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宅的位置处于拦江镇旧址,自十九年前的一次大地动后,拦江镇举镇左迁,搬到了现如今这里。还有一些没有搬走的人则留在原地,成为了拦江镇外的一处小村落。夏宅就在那里。

从大路拐进一条小路后,四周的景色渐渐荒芜了起来,唐青柳虽嘴上没说,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他这个人想象力总会在没什么事的时候突然爆发。就比如现在,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但他听过的志怪故事全部蹦了出来,在他脑子里一个接着一个朝他呼喊。

他下意识地就抓紧了牵着的夏宝珠的手。

感受到手上压力增大的夏宝珠瞥了他一眼,看他有些紧张,笑道:“这儿又没有山贼,你怕什么呢?”

“……要真是山贼我还不怕呢,”唐青柳红了脸,又不愿提及自己怕鬼这件事,只好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姐姐,夏家住这么偏远,若要去镇上买什么东西,不麻烦吗?”

“那也是差遣仆人去干这些事,反正他们才不会辛苦了自己,”夏宝珠哼了一声,“你管他们方便不方便作甚?”

“我就是紧张,姐姐,我都不认识他们,到时候怎么称呼啊?”唐青柳问道。

“现在同你讲他们都是谁,估计你也对不上号,”夏宝珠思索片刻后说,“这样吧,一会儿我叫对方什么,你就跟着我叫便是。横竖你我是一家人,称呼随我就是。”

芜湖!姐姐说我和她是一家人耶!唐青柳心里暗爽,但面上却刻意没表现出来,他怕夏宝珠觉得自己不沉稳。他清清嗓子,故作深沉:“也好,那我就随姐姐称呼了。”

结果他完全忽视了自己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看他笑容灿烂,夏宝珠猜都猜到他在开心什么了。

“青柳,若这次我们分到了家产,我准备一半添我二妹妹的嫁妆里,剩下一半我同大哥和两个小的平分,你看怎么样?”夏宝珠问道。

“可以啊,”唐青柳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姐姐问我这个做什么?”

“事关钱财,总得问问家属意见吧。”夏宝珠的话一说完,就看到唐青柳脸红透了,她暗觉好笑,又觉可爱。

唐青柳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小声哼唧着说:“……那,那这本来就都是姐姐同夏大哥和弟弟妹妹们的东西,姐姐自己分配就好。我、咳咳,就算是家属,嘿嘿,对这笔钱也没什么发言权啦。”

“放心吧,我争取多从夏家弄点家产回来,为我们的成亲大业添砖加瓦!争取今年年底我们把事办了!”

“啊!那我也得努力了!”唐青柳一下子有些紧张了,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存的钱,只觉得自己好像才能买得起两套嫁衣。丸辣!自己别真就是要往小白脸方向发展了吧!

夏宝珠并不知道他此时的内心活动,只觉得他脸色变化太快,引得人忍俊不禁。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夏宅的门口,这个小村落的人并不多了,夏宅的庄园就在村子的尽头处。只见和村子落败的景象截然不同,夏宅的大门可以称得上十分整洁华贵。门口青石板铺就的大路被扫得干干净净,大门上的朱漆鲜亮,一开就是新粉刷的,金字描摹的“夏宅”两个字的牌匾高高悬挂,一边还挂了一个带流苏的灯笼。甚至大门两边的镇宅狮子脖子上都被系了红色的绸条。看起来甚是喜庆。

夏宝珠领着唐青柳上前叩门,好一会儿才出来个老头,他是个驼背,眼神也不大好的样子。只见他从门缝里探出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几番夏宝珠,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声苍老的声音:“请问您是?”

“夏宝珠,我爹是夏若渺,”夏宝珠拿出那封信晃了晃,“你家老爷写信请我来的。”

“夏若渺……哎呀!你就是三爷的女儿啊!快请进快请进!”老人迅速打开了大门,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迎了进来。进了大门夏宝珠和唐青柳才发现这座庄园里仆人不少,他们均忙着手里的活计,听见老人的声音,不少人都朝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几个仆人上前接过夏宝珠和唐青柳手中的包袱,随后弓着腰低头跟在了两人身后,老人站在前方弓着腰为他们引路:“小的夏戊,是这儿的管家之一。自打这信送出去,老爷就叫我每天都在大门那儿等着,今儿个总算是把您给盼到了。”

“难为爷爷还记得有我们这么些个人,”夏宝珠皮笑肉不笑,“只不过长兄身体不便,三个弟妹尚且年幼,否则我也将他们一并带来爷爷床前侍疾尽孝了。”

“嗨呀,您这是哪儿的话!”夏戊连连笑道,“老爷常说老三家的人不常往来,都要生分了。如今您能上门,老爷指不定多高兴呢!再说了,老爷向来疼小辈,又哪能真叫您去侍疾呢。”

“我是住爹娘以前的院子吗?”夏宝珠不接茬,只自顾自地说。

“三爷的院子,因久未人住,已经荒了很久了,”夏戊陪着笑脸说,“老爷特意安排您去他隔壁的别院住,那是老夫人生前住的地方,可见老爷对您家的宠爱……”

“我同我夫婿喜欢清静,还是换个地方吧,”此时他们正穿过一条长廊,夏宝珠停下了脚步,朝着一处种了花的圆拱门看了过去,“那院子是哪儿?看起来挺清净的?”

“那是二爷一家住的花苑,二爷一家四口人,恐怕您同……姑爷,不太方便住过去呢……”夏戊赶忙解释,“再说二爷喜欢听戏唱戏,只怕扰了宝珠小姐您的清净呢。”

其实夏宝珠从进来走到现在,早就已经发现了,夏宅还同她记忆里的一样,她轻车熟路。自然是知道那花苑是她二伯一家住的地方。

“原来是二伯住的地方啊。那正好,走,青柳我带你去见见亲戚。”夏宝珠故意说道,之后也不管夏戊的阻拦,只牵起唐青柳的手就朝花苑走去。

夏戊只好带着拿包袱的仆人赶紧跟了上去。

才到花苑门口,夏宝珠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少女们的嬉闹笑声。只听一少女银铃般的笑道:“再推高些!”想到大概是有人在**秋千了。夏宝珠也不等夏戊通报,便走了进去,花苑里种了许多迎春花,大片大片开得热闹,一妙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叫两名丫鬟推着秋千,见夏宝珠和唐青柳两人突然出现,慌乱之下她竟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唐青柳见有人遇险,下意识运轻功上前将其扶住后稳稳落地。

见这陌生男子一手还扶着自己的腰身,少女红了脸的瞬间也收起了刚刚的笑容。她一把推开唐青柳后大声地斥责道:“哪来的人!好没礼貌!”

“承娴小姐,可不敢乱说啊,”夏戊一头是汗地赶紧上前解释,“这是三爷家的女儿女婿,按年纪,你还得叫上一声姐姐姐夫呢。”

“三爷?我只一个大伯,哪来的三爷?”夏承娴蹙起眉头,看向夏宝珠的眼神越发怀疑。

“我爹被你爹赶出去那会儿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所以你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也正常,”夏宝珠声音清脆,她笑盈盈地走上前说,“毕竟你爹也不会同你说起自己赶走自己弟弟这样的丑事,我理解的。”

“你胡说!”夏承愉柳眉竖起,“我爹才不是这样的人。”

“哧,我二伯可在吗?”夏宝珠并不回应她,只扭头问夏戊,“我领我夫婿来认认人。”唐青柳此时也回到了夏宝珠身边,他揉着刚刚被夏承娴狠狠推了一下的肩头,有些面色不虞。

“谁啊,在此大声喧闹!”只见一严肃的老人同一公子推门而出,在看清夏宝珠面容的瞬间,老人的脸色瞬间凝固了。

看他这副表情,夏宝珠不等夏戊介绍,便主动笑着上前:“二伯,许久未见,怕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侄女儿了吧?”

“……你是承业!哎呀,都长这么大了!”老人迅速换上了笑脸。拉着身旁的年轻人迎了上来,“文清你可还认得出这是你堂妹?”

那名年轻人也十分热络地上前,十分亲昵地说:“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多年未见,我记忆里的堂妹也才五岁那么大呢。”

夏宝珠只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假的不能再假了,她才不接这父子俩的话,只牵了唐青柳的手过来:“青柳,这位是我二伯夏若明,这位是我二堂哥夏文清。”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刚刚的夏承娴,“刚刚那位想来便是我的小堂妹夏承娴了。”

唐青柳向他们一一行礼后自我介绍道:“在下唐青柳,是宝珠姐姐的未婚夫婿。”

这时一旁的夏文清却提出了疑问:“咦?怎么我记得承业堂妹的未婚夫婿是江家那位来着?”

一听到江家两个字,唐青柳就浑身不痛快,说起话来也就更不客气了:“江家同姐姐早退婚了!你们夏家不知道吗?”

“是这样吗?”夏文清一副茫然又震惊的表情道,“呀,我怎么没听说过?这、这可怎么办是好,江公子如今正在我们家借住呢!”

“什么!”唐青柳十分震惊地看向了夏宝珠。夏宝珠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随后笑道:“什么怎么办是好?我如今同他们家都没关系了不是吗?堂哥,夏家同江家世代交好,江公子到夏宅住几天不是很正常吗?你们家同大伯家好生照顾就是了呗。”

“承业堂妹说的是……”

“哎哎,文清堂哥可能不清楚,我现在叫夏宝珠,承业这个名字就别叫了,”夏宝珠欠身行礼,“我还要带夫婿去见大伯一家和爷爷,就不多聊了。二伯、堂哥堂妹,告辞。”

“也好也好,”夏若明有些不敢直视自己这个侄女儿的脸,这张同自己弟弟那样相似的脸叫他看了心里发颤,只赶紧希望她离开,“那便家宴的时候再好好叙旧。”

“哎呀,二伯真是说笑啦!”夏宝珠牵着唐青柳朝花苑大门那儿走去,她头也不回地放声大笑,“我同你哪有什么旧事可叙?聊我爹是怎么被你们赶走、我娘是怎么叫你们给害死的吗?那多尴尬啊!家宴,还是你们自己吃吧。”

说罢她就领着唐青柳一个转身继续沿着长廊走了下去。

走出不远,夏宝珠才小声问道:“刚刚承娴那一下是不是打疼你了?”

唐青柳重重点头:“也不是很重,就是我肩膀这儿前两天抬东西的时候磕青了一块,猛然被她一推还真有点疼……”

“也怪我们进去的突然,给她吓着了。你反应快,好歹没让她摔倒。”夏宝珠想到旧事就忍不住去怨恨自己二伯,但又思及夏承娴毕竟无辜,此时的心态有些纠结。

“早知道她是你二伯的女儿我就不扶了……”出发前唐青柳从夏文安那儿得知了一些夏家上辈的恩怨,其中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当年夏宝珠他们的父亲就是被二伯赶出家门的。一想到夏宝珠十一二岁就跟着外公上街杀猪卖肉,辛苦生活,背后都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他就格外不悦。

夏宝珠见他沉着一张脸,还以为是伤处还在疼,忙问道:“还很痛吗?呀,是不是前两天就磕伤骨头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看过大夫了,给开了点舒筋活血的药油……嗯、姐姐,你帮我呗……”唐青柳的声音不知怎么小了下去,偷摸的小眼神瞥了夏宝珠好几下。

“帮什么?”

“晚上,帮我擦擦药油呗……”唐青柳就差把“想贴贴”和“期待”两个词贴脸上了。

夏宝珠无奈地笑了:“好好好!都依你!”

“还没成亲就这么如胶似漆了?不愧是‘江湖儿女’啊。”一声阴阳怪气的男声传了过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头戴抹额穿着金边玄衣的青年靠在长廊柱边,正冷眼看着他们。此人正是江家独子江方思本人。

“江公子,好久不见。”夏宝珠礼貌微笑。

唐青柳则绷起一张脸,看也不看那人,礼都没行,只握着夏宝珠的手:“姐姐,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快些见过你大伯了就走吧?”

“这会儿还是别见你大伯的好,”江方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大堂哥正和他媳妇闹和离呢,这会儿去问好怕是不合适。”

“那这会儿去刚好啊!”夏宝珠毫不犹豫牵起唐青柳就朝自己大伯所在的院子走去,“我这人就爱看热闹,尤其爱看他们狗咬狗了。青柳,我们走。”

“姐姐慢点走嘛,”路过江方思身边时,唐青柳刻意搂住了夏宝珠的腰整个人八爪鱼似的贴在夏宝珠身上,“人家胳膊痛呢!”说完他还冲着已经整个人都散发出戾气的江方思扬了扬眉毛。

夏宝珠并没看到他的这些小动作,只当唐青柳又在撒娇了,笑着拍拍他的手:“你好好走路,真是的,没长骨头呀。”

“不嘛!就要贴着姐姐!”

“……一会儿见了长辈了可不能这样了!”

“好~”

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江方思站在原地数次握紧了拳后又松开了。夏戊看着这位爷难看的脸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得好。只得带着两个仆人跟着夏宝珠赶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