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爷的院子离夏宝珠大伯的院子不远,要去夏老太爷那儿必然会经过她大伯那儿。可夏宝珠却不肯自己进去讲这些话,只叫夏戊代为通传,真是摆明了自己谁也不想多搭理的态度。

一些如同夏戊知道过去的事的老仆,当初大多都踩过当初的夏若渺一家。现如今看到夏宝珠回来,多少都有点心虚。而一些新来的下人们见宅里的老人们都这样,所以在见到夏宝珠时也都带上了几分紧张。

院门口的两个刚守了夜班的小厮都低着头,不敢看这位刚到夏家的大小姐。只听夏宝珠和唐青柳一进夏老太爷的院子就很大声地来了句:“喂!老头醒了没!”

负责守夜的婆子正在夏老爷门口掺瞌睡,猛然被夏宝珠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心里不悦。她昨日没有见过夏宝珠,自然也不认得她。

看夏宝珠这样,婆子赶紧起身阻拦道:“你这位姑娘是哪来的?说话也忒不礼貌……”

“咳咳,这是三爷大女儿,我们家的大小姐。”夏戊传完话后便紧赶到了夏老太爷的院子里,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赶紧提醒道。

那婆子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告饶:“原来是大小姐,是我这个老婆子有眼无珠冲撞了大小姐,请大小姐宽恕。”

“老头醒了吗?”夏宝珠眼神漠然,只盯着进屋的大门冷声问道。

这时,屋里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随后便是一十分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老三家的回来了?快!快进来!”

夏宝珠也不客气,牵着唐青柳就推门而入。

只见房间里摆放了两个有凝神作用的小香炉,整个屋子里都有这股淡淡的提神香气。房间里的陈设摆放也十分华贵繁复,光是描金的花瓶就有好几个。

唐青柳被挂在床头的两盏琉璃灯吸引了注意力,那两盏小灯里的蜡烛还燃着豆大的火苗,映照出了灯罩上近乎透明的花纹。他曾在某次同师兄师姐们一起押送货物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灯,他记得当时的标价是十五两银子一个,而且远没有这两盏精美。

卧榻上一须发皆白的老头强支起上半身,披着一件绛色的外衣。他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来人,可却忍不住地咳嗽。夏戊赶紧上前给他倒了杯水。

夏宝珠却十分嫌恶地后退一步,连带着唐青柳一起站到了屏风旁边,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逃跑出门去了。

她皱着眉,说:“夏管家,老头的病不过人吧?”

夏戊被她的话惊到了,他没想到夏宝珠会直接当着老爷的面说这样的话。

同样听到这话的夏老太爷更是咳得更加猛烈了。但他却忙不迭地解释道:“不过人的、咳咳、好孩子、咳、怎么就只来了你一个?咳咳咳!你大哥呢?”

“来我一个就够了,”夏宝珠眉头紧皱,“我还说到你这儿来吃顿早饭呢。看你这样我还怕你把病过给我和我夫婿了。罢了罢了,夏戊,你叫厨房做了吃的送去我和姑爷房间吧。”说完她就想走。

夏老太爷连忙喊住了她:“承业!我的好孙女儿、咳咳咳、你过来些,我都要看不清你的样子了……”

“看我作甚?”夏宝珠站在原地,漠然地看夏老太爷在**苦苦挣扎,心里毫无波澜。

喝了口水后的夏老太爷终于喘匀了气,他苦笑道:“你长得很像我儿,尤其是眼睛,真是和若渺年轻时一模一样。”

“哟,您还记得我爹长什么样啊?”

“他是我儿,我当然记得。”见夏宝珠回了话,夏老太爷赶忙说道。

可夏宝珠却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我爹是你儿子啊?那当初瘟疫的时候,你怎么不救他家呢?我在大门那里敲了一天的门,求你们给我点药,却连你们一个人的面都没见着。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他是你儿子了?”

“……那会儿我并不知道此事……”夏老太爷露出了悲痛的神情,“当时瘟疫闹得人心惶惶,我们家自然是不敢开门的。后来我才知道若渺他……当时没给你开门的那些仆人我都把他们赶走了!”

“别把责任全推给别人,”夏宝珠毫不留情地说,“我爹死后到如今这么多年,你去他坟前看过吗?承认了吧老东西,你眼里就没有过我爹。”

夏老太爷悲怆不已:“承业,你误会祖父了。我是想去看的,可我这身子……”

“够了,”夏宝珠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别去的好,我爹娘埋一块儿呢,他们怕是都不想见你。”

“唉——我……你父亲小的时候可聪明了,我还经常去学堂那儿看他。听他背书,看他写字……”夏老太爷似乎陷入了回忆里,他蹙眉却嘴角含笑,“后来他长大了娶妻生子,承业,你和你大哥小时候我都抱过的啊。”

夏宝珠只笑着晃了晃脖子:“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贴金呐。那‘祖父’,我问你,为什么我爹要一个人去书院读书,而大伯二伯可以在家上私塾?你说你抱过我和大哥,那为什么当初二伯说将我们一家分出去的时候你没有阻拦?老头,你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证明自己是个慈父、是个关心我家的好长辈了?真是骗鬼呢。”

“之前,是祖父不对、做了很多错事。可如今我只想尽力补偿你们……”夏老太爷神情戚戚,声音几近哀求,“承业,好孩子,你就不能原谅祖父我、说些软乎点的话吗?”

“老实跟你说,要不是看你快要死了,我要回来拿我爹的那份财产,现在你只怕连我的面都见不着,”夏宝珠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至于原谅你这件事,我自己不想原谅你,也没资格替我爹娘说这些话。要不等你下去了,见了他们你自己去问问呗。我累了,夏戊你记得叫人送早饭去我房间。青柳,走了。”

刚出院门,唐青柳就听见夏宝珠轻叹了口气,侧目望去,只见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他还未开口,只听夏宝珠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我怎么一回来,嘴里心里就一句好话都没有呢?真好笑,亏我还总觉得自己脾气是姊妹中最好的那个……”

“姐姐,一会儿用完早饭,你领我去你爹娘以前的院子里看看呗。”唐青柳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想法,他只潜意识就觉得这不是夏宝珠的错,便主动提起:“我想看看姐姐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你昨天没听夏戊说吗?我爹娘的院子这么多年都没重修呢。只怕还是一片断壁残垣,早就荒芜了。”夏宝珠微微摇头,笑着揉了一把唐青柳的头。

这时,沈碧英大步从夏若朝的院门里走了出来,她直直就向夏宝珠走来,脸上带笑:“我听到老爷子院里的动静就知道宝珠妹妹肯定还没吃饭。你大伯同大堂哥现下都去老二的花苑了,他们都不在,两位不如进来同我一起用点饭了再回?”

明眼人都看得出沈碧英是刻意守着他俩的,想着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加上夏宝珠也确实有点饿了,她点点头:“那就打扰大堂嫂了。”

沈碧英笑了,她侧身引着两人就进了院子,又差几个丫鬟去小厨房拿了些开胃的点心。待夏宝珠和唐青柳都坐定后,她才落座,只笑着说:“我倒不知这夏家竟还有人敢同老爷子那般说话。”

“是我这个当小辈的不懂礼数,老头让着我罢了。”夏宝珠抿了一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哈哈哈,什么让着,他们那是做了亏心事,怕你,”沈碧英笑得十分豪迈,“宝珠妹妹好气性。我昨儿从一些老人那儿听了几耳朵他们以前怎么对你爹娘的事,只觉得你不给他们好脸色实属正常。换了是我只怕更甚。”

夏宝珠笑而不语,只默默等着菜都上齐,她慢慢地搅动着碗里加了鸡丝和青菜的粥,有些摸不透沈碧英的意思。一旁的唐青柳是真的饿了,但见夏宝珠和沈碧英都没怎么动筷子,只好收敛了平时豪迈的吃相,小口小口喝粥,格外斯文。

“宝珠妹妹,昨儿个我听公爹和我那不成器的丈夫聊起了你,说你破过不少案子,就连林知县也很欣赏你?”沈碧英脸上满是羡慕的神色,“真好啊,若我同你一样能经营自己的事业就好了。”

“大堂嫂过誉了,破案什么的,我那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夏宝珠缓缓地说,“至于经营事业,我也就是个开客栈的罢了,何谈事业不事业的呢。”

“我只虚长你几岁,叫我碧英姐就好。我实在不想再同你大堂哥有什么关系了,”沈碧英将一盘豆腐皮包笋丝和包子推到了唐青柳的面前,“宝珠妹妹的夫婿想来是饿了,多吃些吧。”

“咳咳咳、呃,我也不是那么饿……”唐青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夏宝珠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自己只喝了两口的粥也递了过去:“我喝不下去了,青柳你帮我吃了吧。”

“这粥不合宝珠妹妹胃口?”沈碧英忙唤来一旁的丫鬟,“还有没有红豆粥?给宝珠妹妹盛些来。”

“哎!呃,碧英姐,我早饭不爱喝粥,”夏宝珠忙阻止道,“有馄饨或是汤面就好,旁的我都不怎么爱吃。”

“既如此,霜秋,你亲自去小厨房做碗汤面来。”沈碧英叫来刚刚给他们布菜的一名侍女,这侍女看起来同沈碧英差不多年纪,衣着较其他丫鬟华贵不少。她喏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沈碧英笑道:“霜秋是我的陪嫁丫鬟,汤面做得最好。宝珠妹妹赏脸尝尝吧。”

原本夏宝珠只是想扯个由头不想多吃多待,但见沈碧英着实热情,也不好婉拒,只笑着应了。

不多时,霜秋就端了碗汤面进来,沈碧英只同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领着其他丫鬟都退了出去。刹那,房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这时沈碧英突然起身朝夏宝珠行了个大礼:“宝珠妹妹,我也不同你说虚的了。还请你救我一命。”

“大堂嫂、呃,碧英姐,你快坐下,”夏宝珠连忙起身,她没想到沈碧英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这是怎么了?”

唐青柳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愣住了。他同夏宝珠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

听夏宝珠没有直接拒绝,沈碧英这才缓缓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写了寥寥几行字的信件。夏宝珠接过那封信看了起来,上书这样两句话:“于三日后将取夏家长房一人性命。傅薄幸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