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坚现在都能回想起那日姚星兴致勃勃地冲进了大门,噙着热泪跟他说顾徊没死的模样。

少女年仅十八,正值春日,衣衫有些轻薄。高扬的马尾在空中甩出活力的轨迹,几乎是蹦跳着进来。

阳光下,她举着手,声音嘹亮,中气十足。说的话却让苏坚吓了一跳。

“院长,你知道我在清大看见谁了吗!顾徊哥哥他没死!他现在是青大医学部的学生,比我高两届,听说已经保送直博,他还是这么厉害!”

苏坚满是愕然,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也没发烧啊,怎么青天白日竟在说胡话呢?”

苏坚压低了声音,他怕姚星是否太过悲伤,精神出了问题。

“你说你在哪里看见的他?”苏坚再一次询问。

“清大是清大哦,院长你怎么回事?顾徊哥哥不是去上学了吗?”

她猛然一拍脑门:“你是担心哥哥失忆,我接受不了,这才一直瞒着我吧。早说啊,我其实只要看见他还活得很好,就已经很开心了,我真没有你想的这么脆弱。”

姚星觉得自己发现了院长的秘密。

可是顾徊的尸体是他亲手送去火葬场,烧成灰了的呀。

他又如何能复活?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苏坚想到的最合适的理由。三年未见,姚星认错人也说不准。

“不是啊,我有拍照片哦。”

姚星早就预料到有这个情况,掏出了手机摆出照片。她可是特意拍下了证据。

画面中女生笑意盈盈搂着男子的胳膊。

那青年身姿高挑、生得极白,此刻也看向镜头,黑眸中溢出一丝无奈。似是对女子没办法。

苏坚愈发肯定姚欣是遇见了和顾怀生的相似的人。

因为他并未在,顾徊的眼尾看到那颗熟悉的红痣。

倒也没有戳破姚星的幻想。自从顾徊去世,姚星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好不容易她走出了阴霾,苏坚又怎能忍心说出事实?

所以便一直顺着姚星的话,在他提到顾徊时,点头微笑,仿佛顾徊一直都在。

现在看见了年轻人上门。苏坚自然理通了关键:“原来你就是星星一直说的那个人啊。”

顾徊点头。

苏坚坚定地认为顾徊已死,毕竟在他的讲述中,他是亲眼看着顾徊被烧成了一抹灰烬。自然不认为顾徊有存活的可能性。

但在苏坚的隐瞒下,姚欣只以为顾徊出了车祸送去医院,尚有救活的可能。在遇到他之后,便直接认定他就是恢复健康后的顾徊。

两人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但又不想伤害另一方。所以即便顾徊本人在他们的对话里出现数次,都不曾引起怀疑。

而且顾徊本人失忆,便彻底没有了证明。

不过顾徊此次前来倒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世,这更像是一个顺路而为展开的话题。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身份也并未多追究。

真要说也是他身为一个医生的执念。遇见疑难杂症总是想要看清楚的,哪怕这个病人是他自己。

他对自己的过去不甚在意。

毕竟过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也早习惯了没有过往记忆的事实。

一盏茶已经喝尽,顾徊起身准备告别。余光自然掠过了宿迁,看到他背后挂着的画上。

并非什么艺术巨制,更像是儿童的随手涂鸦。

画面色彩过度饱和。

纯粹蓝色的天和纯粹绿色的地。在道路两侧生长着黑色高大松树,太阳火红地飘在画面的正中。

草地上撒着溪水的白点,还有一个个细小的黑影。

“这画......”

顾徊尾音上扬带着一丝疑惑,像是奇怪,为何会在院长是这么严肃的房间里挂上一张孩童的涂鸦?

“哈哈,这是顾徊小时候画的。”苏坚也起身,准备送他出门。听见他的问话眉开眼笑,

语气中还带着自豪。

“他当时才三岁,是不是画得很好?”

“你看这里还有他的签名呢。”苏坚看顾徊对这画有兴趣,自然引着他走到了画下。

靠得近了,顾徊看见画的左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顾徊二字。

再向上。

写着画的名字。

“这画取名为童话?”顾徊询问。

他指腹贴着玻璃相框,第1次对成年前顾徊的存在产生了实感。

“这画,苏院长可能割爱?要多少价,你开。”

利诱后又打了感情牌:“我一日都没曾见过我弟弟,更惶论能留下他的痕迹。”

“这......”

苏坚犹豫再三,似是不舍。但对上了顾徊的真切又悲伤的眼神,叹了口气开口:“也罢,那就给你吧。”

“马上就要开春,孩子们也该多买些书好好学习。我帮忙捐些书,再送一些活动器材来。德智体要全面发展的嘛。”

顾徊得到了画,自然开口承诺。

这下苏坚那为数不多的犹豫一定彻底抛在脑后了。

他对顾徊虽有挂念,有真情但其实也不多。即便苏坚伪装得很好,但顾徊还是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出了异常。

他的悲伤太过流露于表面。就像是一个高明的演员落下了几滴眼泪,声嘶力竭地在和观众喊:“你们看见我的悲伤了吗,你们看到我的演技了吗?”

顾徊身为医生,在病房里太多的生离死别。

他是最知晓“悲”一词,是何模样的。

怜爱虽有,但是愧疚和心虚居多。

毕竟若是他关好了门,不让孩子在夜里跑出去,自然不会发生车祸。

现在拿下画倒不是因为劳什子的重拾记忆。而是这画给他的感觉不对。

“顾徊那孩子的住处,我能去看看吗?”顾淮本人已经完全代入了顾徊家长的位置,没有半点介意。

“这......”苏坚犹豫。

“我理解,孤儿院床位有限,就这么点点儿大的地方,自然不可能给顾徊一直留着空房间。”顾徊很有眼力见,看见苏坚的迟疑就开口,打断了他尚未说出的拒绝。

“我就是去看看,不做什么。”

“孩子们大了床铺,想来也是要换新的了吧。”

“感谢顾先生的善意,我带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