珠才收回了刀,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诸位,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在这儿随我外公杀猪卖肉也有十年多了。至于我是不是个奸商,相信大家也都心里有数。今晚就是中秋夜,我再给大家伙每斤猪肉便宜两文钱,权当感谢各位老顾客们了!”

客人们一听有优惠,都纷纷叫好,再次涌向她的铺子里。

看着源源不断来买肉的客人们,夏宝珠的笑容越发灿烂。

店里的猪都斩完了,于是她擦了擦手,冲几个伙计点头示意后就端起一小盆猪肺准备离开了。

见她要走,一个新来的小伙计赶紧凑上去问道:“老板娘,您刚刚说的那个戳上的花纹是真的?”

只见夏宝珠神秘一笑,用手背拍了两下小伙计的脸:“问这么多干嘛?好好干活就是了,不要偷懒。”说完夏宝珠就出了店门往家的方向走了。

其实说起来,夏宝珠的家就在肉铺的后面,两个房子仅一墙之隔。只是店门和院门分别朝向不同的街道,因此夏宝珠每天回家的时候还得绕一大圈。

往常过节她都会早点回家,只不过今天的她却刻意走得很慢,甚至还进了一家首饰店,在买了一根发簪两盒胭脂后才继续往家走。所以当她端着那一小盆猪肺到家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夏宝珠一进门就和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二妹妹夏承愉撞了个面对面。

眼见夏承愉脸色相当难看,夏宝珠有些心虚的发出了一声干笑后说道:“呀,二妹妹怎么站在大门口吹风啊?快回房间,你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

“大姐,你少打岔,”夏承愉才不吃自家大姐这套,她皮笑肉不笑道,“今天一早我是不是叫你早点回来吗?”说罢她便伸手准备去帮夏宝珠接过那盆猪肺。

夏宝珠不动声色的一个扭身,端着盆快步走到院里的井边放下,随后从怀里掏出那根发簪和两盒胭脂,满脸讨好的笑容:“这不是今天店里遇到无赖了嘛……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大姐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夏承愉长叹了口气,一把扶住夏宝珠的双肩就往屋里推,“今天是中秋、又是江老爷生辰诶!你这个他未来的儿媳妇能不能上点心啊!”

“所以我才带了他喜欢吃的猪肺回来嘛,你仔细看看,我清理的可干净了!”夏宝珠被自己妹妹推着进了房门后按在了梳妆台前,她听见夏承愉在自己背后止不住的叹气。

“一会儿江府那边要派人来接你的,我去给你拿热水来!你赶紧洗漱换衣服啊!”说完夏承愉就往房门外走,却被夏宝珠拽住了手腕,她不解的回过头看向自己姐姐。

夏宝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们家晚宴都是太阳一下山就开始的,我这会子洗漱再去来不及了吧?”

“所以才叫你抓紧时间啊!”夏承愉瞪圆了眼睛。

“……承愉,不用这么紧张……”

“姐,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当然紧张了!”夏承愉的眉头都快拧成团了,“你今年都22了!那江家就是不提你和江公子的亲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邀请你去他们府上过节。说不好这就是要定了!你赶紧换衣服!这事可不能乱来!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其实听到“22”的时候,夏宝珠就已经开始走神了。眼看夏承愉的眼睛越瞪越大,夏宝珠只好不停点头:“在听在听,二妹妹教训得对……”

看出姐姐明显一副搪塞自己的模样,夏承愉只觉得头大。她还想继续补充两句这件事的重要性的时候,就听到外面院子门被叩响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我是江府管家江倚,请问夏宝珠姑娘在吗?”

夏宝珠仿佛听到了什么救命的声音,麻溜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往院子里冲,随即飞奔并打开院门应道:“我在我在。”

那名叫江倚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宝珠后,有些嫌恶地伸手遮了下口鼻:“姑娘便是夏小姐?身上怎的身上腥气如此之重?”

“我是个屠户,自然有点血腥气在身上的,”夏宝珠面色如常地问,“先生可是来接我去江府的?”

“是,奉老爷夫人命令,来接夏小姐去过中秋。”江倚随意行了个礼,然后指了指停在院边的一顶用小毛驴拉着的小轿,眼神里充满了对夏宝珠的轻蔑。而夏宝珠只当没看见,回院子端起那盆洗得发白的猪肺后、提腿就往那顶小轿里走。

这时夏承愉追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支夏宝珠刚带回家给她的发簪:“请等一等!”

江倚在看到夏承愉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这丫头看起来虽然才十二三岁,但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这家看起来也不富裕的样子,那将来……

夏承愉被盯得不自然,步伐也慢了下来。夏宝珠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人的眼神,她一下子就挡在了两人中间,并故意狠狠踩了江倚一脚,不理对方发出的闷哼,只是对夏承愉柔声细语道:“怎么啦?”

只见夏承愉将发簪插进夏宝珠的发间,又掏出一只成色不算很好的翡翠镯子给她套上:“姐,这是我娘那个镯子,你戴好。它很灵的,一定能保佑你诸事顺利。”

自己妹妹的行为叫夏宝珠心里一片柔软。她轻轻摸了摸夏承愉的头:“好,我肯定一切顺利,你快回屋吧。跟大哥和双胞胎讲一声我晚点回来,你们先睡,记得把门锁好。”

等夏承愉进了院子关好门,夏宝珠才扭过头,她似笑非笑的盯着江倚,冷冷地说:“走吧,江管家。”

江倚的脚还痛着,但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不敢出声,忍不住腹诽:这女人吃甚长大的,力气这么大?怪不得是个嫁不出去的屠夫。

不过目前他迫于夏宝珠的气势,没说什么,只不太友好的将轿前的帘子给夏宝珠掀了起来,示意夏宝珠上轿。

“对了,江管家知道我杀猪的绝活有什么吗?”进轿前,提着裙摆的夏宝珠突然转过头,向江倚轻声提问。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江倚不解:“这我怎么知道……”

“我有一最擅长的技术,是削肉剃骨。每一根猪骨头我都能剃的干干净净,”夏宝珠朱唇轻启,“而且我听说,人和猪,也差不多。”

“你、什么意思……”江倚撑开帘子的手微微发抖,他看着夏宝珠和她脚边放着的那盆猪肺,这女人明明是在笑,可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害怕。

“意思就是,你要是再像刚刚那样看我妹妹,我就一刀一刀把你给剃了。然后剁成肉馅,混在猪肉里卖出去,给别人拿去包饺子。”夏宝珠说完后就进轿子了,进去前还冲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面对这个笑容,江倚差点双腿一软当场跪下,他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我、我……”

可紧接着,坐定了的夏宝珠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哧哧”笑了两声:“好啦,我开玩笑的,江管家不要当真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别错过了晚宴,您说是吗?”

【02】、江府退婚

去往江府的路上,夏宝珠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个镯子。其实几天前江家就来请过她两次,第一次她推脱了。第二次江家直接找上了门,她当时不在家,而对方又提到了“亲事”,一直忧心自己婚事的家人们一听,便都毫不犹豫地就替她答应了。

说起来,这江家如今已故二老,那确实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江老太爷是两朝太傅、江老太又是太上皇的妹妹、是被封了公主的。只是当初无心参与朝堂争执,于是辞官后欲回老家拦江镇安度余生。

可谁知归乡路上,二老路遇水匪。命悬一线之际,是夏家的商船经过才救下了他们。二老为表感谢便和夏家定下了亲事,说是后辈中的第一对异性娃就结为夫妻,还互换了信物。

然而夏宝珠父亲那辈没有女儿,江家也没有,于是这门亲事就落在了夏宝珠这个孙辈的头上。

人人都说这是门好亲事,可夏宝珠想到这事就头大。

凭心而论,“士农工商”,她一个商人配江家的独子怎么看都像是高攀了,可夏宝珠头疼的不是地位问题而是嫁妆问题。

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嫁妆还得交税,虽然税占的比重很少,到那也是一笔钱啊;其次,嫁到高门大户,那相应的就得备一份厚厚的嫁妆过去,才不会被太看不起。

可她就是一屠夫,哪来那么多钱给自己添嫁妆?

“唉!”夏宝珠愁啊,她重重叹了口气,自家肉铺每年盈利也就那么多,前两年外公过身,如今她家尚有一双腿残疾的大哥需要喝药、下有三个弟妹还要念书,一年到头才能攒几个子啊。就这情况还想有一份不让人看不起的厚重嫁妆,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她发愁的同时,驴车停了下来,江家到了。

下了轿,江倚就带着夏宝珠从侧门进去,在一番叫人快要迷路的七弯八拐后,终于才到了后院。江倚叫院门候着的一小丫头去通报夫人,而自己则半弓着腰候在门口等消息。

不一会儿那小丫头便领着一位富贵打扮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宝珠,笑道:“是夏小姐吧?我是江芋,夫人的贴身女侍。您一路辛苦,快随我进来见夫人吧。”

夏宝珠端着猪肺就往里走,却被江芋拦住了。她瞥了眼江倚,江倚便心领神会,赶紧伸手去接那个盆:“夏小姐,这还是给我吧。夫人心善,见不得这些血腥之物。”

“我一穷苦人家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给江老爷的贺礼,权当尝个鲜。”夏宝珠递过盆子的同时,顺手将埋在猪肺底下的一把刀抽了出来,随意的将它别在了腰后,全然不顾江芋江倚都吓白了脸。她很自然地说:“好了,带我进去吧。”

“这、这是……夏小姐,你怎的还随身带刀啊?”江芋虽有些惊慌,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她有些犹豫带刀不合规矩,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侧身让开了进门的路。

夏宝珠不以为然:“我是个屠户,随时要去养猪户家里杀猪的,随身带把刀不是很正常吗?”说完她也不管江芋的纠结表情,就自顾自往后院走去,江芋只好紧跟在她后面指路。

此时的后院已经聚集了不少来客的家眷,个个都衣着华贵,只有夏宝珠一个人荆钗布裙,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那些夫人小姐都或多或少向夏宝珠投来好奇的目光,夏宝珠统统视而不见,直接就进了江夫人所在的大厅。

她刚一跨过门槛,江芋就唤了声:“夏家夏宝珠小姐到!”

刹那,原本还有各种嬉笑声的大厅就安静了,夏宝珠绕过屏风,这才看见厅堂里的人和摆设,一看起来面善的紫衣贵妇坐在正中间,想来便是江夫人了。夏宝珠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夏宝珠见过江夫人。”

“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还在猜你什么时候到呢!好孩子快过来,叫我仔细瞧瞧。”江夫人朝夏宝珠招了招手,眉眼含笑,显得十分随和友善。

夏宝珠也不拘着,大步走了上前,在江夫人面前站定后又行了个礼。就在她正寻思着江夫人看起来挺好相处的时候,一抬眼就注意到了江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和微蹙的眉头。夏宝珠假装没看见,也露出了一个微笑:“宝珠见过江夫人。”

“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只是,你这身打扮未免太素了些。”江夫人示意夏宝珠坐下,又给她斟了杯茶递过去。

夏宝珠将那杯已经半凉的茶一口饮尽,答道:“我一屠夫穿得太好,那也不伦不类啊。”

“……屠夫?”江夫人故作惊讶状,“我一早听仆人们提起过,说是拦江镇有一女屠夫,莫不就是……”

“拦江镇肉铺共计十二家,只我一个女屠。想来夫人听说的就是我了。”夏宝珠坦然,她看得出江夫人此时已经不声不响的拉开了点和自己的距离。

这时,厅上一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嗤笑道:“怪不得喝水如饮牛,原来是和牲畜相处久了啊。真是什么人都能来赴宴么?”

夏宝珠偏过头看向她,随后放声大笑:“怪不得有句话叫‘乞丐穿上龙袍也不像皇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女子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爱嚼舌根的村妇穿上小姐的衣服也变不成小姐啊,”夏宝珠一手指着她一边对江夫人笑,“这位小姐讲话的样子可跟我认识的一养猪老妇太像了,想来是一家人吧?”

“你!”女子气得跳了起来,恨不得立马给夏宝珠两巴掌。但夏宝珠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婵儿!住口!”江夫人厉声喝止了那女孩的行为,随即温声细语地向夏宝珠道歉:“婵儿是我姐姐家的小女儿,她年纪不大,又从小被娇惯坏了,宝珠姑娘不要生气啊。”

“哦,原来是妹妹啊,”夏宝珠眼珠子一转笑道,“还是个小孩子,口无遮拦也正常。都说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一个当姐姐的怎么会真跟小妹计较呢?”

“小姨!她骂我是小人……”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婵儿姑娘莫要误会了。”夏宝珠眼看对方已经破防,心里不由得冷笑:老娘这么多年的骂街经验还治不了你了?

江夫人赶紧打圆场:“婵儿,莫要胡闹了!今日小姨和夏姑娘是有大事商量的。”听到这话,那女孩儿一愣,忽而嘴角上扬笑了,她悠然坐回座位,狠狠剜了夏宝珠一眼。

看她这样的行为,夏宝珠心里已经有了点底,今天请她来吃饭这事,十有八九是场鸿门宴。果不其然,江夫人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夏姑娘,这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宝珠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垂着眸子看着杯中打旋的茶叶,慢言慢语:“江夫人,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您又是长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你也知道,因你我两家祖上有约,我儿江方思与你是有婚约的。只是前几年我家为老太爷守丧,耽误了婚期。如今我儿刚满十九,他是我家独子,被宠得不像样子,至今也没考取个什么功名,”说到这儿江夫人长叹了口气,“我本想着等他考取功名了再迎你进门,毕竟有了官身再提亲,才有脸面些。可如今他太不成器,姑娘你的年纪也一岁大过一岁,实在是不好耽误了,所以……唉……”

说罢,江夫人突然起身,随后朝坐着的夏宝珠弯下膝盖,似是要给她跪下。这一下可给旁边的人都吓到了,以江芋为首的几名仆妇赶紧上前搀住了江夫人。

夏宝珠倒是没什么反应,喝了口茶后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去扶江夫人:“江夫人这是作甚?这不是折煞小辈我吗?”

“都怪我儿不争气!夏姑娘,这婚事,你我两家……不如就此作罢吧。”江夫人扶住夏宝珠的双臂,抬起头时已是泪目涟涟,看起来像是十分惋惜这门亲事黄了的样子。

夏宝珠只觉得好笑,江家是名声也想要,婚事也要退。她又不是傻子,这难道看不明白吗?不过人家都这样了,她不配合演一演多冒昧呢。

于是她狠狠眨了两下眼睛,借着看茶叶久了的眼酸劲,挤出点眼泪:“江夫人此话怎讲?这门亲事本就是两家老人的戏言,无媒无聘本就做不得数。就这种小事您还请我上门来亲自说明,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听夏宝珠的这番话,江夫人瞬间就松了口气,她此时的笑容发自内心:“好孩子,终究是你我没这个娘俩缘份。”

“只是……有两件事宝珠还得劳烦江夫人一下。”夏宝珠的笑容此时也很真心,反正她也不想结这门亲事,之前担心的嫁妆钱也能直接省下来了。不过既然来了,又是退亲,不说别的,有些事她也得处理好了再回去吧。

江夫人顿了顿,她以为夏宝珠是想趁此捞一笔。尽管她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生硬了一些:“哦?敢问是何事?”

听出江夫人的语气变了,夏宝珠只觉得想笑:这才目的达成就不想装了?

她眉眼弯弯,接着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封发黄的信件缓缓道:“是这样,两家老人做下约定时是交换了信物的,既然这门亲事不算数,你我两家还是把信物换回来的好,免得落人口实不是?”

此言一出,江夫人松了口气,当初两家确实是交换了信物,老太傅是写的书信,而夏家是给的一块随身玉坠。她知道那白玉坠子,成色一般,不值几个钱,于是欣然同意,命下人取来了那块玉坠,交到了夏宝珠手上。取回书信的同时江夫人的声音又变得软了下去:“那还有第二件事呢?”

“说来惭愧,我家还有年幼的弟妹。今日来时我没来得及给他们做晚饭,”夏宝珠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刚刚我路过后院,看见桌上摆了不少糕点,还请江夫人允许我带一些回去给弟妹们尝尝,劳烦夫人了。”

“这有什么好劳烦的。”一听不是要钱,江夫人脸都快笑僵了,她连声吩咐江芋:“你快去多拿几个食盒,都给夏姑娘包好了。”又看了眼夏宝珠,心道:到底是走卒商贩,没见过世面。

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发了这门亲事,江夫人连带着做戏都带上了几分真心:“好孩子你自己去席上挑,要什么吃的自己选就是。”

夏宝珠微微欠身:“那我就替弟妹们先谢过江夫人了。”

就在夏宝珠刚跟着江芋走到大门那儿,屏风后面就传来了那个叫婵儿的女孩的笑声:“真是上不得台面,几块糕点就打发了。”随后又有几声附和:“到底是商贩,眼皮子浅。”接着就是一些嬉笑。

江芋有些担忧地看向夏宝珠,她赶紧出言安慰:“夏小姐莫生气,婵小姐她……”

“我生什么气?”夏宝珠看江芋紧张兮兮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本来就是商贩嘛。要是因为别人说我是商贩就生气,那我早八百年前就该气死了。好姐姐,我们走吧,去挑点心。”

“您真大度,”江芋对这唾面自干的女子隐隐生出几分钦佩来,“这边请,我带您直接去厨房拿新出炉的。”

“那敢情好,就劳烦姐姐了。”夏宝珠一手一个食盒,看着江芋手里还有两个食盒,她掂了掂份量,感觉自己还能再多拿一盒。

两人才刚走到后院的厨房门口,就听到一声怒吼:“你撒谎!这分明是我带来的贺礼!”

【03】、谁是说谎者

进了厨房院子,两人才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两名男子起了争执,一绿衣服公子哥和一身穿黑色劲装、护卫打扮的少年正在争夺一包袱。

刚刚那声怒吼便是这护卫少年发出的,他看起来十八、九岁,正死死抓着那个包袱不放手:“这是雇主让我送来给江老爷的东西!”

那名绿衣服的公子哥也不松手,他瞪着少年:“你才胡说!这分明是我家给江老爷的贺礼!”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松手。相持不下间,竟引来了不少仆人驻足围观。

夏宝珠原本是不想管这事的,她只想快点拿了点心回家。

然而事与愿违,这里的**声音有点大,甚至还引来了一些看热闹的客人,他们把路都堵了。更烦人的是,连到后院看夫人的江老爷本人,也被这个突发事件吸引了过来,这下后厨小院里的人就更多了。

此时大家活也不干了全围在走廊上看热闹,把整个后厨小院围得水泄不通。夏宝珠和江芋就这么很倒霉的被人群困在了走廊中间,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去。

江老爷一来就有些不耐烦道:“宴会都快要开了,这是怎么了?”他一问便很快有小厮上前来讲了情况。江老爷哑然:“咳,我当什么大事呢!两位莫争了,这贺礼就当是两家一起送的总可以了吧?”

“不行!”“不可!”谁知那两人听了这话异口同声道。

“姨父!这要是我爹知道了,又要怪我办事不力了!”绿衣公子狠狠瞪了护卫少年一眼,“更何况,我看他就是个贼!怕护送贺礼来是假,想趁乱偷东西才是真吧!”

“你胡说!”护卫少年眼睛都急红了,“你污蔑!你凭什么说我是贼!”

“你要不是贼!凭什么抢我的贺礼!”

“我没有抢!这是我的!”

“它明明在我怀里!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绿衣公子咄咄逼人。

此时在人群中艰难挣扎、被迫看热闹的夏宝珠偏过头小声问江芋:“那绿衣公子谁啊?”

同样动弹不得的江芋回答道:“他是婵小姐的哥哥,我们私底下都喊的表少爷。”

“哦……”这时夏宝珠看到一旁走了几个要干活的下人,想快点离开人群的她便往前挤了挤,结果后面不知是谁也在挤,于是这从背后突如其来的推力导致她一个不稳冲了出去,刚好摔进了院子里。

“操了,谁推的老娘!”夏宝珠愤怒的跳起,指着人群大骂:“特么的前面有人你没长眼啊!给我滚出来!”

“这位姑娘是……”江老爷被突然蹿出来的夏宝珠下了一大跳,稳了稳心神后问道。

“夏宝珠,给江老爷贺喜。”夏宝珠先是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还好没有磕损。她这才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后回道。

“你便是夏小姐啊,久闻大名。”江老爷一早就听自己夫人说过,今天会把这件婚事给了结了。对此,他自然是没意见,反正他连这个名义上的穷儿媳都没见过。如今这突然对上号,看着夏宝珠这身打扮和刚刚的叫骂,瞬间让他挺庆幸自己夫人的退婚提议的。

夏宝珠因为摔了一跤,心里郁闷,实在懒得跟江老爷演戏。她看了眼事件中心的两人,翻了个白眼:“二位这个吵法,就是到明天早上,我看只怕也分不出来包袱到底是谁的。”

“要你管?多嘴!”绿衣公子恶狠狠瞪了夏宝珠一眼。

“行啊,反正我有法子分辨出谁在说谎,不想听就算了。总归你们吵架丢人的又不是我。”说罢夏宝珠捡起地上的食盒,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不出她所料,江老爷连忙拦住她:“夏姑娘!这宴会都要开了,客人都等着呢。一直这么闹也不是事啊。还请夏姑娘帮了老夫这个忙!”旁边跟着的几个仆人也赶紧顺着自家老爷的话说。

眼看台阶都给到这儿了,夏宝珠这才“勉强”的摆出一副无奈状:“好吧好吧。”她走到两人面前,将包袱拿了过来后,先是松开了对角线的两个角,又将松开的两角分别递给了绿衣公子和护卫少年:“拿好。一会儿我喊开始,你俩就分别往自己那儿拉。看谁先抢到手。”

“这算是什么方法?”护卫少年满头是汗,欲哭无泪道。

绿衣公子满脸鄙夷的神色:“这方法能判断谁在撒谎?你别是瞎说的吧?”

“都说是自己的,那真正的主人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东西拿回来吧?”夏宝珠微微一笑,“两人一块抢,自然就看出来谁更紧张这个东西咯。”

一旁的看客们有个把好事之徒也附和道:“夏姑娘说得有理,真正的主人肯定是更努力抢夺的那个。”

见有人支持,夏宝珠自信举起手击掌:“预备——开始!”

然而才刚开始,那个在包袱中央的木盒就变得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掉落下来了。护卫少年一惊,手上瞬间松了力气,而绿衣公子则趁此机会一把将包袱夺了过来。他洋洋得意:“你输了!说明这是我的!”

“你……”

护卫少年刚想上前争辩,就被夏宝珠挡在了前面,只见她劈手夺过包袱,力气大得惊人,差点将绿衣公子拽倒。绿衣公子刚想发作,就看到夏宝珠冷笑不已:“谁说的?我可从没说过谁抢到了包袱谁就是主人呢。”说完,夏宝珠就将包袱递给了护卫少年。随后转身向江老爷行了礼:“江老爷,我刚刚说的是‘能看出谁更紧张这个东西’对吧?”

江老爷回忆了一下,点头称是。

夏宝珠接着说:“只有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真正的主人,才会紧张东西是不是会摔坏。刚刚看来,表少爷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会被跌坏啊?前面你不是说怕你爹指责你办事不力吗?抢的这会儿,又不怕摔坏贺礼被怪罪了?”

这一番话说得绿衣公子脸都红了,他不敢直视江老爷,只恶狠狠地瞪夏宝珠。江老爷见状也心下了然,他拱手谢过夏宝珠,又转身去教训绿衣公子:“你啊!这是做什么?丢人!”

“……我,我是认错包袱了,姨夫。”绿衣公子争辩。

夏宝珠才不给他面子,她轻轻拍了拍护卫少年的肩,阴阳怪气道:“今天也是涨了见识了,第一次听说眼拙还能影响到嘴的。呀,这可别是什么急病吧?不仅会让人认错东西,还会叫人精神错乱、然后空口白牙去污蔑别人是贼!好可怕哦!”她声音不小,在场围观的人不少都听得清楚,纷纷露出了会心一笑。

护卫少年更是没憋住,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绿衣公子气得不行,想要上前跟夏宝珠动手,却被江老爷拦住了。他让仆人赶紧遣散了周围的看客,随后低吼道:“还嫌不够丢人吗?给我回前厅呆着去!”说罢就让人带着绿衣公子走了。

此时的江老爷对夏宝珠刚刚表现出来的机智生出了几分佩服,又看她虽荆钗布裙,但肤白发黑、身材也不错,于是便生出点不见人的心思来:“夏姑娘真是聪明过人啊,不如留下来吃了饭再走?老身还想再仔细听听,夏姑娘是怎么想出这法子来辨别的呢。”

夏宝珠十二岁就跟着外公经营肉铺了,江老爷的这个眼神,她在很多来她家买肉的客人身上见到过,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看她是女孩子想占点便宜的类型。

想到这里夏宝珠只觉得犯恶心,但这毕竟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她就是再恶心、再不想搭理也得做做样子,于是她还是回了礼:“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家里还有弟妹等我回去,江老爷,如若没有别的事夏某就先告辞了。”

江老爷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人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客套了几句就往前厅宴会去了。

等江老爷一走,夏宝珠就拿着食盒和江芋直奔厨房。之前还想再多拿一个食盒的她,如今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她匆匆挑了点心就往食盒里放。江芋看她突然着急,心下好奇的同时又多塞了两块点心给她:“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啊?要不要我再拿两个食盒过来?”

“不了,我再多待会儿怕是要被恶心死了。”夏宝珠的话让江芋想到了刚刚自己夫人的样子,她心下也觉得自己夫人是有点虚伪了。

只是江芋不好背后议论主家,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这几种好吃,真的不用我去再拿两个食盒过来多装点吗?”

“谢谢你,拿多了我家也吃不了,别浪费了,”接着她又听到夏宝珠说道,“更何况我得快点走了。再晚点,当铺就要关门了。”

“当铺?这么晚了你去当铺作甚?”江芋不解。

夏宝珠并没有回答她,只笑着一手两个食盒拎好:“都装好了,我走啦,多谢。”

【04】、策划盘店

夏宝珠一路小跑着往夜市去,拦江镇的几个当铺就开在那里,她赶到的时候赵家当铺刚好快要关门。“等等!赵老板!老赵!”眼看着当铺伙计在收拾外面,距离还有百十来米的夏宝珠一路喊着飞奔进了店。

当铺的老板老赵和她是熟人,见状赶紧给她倒了杯水:“夏娘子这么晚了还来当东西啊?”

“那是,这不着急照顾您生意吗?”夏宝珠将水碗放好后从怀中拿出了那个白玉坠子,她缓了口气问道:“您给估估,这值多少?我家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可不要诳我哦!”

听到只值二两时,夏宝珠微微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我信得过您,就二两。”

“夏娘子爽快人,我再给您添一钱,”赵老板走到柜台去给她开票,“对了,你家大哥身体好些了吗?”

“承蒙关心,他好多了,”夏宝珠收好当票和银子后、只拿起放在地上的三个食盒,“赵老板,这是我从江府带出来的点心,留一盒给你家小子。”

“这怎么好意思,你拿回去给你弟妹吧。”赵老板连忙推辞。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我哥和我外公的事,您和几位邻居都帮了我不少,”夏宝珠笑容灿烂,“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走了啊,赵老板。”夏宝珠的家离这儿还有两条街远。此时月挂当空,她也不想在外多逗留,跟赵老板道了声告别,就朝家的方向赶去了。

夏宝珠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左边厢房的灯还亮着。她放了两盒点心在厨房,又去井边洗了个手,这才拎着一食盒去敲了敲左厢房的门:“大哥,开门!”

屋里瞬间传来了轮子转动的声音,不一会儿,一身穿白衣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便过来开了门,他看到夏宝珠有些惊讶:“晚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什么呀,我根本就没吃席,”夏宝珠一边将食盒塞进青年怀里,一边直奔床底去掏什么东西,半天没摸到东西的她疑惑道:“咦?大哥,我放你这儿的银子呢?”

青年关了房门,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后,驱着轮椅到了一副挂在床边的画前,伸手揭下画卷,又抽出后面的一块砖,这才露出了后面的洞。他伸手进去将一个绛紫色的盒子掏了出来:“你快从地上起来,我给放这儿了。”

“嚯,还是大哥藏得好!”夏宝珠赶紧接过盒子,将里面的银子都倒在了桌上,然后加上自己刚刚的二两银子后一厘一厘开始数。

“为何没吃席就回来了?”青年继续问。

夏宝珠却不准备回答,她瞥了眼桌上的针线篮子,又看了眼床铺上摆着的几件衣裳,说道:“大哥,我不是说让你晚上别补衣服了吗?把眼睛熬坏了可怎么得了?”

“夏宝珠,我问你话呢。”青年似乎并不准备轻易放过这个问题,继续追问。

“人家不欢迎我呗,”夏宝珠头也不抬的数银子,“再说我也不想待,就回来了嘛。”

“不欢迎你?不是说是商量亲事吗?”青年只愣了两秒,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们叫你去,是退婚?我找他们去!”

“哎呀!大哥!”夏宝珠一听就急得赶紧拉住青年的轮椅,“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亲事我本来也不想要啊!”

眼看青年还是要走,同时也没想到自己大哥驱轮椅的力气还挺大、怕拉翻轮椅的夏宝珠急得直接喊了大哥的名字:“夏文安!你给我站住!”

随后她的语气又迅速软了下来:“大哥,我的亲亲好大哥,你去了又能怎样?讲道理?他们就不是会跟你讲道理的人。再说了,一门亲事罢了,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我就算是嫁过去了那也是要天天受窝囊气的,你忍心吗?更何况现在这么晚了,你出门万一有点什么事可怎么办?我怎么跟死去的爹娘交代?”

听夏宝珠说了这一大串,夏文安才停了下来,他看向夏宝珠的眼底里满是心疼:“宝珠,都怪大哥连累了你了。”

“哎呀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夏宝珠推着青年到了桌边,“大哥你赶紧帮我数数,这些碎银子加起来够不够三百两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数这些银子了?”压下刚刚火气的夏文安伸手帮着妹妹归置着桌上的银钱,轻声问道。

“嘿嘿,我准备把老主街的那家茶馆盘下来改成客栈,”夏宝珠得意洋洋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这儿啊水路发达,又是出入蜀地的必经之路,和南州仅一江之隔,往来商客那么多,开家客栈那得多赚啊!”

听到这里,夏文安停下了数银子的手:“我不同意。”

“为什么?大哥,那家茶馆的老板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干不下去了,现在急着出手,我这个时候买回来很划算的。”夏宝珠不解。

“可,可这一大半都是爹娘留给你的嫁妆钱啊……”夏文安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当初江家一直没退婚,活活把你拖到了现在。现如今这钱你还要都花了,那你的婚事……”

“大哥,那你说这是我的嫁妆,就是我的私产嘛,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是这个道理吧?”

“理是这个理,可……”

夏宝珠继续打断夏文安的话:“反正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嫁不出去,不如拿它做本金,还能多赚点不是吗?”见夏文安还是皱着眉不说话,夏宝珠笑着打开了食盒,塞了一块糕点给夏文安:“我的好大哥!妹妹求你啦,我都看上那茶馆好久了,肯定能赚!你就信我吧!好不好?”

看上好久这话夏宝珠确实不是瞎编,她之前就问过茶馆老板,对方当时给的价位就是三百两。之前她就一直苦于没有本钱,直到今天这一退婚,她当时就想到了可以拿自己这些年攒的嫁妆来做本金,所以才着急回家数钱。

兄妹两在蜡烛前对着那堆银子数了三遍,可即使加上她当了信物的那二两银子,离三百两也还差十三两。夏宝珠一筹莫展,后天那茶馆老板就准备把店铺地契送去典当行拍卖了,她明天要是拿不下那就真的拿不下了。可就明天一天时间,她到哪里去搞这十三两银子啊?

“不如把我那些书卖了,”夏文安想到了什么,“对!还有爹的那幅画!”

“不行,那是爹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了,”夏宝珠果断否了哥哥的提议,“不就十三两嘛!问题不大。”

“那你准备怎么赚这十三两?”

“我……哎呀,反正我有办法,你别操心了。”

这时兄妹两都听到了屋顶上一块瓦片碎裂的声音,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格外明显。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紧张起来。

夏文安火速将银子全部收进盒子,而夏宝珠则是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间门伸手拿起倚在墙边用来劈柴的斧头。她警惕地跳进院子向屋顶望去,却只看到一只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发出一声清亮的“咪~”。

夏宝珠这才松了口气:“大哥没事,是只猫。”

已经到了房门口的夏文安这才放下手里的剪刀:“还好不是贼。行了宝珠,东西我收好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05】、护卫青柳

拦江镇及周边地区有不少养猪户,因而猪肉的价格总是很便宜的,最低的时候一斤才7文钱。

夏宝珠辗转反侧,在心里算了又算,这十三两银子直叫她堵得慌,实在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鸡叫。她只好爬起来,毕竟今天还有两户人家的猪要收。

这卖猪的两户人家都住在拦江镇外一偏僻小村,来去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所以前几天夏宝珠早早就定了人和时间,准备带上两个拉车的伙计去把这事办了。

她打着哈欠洗漱,因为一夜没怎么睡,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就在她一切收拾妥当,打开院门的一瞬间,刚刚的迷糊劲一下子就全给吓醒了。

只见昨天晚上她在江家遇到的那个护卫少年,不知怎的竟靠在她家院门那儿睡了。她这一开门对方直接失去重心,滚了进来。于此同时这少年也惊醒了,但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随即便跌了个四脚朝天。

夏宝珠往后躲了几步,发出一声惊讶的骂声,随即她立马捂住嘴,瞪圆了一双杏眼,先是是看了眼院里其他房间没有动静,这才压低音量发出了质问:“你这泼皮!在别人家门口做什么!”

“我、我是来还姐姐你簪子的。”少年涨红了一张脸,从地上迅速爬起,连身上的灰也没拍就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呈上。夏宝珠定睛一看,那正是昨晚夏承愉给她钗在头上的那支。

看少年青涩又紧张的样子,夏宝珠暗暗松了口气。她莞尔一笑,伸手去接发簪,手指有意在少年的手心里划过。她注意到手心上除了有练武的一层薄茧痕迹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伤疤。

夏宝珠轻轻碰了下那枚疤痕,瞬间引得少年整个人一颤、变得都快跟胭脂一般红了。见状,她只笑着将发簪钗好,引少年走到街上后才开口问道:“你嘴倒挺甜,一口一个姐姐。我且问你,你怎么找过来的?在我家门口待了多久?既来了为何不敲门进去?”

少年还有些害羞,连带着声音也不大:“昨天听到姐姐名字,所以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过来的。只是我不熟悉这里,迷了路,刚找过来没一会儿。想着这会儿姐姐应该还在休息,就没好意思敲门。”

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夏宝珠对少年的防备又下降了几分,随口回了一句:“这样啊,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没成想少年虽害羞,但却有点自来熟,他紧跟在夏宝珠后面继续搭话:“姐姐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啊?”

“你问这做什么?”夏宝珠慢下脚步,和少年并排,她双目微垂打量起这个小护卫。

“我就是、嗯……想……”少年眼神躲闪,似是有些难开口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走到街口,虽有一些薄雾,但她清楚看到按约定等在那儿的伙计,只是来的只有一个人。夏宝珠走近后先是问了句正在套车的伙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章七呢?”

“他媳妇昨晚生孩子,今天怕是来不了了。”套车伙计如实回答道。

突然少了个人,也就是说一会儿他们两个人要拖五头猪回来。即使套了车,只怕搬运的时候要多费点力了。在等伙计套车的功夫,夏宝珠腾过空来问少年:“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想、我想请姐姐收留!”少年攥紧了衣角,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大声说道。

这一下倒是让夏宝珠没想到,她有些不解:“收留?这话怎么讲?”

“我不想做护卫了,姐姐,你留我当伙计吧!”少年向前进了一步,眼神诚恳地望向夏宝珠:“当护卫镖师太难了!昨天晚上要不是姐姐仗义执言,我就冤死了!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干什么都可以!你就留下我吧……”

听完少年的话,夏宝珠双手抱胸笑了起来:“小弟弟,你叫什么?多大了?干护卫多久了?每次任务能挣多少?”

“我叫青柳,今年十九,干护卫有三四年了,每个任务……看情况、最多能挣三到五两吧,”这护卫少年又赶紧补充,“护送东西这些任务也做了两年了,物品从来没有损坏过!”

此时薄雾已然散去,夏宝珠轻轻拍了拍拉车的马屁股,这匹老马就拖着她和伙计慢慢走了起来。

夏宝珠回过头,只见少年还站在原地,他正咬着下嘴唇、眼睛湿漉漉的目送着这辆车离开。

老实说,谁都有难言之隐,她之前雇佣伙计的时候也不会过多盘问。虽然这少年的理由不靠谱,但他看起来并不是个坏人。

要是以前,夏宝珠能帮就帮了,只是她自认自己现在实在是拿不出过多善心。毕竟多雇一个人就要多出一份工钱,而她目前最缺的就是钱了。

从村里的养殖户家收上来五头猪、回到自家肉铺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令夏宝珠没想到的是,她在自家肉铺门口又看到了少年。

只见少年手拿一个咬过一口的炊饼,坐在肉铺门口台阶上,蔫头搭脑地叹气。在看到夏宝珠后,还倔强的抹了把眼睛后把头别了过去,那模样别提多委屈了。

招呼伙计们把猪抬进店的夏宝珠就是想装看不到他都不行,毕竟人就坐在大门口啊。对此她颇有些无奈,先不说别的,少年往店门口一坐,那也影响她做生意不是?

大概是炊饼太干,少年突然被噎了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夏宝珠只好倒了杯水给少年:“你这是要讹上我啊?亏我昨天还帮了你。”

少年将水一饮而尽,随后抚了两下胸口给自己顺气,刚一缓过来他就忙不迭地解释:“我没有讹姐姐的意思!我就是……我现在回不去了,姐姐你要是不收留我,我真的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这话倒是比之前更真诚了。夏宝珠这样想着,理了理裙子后随意地坐在了少年旁边:“回不去?怎么个回不去法?”

“我之前说谎了,昨天其实是我第一次单独做护送东西的任务,”见夏宝珠主动问,少年便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本来交任务的时候都好好的,结果昨天宴会结束后,明明是一对玉杯子就只剩下一个了!我赌咒发誓绝对不是我弄丢和偷走的!但是他们都说,丢了东西我也是个看护不力的罪名……”

听到这里,夏宝珠也大概猜到了后续,她接过少年手中的水碗放好,问道:“所以,他们没给你剩下的佣金,你现在没钱了、回不去了是吗?”

“他们给是给了,但只给了一半……我们师门是有规矩的,不仅任务失败不仅不能外传,缺的佣金也得自己补上,不然就别回去了。”少年越说越委屈,连声音都如同小羔羊似的颤抖。

“我连爹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除了师门,我没有地方可以回了……”少年的话叫夏宝珠无言以对,她也是父母早亡的情况,听到这话难免心有所感,只好拍了拍少年的肩以示安慰。

此时少年又再次恳求道:“姐姐,你真的不能留下我吗?我真的干活从来不偷懒的!你雇我当伙计不亏的!”

“不是姐姐不想帮你,只是我目前伙计足够了。这样吧,”夏宝珠看着少年单纯的脸道,“你那一半佣金有多少?我看看你能做点什么生意?”

想着之前少年说的任务最多三到五两银子,夏宝珠考虑着他可以去镇外过路的地方支个小摊卖茶水和吃食,小摊子一般需要一两本金,到时候三文钱一壶茶、十几文一盘小菜,过路人那么多,很快就能赚回来。

没想到少年是个实诚孩子,他掏出了一沉甸甸的荷包,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碎银,欲往夏宝珠手上倒:“算上定金,我有十五两银子,姐姐你看我能干点什么?”

一听这话,夏宝珠眼睛都瞪大了,她赶紧捂住少年的荷包并重新束好,将少年从台阶上拉了起来躲进了店铺旁边的小巷。现在是近中午时刻,街上行人不多,没人注意到少年刚刚那堪称露财的行为。

见没人在意这里,夏宝珠隐隐松了口气,她伸出食指戳了下少年的额头后才小声训叱:“你干什么啊?生怕贼人不知道你有钱啊?还直接往我手上放,能不能有点戒心啊?”

“可姐姐又不是坏人……”少年捂住额头被戳的地方,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道。

忽然,夏宝珠想到了什么,她后撤两小步,在扫视了两遍少年后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

少年被她的行为和眼神吓到了,磕磕巴巴地问:“姐姐、你、你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啊?”

“姐姐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刚好缺十三两银子。你叫青柳是吧?青柳,不如你入伙、和我一起开客栈吧?”夏宝珠双眼放光,几番接触下来她已经确定,这少年刚入江湖不久,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而自己刚好缺十三两银子就能盘下那家茶馆,加上他又是个有点功夫在身的护卫,怎么看,拉他入伙都是笔不亏的买卖啊!

可青柳此时却有些犹豫起来,他将荷包捧在胸前:“姐姐,要不你还是雇我吧。小本生意我可能还能试试,这合伙……我什么都不会,不太敢……”

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夏宝珠想到今天就是她盘下茶馆的最后机会,她决心尽快将少年拿下。

于是她一步上前,逼近少年后,一把将他的双手捧住,青柳本就红着的脸现如今更是快要烧起来了。夏宝珠还把声音放得格外温柔:“青柳,你信姐姐,等客栈开起来了,姐姐给你分红!若是赔了,姐姐还你本金!保证不让你吃亏!”

于是迷迷糊糊间,他就点头了:“那、那好吧,我信姐姐,我入伙。”

【06】、讲价风波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老天爷都帮我啊!领着青柳回家取钱的路上,夏宝珠这样想着。

她心里美滋滋,等开了客栈,对面肉铺本就是她家的,光这就能省一大笔菜钱;近些年蜀地产的茶叶、药材和香料都深受欢迎,往来商人也逐年多了起来,那就不愁客源啊!一想到这些,夏宝珠看向青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和。

青柳被她屡屡投来的视线盯得都不好意思了,有些害羞的捏了捏衣角:“姐姐,你别老这么看我啊。”

“姐姐只是高兴,青柳你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帮我的福星!”想到资金问题解决,夏宝珠说话都忍不住笑意。

“那姐姐一开始拒绝我还拒绝的那么干脆……”青柳的语气有点委屈,但眼神里却藏了些小小的骄傲,嘴角也微微上扬,显然对夏宝珠刚刚夸的那句感到开心。

夏宝珠看出他的小心思,赶紧顺着说:“哎呀,姐姐确实雇不起太多的人。再说了,我们青柳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跟我计较那么多的嘛!是不是?”

语毕,只见青柳终于是绷不住,腼腆的笑了起来。果然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夏宝珠也被他这喜怒哀乐都写脸上的性格逗笑了。两人就这么十分和谐的走到了夏宝珠家所在的街道位置。

院子里正传来一些小孩读书的声音,那是夏宝珠的哥哥在帮附近邻居照看小孩。四五个看起来才三四岁的孩子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在夏文安的轮椅边,摇头晃脑的读着三字经。夏文安腿上还搁着好几件衣服,他缝补的同时还不忘纠正小孩们背错的地方。

青柳跟在夏宝珠身后,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温馨的一幕,他面露羡慕神色:“姐姐家还教读书啊?”

“我大哥闲不下来,反正帮忙看小孩,教认字也是顺手的事。”夏宝珠领着青柳到夏文安跟前打招呼:“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青柳,我们客栈的合伙人。下午我就跟他一块儿去谈价格了。”

听到夏宝珠介绍自己,青柳也赶紧拱手行礼:“见过夏先生。”

“我算哪门子的先生。你既是大妹妹的合伙人,就不要见外了,和她一样称我声大哥即可。”夏文安第一眼只觉得这少年看起来涉世不深的样子,真的会做生意吗?但他又想着自家妹妹向来看人很准,也就不疑有他,很快便接受了青柳这个合伙人的存在。

见他眯起眼睛犯困,夏文安主动搭话道:“敢问青柳兄弟可是蜀中人?”

“您怎么知道的?”青柳一下就坐直了腰,他睁大了眼睛,瞌睡全无。明明自己的口音有认真改过的啊,平常说话也很注意的啊!他这样想到。

“你左手袖口上那片柳叶是蜀绣,我们这儿不常见,”夏文安解释道,“我之前见过两次,觉得这种绣法有趣又漂亮,便记住了。”

青柳翻过手腕,看到了那枚蓝绿相间的柳叶,这才记起这件衣服的袖口确实在之前任务中不小心被割破了,当时是他一同行师姐帮他补好的。只是过去有段时间,他已经忘记这事了。记起这事的同时,他也由衷地佩服夏文安的观察力:“夏大哥真是洞察力惊人,青柳佩服。”

这时拿了钱的夏宝珠也出来了,只听到半句话的她好奇的问道:“佩服什么?”

“是在佩服夏大哥眼力好,一下就看出来我是蜀中人。”青柳赶紧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夏宝珠。

“我大哥可不止眼力好这一个优点,”夏宝珠嘴角噙笑,“以后熟悉了,有的是你佩服的时候。”

夏文安被自家妹妹的发言无奈到了,他轻声叹气,略带指责:“哪有你这么吹自家人的?说出去也不拍别人笑话。青柳你别听她的,我这妹妹说话夸张惯了。”

“我哪有夸张,大哥就是很厉害么。点心厨房里还有两盒别忘了,得赶紧吃掉,”夏宝珠顺手拿起放在磨盘上的食盒里两块点心,“走啦啊哥。”说罢便轻轻拽了下青柳的衣摆,青柳匆匆又行了个礼,亦步亦趋跟在夏宝珠后面出了门。

去茶馆的路上,青柳东望望西看看,因是中秋,昨晚街上办过一场小灯会,现在还有不少饰物未曾取下。见他一副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夏宝珠只觉得他少年心性还怪可爱的,不由自主的轻笑出了声。

正被一挂在树上、破损了的兔子灯残骸引去注意力的青柳,听到了夏宝珠的笑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加快了几步,走到夏宝珠身边:“姐姐你笑什么……”

“笑你虽是个有功夫在身上的护卫,却还是个半大孩子,”夏宝珠顺手摘下了一落在青柳发间的细小飘絮,“要是我第一个弟弟还活着,也有你这么大咯。”

青柳“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探究的神色,但他终究没有多问,只是有些局促的捏紧了衣角。

不一会儿两人就又回到了肉铺,今日的生意一般。夏宝珠看客人不多,伙计们也都做得不错,便随意交代了两句就准备带青柳去老街的那处茶馆。

此时那两个伙计刚离开,茶馆老板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夏宝珠都走到他身边了他也没注意到。“茶老板,怎么今儿个当铺就上门了?”夏宝珠笑盈盈地问。

“哟,是夏娘子啊。来,进来说话。”茶馆老板撩起门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家茶馆是个两层小楼,还有个后院,地方不算小,柜台上茶的种类也不少,但就这么个看起来不错的地方,大白天却没什么客人,和外面喧闹的街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茶馆老板引着两人坐下后又给他们斟茶,随后才缓缓坐在了两人对面:“这不是明天他们就要来收地契了,先上门谈谈价格嘛。”

“茶老板,您不是说当铺正式上门前,我只要出得起三百两就把店给我的吗?”夏宝珠拿出那盒碎银放在桌中央,嘴角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笑容,但眼神却有些发冷。

茶馆老板则是将那盒子轻轻地推了回去,脸上的皱纹因为他谄媚夸张的笑容而变得更多了,如同一层层菌菇下的褶皱堆积:“哎呀,夏娘子您要是早个两天来这事就成了。只是,这周家当铺都上门了……”

“你我都是熟人了,还是直说吧,”夏宝珠不动声色地问,“他们给的价是多少?”

“夏娘子直爽,那我就直说了,他们愿出350两。”茶馆老板又给夏宝珠的杯里添满了新的茶水,他看着夏宝珠,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就为这五十两,茶老板您就要毁了同我之前的约定?”夏宝珠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此时的她心里已经生出些不快来,但为了拿下这里,她还不能翻脸,于是压下脾气继续保持着礼貌性的笑容。

茶馆老板也维持着表面平和:“夏娘子说笑了,我们那就是随口一说,算不得什么约定。”

两人之间的氛围不算好,青柳不由自主地也皱紧了眉头,他本想帮夏宝珠说点什么,可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插进来开口。

就在这时,夏宝珠忽然笑了两声,清脆的嗓音引得青柳侧目,只见夏宝珠扬起眉头,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道:“既然茶老板只觉得自己的安危只值五十两银子,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青柳兄弟,我看我们还是回吧。”

一听这话,茶馆老板和青柳都呆住了。青柳刚想问夏宝珠是什么意思,就听到茶馆老板先他一步问出了疑惑:“夏娘子且慢,你这话怎么说?”

夏宝珠眼神轻轻瞥向了青柳,示意茶馆老板也看向了青柳。青柳完全不知所措,但还是保持着镇定的坐姿。这时夏宝珠身体前倾,冲茶馆老板勾了勾手指。茶馆老板也赶紧附耳过来。

茶馆老板一怔,随即小声应道:“莫不是……唐门中人?”

端着杯子、嘴里还有一口茶水的青柳当场顿住,他略带惊讶的看了看茶馆老板,又很是疑惑的瞅向夏宝珠,只见对方一副肯定的神情,他定了定神,将茶水咽下后说道:“老板你还知道唐门?”

“少侠这便是说笑了,在我们拦江镇,‘蜀中唐门’那可是声名显赫的啊!”老板赶紧冲青柳拱手行礼。随即又立马看向夏宝珠,低声问道:“夏娘子说得可是真的?”

“骗你做甚?”夏宝珠神态自若,“拦江镇这儿你也是知道的,进出蜀地的必经之地。我们这里又是主街之一,那唐门看上这块地方不是很正常吗?”

“哦,我明白了。”茶馆老板咽下一口唾沫,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他看了看青柳,又看了看夏宝珠,他虽信了七八分,但还是有所怀疑。于是他将关注力放在了青柳身上,试探道:“敢问少侠真是唐门中人?”

青柳看了眼夏宝珠,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的眼神盯得他不自在,只好垂下眼眸,点了点头:“是,在下唐青柳,蜀中唐门人氏。”

嗯!孺子可教!夏宝珠对青柳的配合格外满意,刚刚她还很是担心,青柳这么个单纯少年要是看不懂她的意思该怎么办?然而结果非常好,这孩子单纯是单纯了点,但是聪明又反应快,不错不错。

茶馆老板又道:“那敢问少侠,可有什么证明之物?”

夏宝珠刚想说证明之物不能随便示人,就看到青柳抽出一只筷子掷了出去。那根筷子如同一根钢针钉进了柜台桌子,刚好全部没了进去,从外面只能看到筷子尾部留下的那个圆形。青柳见茶馆老板瞪大了眼睛,问道:“可以证明了吗?”

“自然自然!”茶馆老板瞬间出了一头汗,连连点头,他紧张不已地冲夏宝珠点头:“这、这这、少侠果然厉害!只是夏娘子,兹事体大,可容我回去跟娘子商量一番?明日一早必给二位答复如何?”

面对茶馆老板的反应,夏宝珠很是满意,她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07】、夜窃账本

刚一回到自家店,夏宝珠就笑了起来,她拍拍青柳的双肩,十分开心道:“你小子可以啊!不仅知道配合我圆谎,功夫还挺厉害的呀!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独自出护卫任务,真有好本事在身上啊!”

青柳则是一愣,随后耳朵有些发红,小声道:“姐姐是怎么突然、说我是唐门的啊?”

“刚刚出门前,大哥不是猜出你是蜀中人吗?在我们这儿蜀中唐门是三岁小孩都听过的程度,我就想拿你先吓住他。”夏宝珠只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这少年刚刚又证明了自己功夫相当不错,那将来开了客栈守店的人就不用找了啊。

少年这天真的问话引得夏宝珠娇笑连连:“你啊,嫩!”

见青柳一副茫然的模样,夏宝珠仔细解释道:“你才来,不知道那茶老板是个赌徒,他是欠了赌债才要出掉这个茶馆还钱的。你知道赌徒最喜欢搏一把吧?他说和家里商量,无非就是想再拖一拖,明天一大早他肯定会想办法拖到当铺的人来,跟我两对峙,到时候他再价高者得。就算你真是唐门,那也变成了唐门和当铺之间的问题了,和他没关系啊。”

“这……那我们怎么办啊?”青柳看起来有些慌乱。

“这还得靠你,”夏宝珠笑着道,“你功夫好,辛苦你今儿晚上去趟他家,给他的账本偷出来。”

青柳却显得十分犹豫:“可是,姐姐,这不是偷鸡摸狗吗?”

“你还想不想挣完钱了赶紧回师门了?”夏宝珠继续攻心青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青柳,我们明天能不能成事,就靠你了!”

当晚入夜梆子刚响三声,青柳就带着一大堆账本跃进了夏宝珠家的院子。此时夏宝珠和大哥夏文安都点着灯在房间里等他,一进门青柳就拉下了蒙面将账本递给了两人。因为运动此时他的脸显得有些潮红,但他没怎么喘气:“姐姐,夏大哥,我识字不多,你们看看是这些吗?”

夏文安拿起其中一账本翻了两页后回道:“正是,青柳兄弟辛苦了。”

“青柳你饿了吧?这有些点心你先吃。”夏宝珠赶紧给青柳递过去一块毛巾擦脸,又将食盒推了过去。见青柳坐定,夏宝珠这才坐到了夏文安身边,同他一起翻起账本。

兄妹俩人手一个算盘打得飞起,青柳在吃了两块糕点后则开始了犯困。就在他撑着脑袋快要睡着的时候,夏文安的一句“找到了”直接唤醒了他。

他双眼迷蒙:“啊?找到什么了?”

只见夏文安在一张纸上写出好些数字:“你看他的存货,少得可怜。可是这一年卖出去的茶叶却将近存货的百倍还多,十有八九是为了降低毛利率来避免交税;还有这本上的记录,成本未免也太高了,根本赚不了钱,长亏不倒,肯定有大问题。”

紧接着他拨弄算盘,随即倒抽一口冷气:“保守估计就这两年,他起码逃了五百两的税。”

听到这个价钱的夏宝珠捂住胸口:“奸商!奸商啊!”

夏文安道:“如此,他这把柄落在我们手上,就是不想把店出给我们也得出了。对了,宝珠,你没少交税吧?”

“我要是像他这样早发财了!”夏宝珠撇下了嘴角,她拍了拍那摞账本,语气委屈中又带了点无语的好笑:“你说就他这样,居然还赌债累累!外公那话说得真对,赚钱还是得走正道,赌场这种地方就是进不得。”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我们不是好人呢?”夏宝珠哑然失笑。

“也不算要挟吧,毕竟我们会给钱,跟一文不花、巧取豪夺的那些人还是不同的。”夏文安也被青柳的话逗笑了。

见状青柳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一晚就这么在三人的盘算中过去了一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夏宝珠就爬了起来。将近两晚没睡好的她却十分精神,毕竟梦中情店今天就要到手了,这让她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青柳昨晚是在夏文安的房间里打的地铺,他也没怎么睡好,一听到院子里夏宝珠的动静,便也迅速的爬了起来。

他在院子里用井水匆匆洗漱时,夏宝珠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就在这时,院里最右边厢房门打开了,走出一睡眼惺忪的七岁男孩。他在看到青柳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声音:“你是谁啊?”

正在洗脸的青柳也愣在了原地,和小男孩同时发出了疑问:“你是谁啊?”

“这是我家!你问我是谁?”男孩十分警惕的后退到房间门口,拿起一根小小的柴火棍,脸上写满了对青柳这个陌生人的不信任。

就在这时夏宝珠端了两碗面从厨房出来,将面条放在石磨上后才注意到小男孩。她也一愣,随后发出了疑问:“夏文宁,你拿根柴火站那儿干嘛呢?”

名叫夏文宁的小男孩还是十分紧张:“大姐!这人谁啊?”

“哦!他叫青柳,是我的合伙人,”夏宝珠搞清楚了情况,“把柴火放好,青柳哥哥不是坏人。”

男孩将信将疑的放回柴火,随后才走到院子里慢慢接近青柳。在保持着怀疑的眼神多看了两眼青柳后,他迅速地跑到了夏宝珠的身后,男孩的声音十分软糯:“大姐,我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到你,你在忙什么啊?”

“这不是想着和这位青柳哥哥想办法盘下那家茶馆吗?来,擦擦脸,”夏宝珠放下手里的面碗拿起毛巾给夏文宁抹了把脸,“最近读书乖不乖?没在私塾闯祸吧?”

“怎么会呢!”夏文宁仰着脸任凭夏宝珠揉搓,“我可乖了,倒是承乐,她被先生打了手板了。”

夏宝珠失笑:“小妹又挨手板了?”

“可不是嘛!谁让她趁先生午睡时用墨水给先生画胡子的?”夏文宁的话叫一旁正在吃面的青柳笑得被呛到了,他看着这个还不熟悉的青年有些不快:“我小妹挨手板,你笑什么?”

“没、咳咳,没什么,”青柳顺气后笑着看向夏宝珠,“姐姐,你家弟妹真的太可爱了。”

“你叫谁姐姐呢!这是我大姐!”夏文宁抱着夏宝珠的腰,瞪了青柳一眼,然而这奶呼呼的眼神并没有吓到任何人,反倒叫青柳更憋不住笑了。可又怕真给小孩逗急了,于是青柳端着面侧过身去偷摸笑了起来。

夏文宁不住的点头,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姐,这两天二姐哭了好几次,都哭到心痛了,你要是得了空带她去看看郎中吧?”

“怎么回事?谁欺负她了是不是!”夏宝珠刚端起面碗准备吃一口,一听这话眉头直接紧皱了起来,瞬间放下了筷子。

“我也不清楚,她说什么‘江家欺人太甚’之类的。大姐,江家是不是就是你未来的夫家?”夏文宁好奇的问道。

这一问却夏宝珠却不知道要怎么作答了。她猜出来自己二妹妹怕是已经从大哥那里知道了江家退婚的事,所以才被气到不行。

思索了一会儿,夏宝珠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文宁,江家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也不是大姐的夫家。你同承愉讲,叫她别生气了,若她胸口要是一直不舒服就告诉我,大姐明天带她去看看大夫。”

夏文宁很懂事的点了点头:“嗯!我都记住了。”

【08】、无事客栈

吃过早饭,夏宝珠收了碗筷就领着青柳赶去茶馆。一出院门,青柳就忙不迭的向夏宝珠发出了问题:“姐姐,你那天去江家,是退婚来着?”

“是啊,就很可惜,要是拿回来的信物能多值点钱就好了。”夏宝珠也不藏着掖着,只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这话让青柳心里生出些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高兴,他紧跟在夏宝珠身边,又问道:“对了姐姐,我有个问题昨天就想问你了。”

“什么问题?”

“夏大哥叫夏文安,刚刚你那个小弟叫夏文宁。嗯,我如果没听错的话,你还有两个妹妹,叫承愉和承乐,”青柳十分认真的问道,“为什么姐姐你却叫夏宝珠呢?”

“噗嗤,这个啊,还不是我那外公,”夏宝珠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笑了起来,“我大名其实叫夏承业,宝珠是外公给起的小名。我十一岁就跟着外公照看肉铺了,他总是叫我‘宝珠、宝珠’,挺顺口的,所以就这么叫开了。”

这个缘由倒叫青柳生出点感慨来:“姐姐十一岁就开始杀猪了?好辛苦啊。”

“那没办法,要赚钱啊!对了,”眼看快到茶馆门口夏宝珠连忙叮嘱,“一会儿你讲话少一点,这样显得比较严肃。记得看我眼神,随时准备递账本给我。”

“嗯嗯!”青柳拍了拍放在胸口的那个小账本,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才刚到茶馆门口,就撞上了正开门的茶馆老板,他没想到夏宝珠两人来得这么早,显然是吓了一跳,随后立马又镇定下来,微微弓着腰,摆出昨天那谄媚的笑来:“夏娘子,唐少侠,这么早就来了?”说着他还向路的另一边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

“夏娘子说笑了,”茶馆老板干笑了两声,“只是贱内说,那毕竟是五十两银子……若是夏娘子和少侠能多给点,我这立马就能把地契给您……”

“五十两银子没有,但你若是不同意,坐牢子的机会倒有的是。”夏宝珠还没给青柳递眼神,对方就迅速拿出了账本放在了夏宝珠的手上。

夏宝珠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翻开了一页:“您这家店,躲了不少税啊。听说新来的知县是个有些严苛的清官,你说我若是将这账本交过去……”

“你!你这是偷窃!”茶馆老板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但还是强撑着说道。

夏宝珠只不紧不慢合上账本,看着茶馆老板嫣然一笑:“不瞒你说,昨儿晚上这位唐门少侠可是可以取你项上人头的,要不是我从中斡旋,你以为他拿到的就只有账本了吗?至于偷窃什么的我随你说去,反正闹上衙门了,我就说是我发现你逃税,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出此下策。你看到时候知县是抓你还是抓我。”

眼见茶馆老板无言以对,夏宝珠乘胜追击:“茶老板,我知道你欠了赌场一百多两银子,趁火打劫的事,街里街坊的我也做不出来。这里是我们之前说的三百两,就看你是要这三百两,还是为了多拿当铺五十两去坐牢了。”

一旁的青柳也十分配合的绷住表情,手里拈着一枚柳叶形状的银白飞镖玩弄,时不时的瞥两眼茶馆老板。

就这样,在两人的压力下,茶馆老板交出了地契。

拿到地契、两人出门的瞬间,夏宝珠就喜上眉梢,就连走路都快飘起来了。青柳也格外开心,他拿过地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似乎比夏宝珠还兴奋。“太好了!终于拿下了!”

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还在大街上的青柳,立马重新将地契叠好后、小心翼翼放回了夏宝珠的荷包里,他嘴角已经笑到扯都扯不下来的地步了:“姐姐,我们客栈能开起来了!”

“你怎么比我还高兴啊?”夏宝珠被他这兴奋到停不下来的样子逗笑了,“现在只是拿了地契,开客栈还得要招伙计呢!对了,你走南闯北见得多,有没有认识的好厨子之类的?”

说到这里夏宝珠隐隐有些忧心起来:“拦江镇这儿虽说也能招到厨子,但拿手的、特色的都是那老几样,若是有外来的好厨子,咱家能做不一样的菜,肯定生意就更好了。”

“这事好说,”青柳一拍胸脯,“我有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师侄,他虽然功夫一般但做菜一流!我这就写信请他过来!”

“姐姐放心,我一定把事办妥帖的!”

因着肉铺还有活,夏宝珠便拿了她在店里存着的一钱银子给了青柳:“你去买点好酒好菜,再去趟近江边的外街,那有家姓陈的卖果脯,你捡些甜的买……对,柑橘可多买些。”

说完她又怕钱不够,又拿出一小吊钱给青柳,拍了拍青柳的手背补充道:“买好了先送回我家,晚上我们一起吃个庆功宴。”

“嗯嗯!我都记下了!那我们晚上见了姐姐。”青柳拿了钱便很快消失在了大街上。

黄昏时分,店铺的伙计都先回家了,夏宝珠在腌制好最后半扇猪后,才拎着一小块五花肉离开了店铺。在距离家门口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了。此时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铺满了整个街道,不少下学堂和从地里回来的放牛小孩都忙着各回各家;有些同行的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着,时不时踢起一两块小石子;一老人家坐在院门口纳鞋底,脚边还窝着只橘白色老猫正享受着白日里最后一丝太阳的温暖。

夏宝珠最爱他们街道这平静的日常,连带着脚步也不自主的放慢了。这时,自家院门刚好打开,夏文宁一探头就看到了她,小男孩喜笑颜开,一下就喊了起来:“大姐回来啦!”

与此同时,夏文宁背后也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和他一般大、模样九分相似的小女孩。见到夏宝珠,她一下就蹦了出来抱住了夏宝珠的腰,撒娇地蹭了蹭脑袋:“大姐!这两天都没见过你!你忙什么呢?”

“大姐忙着想办法多挣钱呢,”夏宝珠牵起小女孩的手进了院子,“对了承乐,我听文宁说你又挨先生手板了?能耐了啊!敢往先生脸上画胡子了?”

“……我、我……好你个夏文宁!你告我黑状,”夏承乐狠狠瞪了一眼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夏文宁,“大姐,你听我解释,我就只画了两笔!”

夏宝珠将那一小块腌制的五花肉挂好的同时都要听笑了,她打了点井水洗手,笑道:“只画了两笔?你还想画多少啊?”

夏承乐咬住下嘴唇,背着小手,右脚不自然的在地上画圈:“那,也不能全怪我!是夏文宁出的主意!我就是执行者罢了。对了!先生也打了他手板!”说完她还扬起了倔强的小脸有些委屈的看着夏宝珠。

一旁偷笑的夏文宁此时瞬间变了脸色:“夏承乐!你出卖我!”

“是你先告我状的!”

两小只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乐乎。夏宝珠只好站在中间两头劝,结果劝好了一个另一个又告新状,吵得夏宝珠都有点头疼了。这时,从杂物间拿了两把椅子的夏承愉走了过来,她一来,两小只都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跑过去帮忙搬凳子。

夏承愉只看了她一眼,便对两小只道:“你们去厨房看看大哥和青柳哥哥饭做好了没?”

“好嘞二姐!”两小只如同得了赦令一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此时院子里只剩下夏宝珠和夏承愉,夏宝珠干笑两声:“那个,二妹妹你先坐,我去搬桌子,一会儿吃饭啊。”

“桌子挺重的,我跟你一起抬,”夏承愉说着就往杂物间走,“大姐,退婚的事大哥都跟我说了。”

“大哥也真是,说这些干嘛……我听文宁说你这两天胸口不舒服,好些没?要不要去看看大夫。”夏宝珠挥挥手,将杂物间的灰尘扇去了些,随后她将几个旧箩筐从一方小桌上取了下来,伸手去拖拽桌角。

夏承愉也进了杂物间,她抬起桌子的另外一边,被灰尘迷了下的她只好半眯起眼睛:“是我自己问出来的,不是大哥主动讲的。大姐,是我们拖累你了。”

“胡说!就算没有你们,他们也看不起我这个屠户的,退婚是迟早的事,”夏宝珠赶紧说道,“你啊,身体不好还总是想这么多。上次你生病看的那个大夫不是说过了吗?叫你不要思虑过重。再说了,你大姐我长得也不丑吧?放心,不会嫁不出去的啊。”

姐妹两将桌子在院子里摆好后,夏宝珠便拿了抹布擦拭桌上的灰尘,夏承愉则是在井边洗了把脸:“对了大姐,那个青柳小哥说他是你的新伙计,我看他人还不错的样子,他可有婚配?你觉得他怎么样?”

夏宝珠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二妹妹,你说什么呢?”

“既然和江家没了婚约,大姐你总得相看几个吧?”夏承愉的眼睛还有些刺痛,她轻轻揉了揉,很自然的说道。

“想看什么?”这时两小只推着夏文安的轮椅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端了两盘菜的青柳。

夏宝珠连连摆手:“没什么……”

“我在问大姐,青柳哥哥可有婚配?”然而夏宝珠的话并没有制止住自己二妹妹的快人快语,她听见夏承愉的话,只觉得两眼一黑。

同样呆住的还有青柳,他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瞬间红了起来,连说话都说不顺畅了:“我、不是、那个,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夏宝珠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菜放在桌上,随后就要推他进厨房躲开夏承愉,结果她这个二妹妹又爆出了下一句:“你觉得我大姐怎么样?”

好好好,现在变红的人成功从一个变成了俩。夏宝珠低着头把青柳往厨房里推,她赶紧解释:“哈哈、我这个二妹妹是全家最操心我的人。那个你别介意,她还小,很多话都是乱说的,你……”

“我没有婚配。”青柳突然小声的回答道。他这一句倒是给夏宝珠弄懵了。此时两人已经进了厨房,没有外界干扰,夏宝珠听得很清楚,她有些讶异的看向青柳,此时这个少年只红着脸不说话了。

“我都听姐姐的。”青柳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可眼睛却十分明亮,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又重复了一句:“我都听姐姐的,姐姐定就好。”

老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都已经十七了,晴空中的月亮依旧十分浑圆。夏宝珠看着一家围坐在桌边,心里只觉得很是圆满。她喝了点酒,有些兴奋的提议道:“今天我们就全当是过了个晚中秋。记得爹还在的时候总是喜欢来行酒令,我们今天换种玩法,这不我们的客栈不日将开吗?大家给想个名字和对联呗?”

“这种事哪比得过大哥和二姐啊,”夏文宁第一个反对,“尤其是大哥!他八岁那年写的文章至今都还被我们先生拿来当范文呢!”

夏承乐也跟着双胞胎哥哥一起反对:“是呀是呀,二姐姐作诗也是随口就来的,我们怎么比得过?”

青柳却不同意双胞胎的说法:“那可不一定是这样,我大师哥以前讲过的,有些东西越通俗越好记才合适。店名要是起得太难了,客人都记不住的。”

“青柳兄弟说得对,”夏文安十分同意这番话,“那我先来一个,嗯,今儿月色好,不如就叫月圆客栈如何?说起来也占了个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好寓意。”

“我看还可以更直接点,肉铺是夏记肉铺,客栈那就夏记酒家嘛!好认好记!”夏文宁提议道。

“不好不好,这也太直接了吧,”夏承乐眼珠子一转,“昨儿个先生才教了我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两句,不如叫海内天涯?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来住我们客栈!”

“这倒是个好愿望,”夏文安给自己小妹又拈了块鱼,“别光说话,吃点东西啊。”

夏宝珠见夏承愉一直没说话,便问道:“二妹妹有什么想法吗?”

“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合适。只两个觉得尚可的,”夏承愉给夏宝珠斟了点茶水解酒,“望江栈或者无事客栈,如何?”

“我们这儿是拦江镇,叫望江栈我能理解。‘无事’二字怎么说?”不止夏宝珠疑惑,就连其他人也不知夏承愉的意思,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夏承愉端起一杯茶,缓缓而言:“平安无事,安然无事,无事无事。我啊,只希望大姐的客栈安定,不要有什么波澜才好。毕竟我们这儿是出入蜀地的主要路径,近些年往来商客剧增,开客栈难免鱼龙混杂,无事便是上上签了。”

这话说的在场的人都有些赞同,夏宝珠一锤定音:“那就无事客栈了。现在想想门口的对联,说得好的我奖励三十文!”

“你随便说,说着玩儿嘛。”夏宝珠第一个鼓励道。

“东南西北迎贵客,”青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后面一句我就没想好了。”

“好!我来接,”夏文安迅速补上了后一句,“江河湖海聚缘份。”

“横批——”“无事上上签!”夏文宁和夏承乐迅速接上的两句让在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夏宝珠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弟妹抱在怀里笑得最为开心:“真是两个小机灵鬼!”

就这样,夏宝珠的无事客栈在拦江镇开了起来。然而也不知是不是风水的问题,她的客栈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大事。

回忆至此,夏宝珠笑着看了一眼唐青柳:“你那会儿还瞒着我不告诉我你真的是唐门的人呢!要不是过了两天我觉得不对劲问了你,你还准备瞒着多久啊?”

唐青柳牵着她的手,不好意思的笑笑:“那这不是,一开始就说了的话,怕给姐姐吓到了嘛……”

此时新的匾额已经挂了上去,唐蓝墨第一时间点燃了旁边的鞭炮,在一片庆祝的氛围中,无事客栈唐门合伙版正式上线。

看着这一场景唐青柳眼睛都笑弯了:“姐姐,我有预感了,我们肯定能挣大钱!”

“我看还是别了吧,你的预感一般都不怎么准……”夏宝珠果断将唐青柳打入了现实。

“姐姐!你让我再多幻想一会儿不好吗?”

“噗嗤,好好好,想完就赶紧进门吧,一会儿该有客人来了。”

“唉,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