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好像注定要带着这小小的遗憾离开。在则天门宣读诏书的当晚,他自己也感觉到不久于人世了,陪伴在身边的是相伴多年的妻子武则天。此刻,一向雷厉风行的武则天百感交集。
三十年的夫妻,三十年的情深。三十年前,那玫瑰花下的喁喁私语,翠微殿中的纵情拥抱,还有那尼姑庵里的不了情,无不透露着这个男人对她的殷殷恋情。没有他的情义,就没有她的现在;没有他的赏识,就没有她的辉煌。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从内心深处来讲,武则天最不愿辜负的就是高宗。
“显……显儿,显儿。”在武则天思绪万千的时候,高宗在**动了动,口里叫道。武则天忙令在外殿等候的太子李显到高宗床前晋见。
李显的外表颇似太宗李世民,长得高大威猛,但他徒有其外表,却是个昏庸贪玩、无治国齐家能力的人。前段时间,高宗命他在长安监国时,他只知道骑马打猎,游山玩水,气得高宗特地把他召回东都训斥一顿。
“父皇。”太子显跪到了高宗的床前。
“显,显儿,朕……朕死后,你一定要……要听母后的话。你,治国齐家的本领远……远逊于你母后,你……你要多,多向你母后讨教……”
“父皇……”太子显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泪流满面,不住地点头。
高宗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又努力地握着武则天的手说:“这些年来,朕身体多病,许……许多国家大事……全靠你支撑,你……你确实受累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武则天叹了一口气,又说:“臣妾的性子不好,为人严厉,这些年也做了不少让皇上生气的事,”
“过去……过去的事就不要……不要提了。你以后能……能把显儿带好,能……能让他守住这大唐……江山,朕……朕就能安息于九泉了。”
“陛下不要想太多,天佑大唐。”武则天给他打气说。
到了夜里,高宗时而昏迷,时而身体抽搐,武则天见状,忙召中书令裴炎入内。
高宗指了指圣旨,对裴炎说:“此……此乃朕的遗诏,待太子即……大位,可当朝……宣谕。”
做完这些,高宗累得喘不匀气,武则天忙撤去一个枕头,让高宗躺下。高宗好一会儿不说话,武则天忙凑过去,见他又昏迷了,情知不妙,于是不断地轻声叫着:“皇上,皇上……”
高宗睁开眼睛,嘴张了几张,喉咙里发出不连贯的声音,他已没有精力说话了,手却伸出来,武则天忙把太子李显叫过来。
随着蜡烛的光辉,可见高宗的眼神温和发亮。他的手努力地握住太子显的手,又尽力地往武则天手里塞,三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高宗沉思地看了武则天一眼,使尽最后一点力量点点头,然后头往枕边一滑,阖目而逝,享年五十六岁,庙号高宗。
这一年,武则天六十岁,太子李显二十八岁。
天亮了,接到紧急通知的文武群臣,也急急赶到乾元殿,首先听中书令裴炎宣读高宗的遗诏:“朕自登基以来,凡三十年……特遗诏立太子显为皇帝,裴炎为顾命中书令。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也就是说,一旦国家大事有什么特别重要决定不下来的,还要听武则天的。
嗣圣元年(684年)五月(即高宗驾崩第二年五月),高宗灵驾西回长安。
武则天提出要亲护高宗灵柩西返长安。群臣不同意,纷纷谏阻。武则天于是让睿宗扶灵回去,并主持安葬事宜。灵柩离开东都的时候,睿宗率千骑缓缓而行,队伍两旁的送行者一片哀哭,气氛突然变得悲壮。武则天遥望灵车远去,忍不住泪流满面。
春华依稀宛在,秋叶实已零落。
六月,睿宗抵达长安。因为乾陵还在修建,灵柩停于太极殿西侧。到八月十日,才移灵于乾陵(在今陕西乾县)。乾陵位于今乾县城北六公里的梁山上,坐北朝南,以山为陵。
下葬之日,武则天戚戚惶惶、一字一句地亲自撰写了《高宗天皇大帝哀册文》其一段云:
瞻白云而茹泣,望苍野而摧心。怆游冠之日远,哀坠剑之年深。泪有变于湘竹,恨方缠于谷林。念兹孤幼,哽咽荒襟。肠与肝而共断,忧与痛而相寻。顾慕丹楹,回环紫掖。抚眇嗣而伤今,想宸颜而恸昔。寄柔情于简素,播天音于金石。
高宗走了,从她身边永久的远去了。虽然丈夫懦弱无能,但哪怕他一句话不说地躺着,她也感到心里踏实,因为丈夫毕竟是一国之主。如今,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后宫,她突然感到可怕的孤单。
她的几个孩子除女儿外,都对她没有温情,甚至没有感情,被皇宫制度隔得很遥远。如今,能体贴她的唯一女儿也住进了驸马府。这使她陷入孤独伤感的自怨自哀之中,无法自解。
文中字句,华美而忧伤。后世史家一般都认为,这文章的凄切,是真情流露,不是做官样文章能硬做出来的。
这是作为一个妻子对丈夫远去的真挚怀恋。高宗虽不是个特别有能力的皇帝,但很爱武则天,一生都爱她。这在皇帝制度下是很少见的。虽然高宗在韩国夫人母女方面做过令她伤心的事,也心血**闹过废后的事,但武则天谅解了他。
武则天还打破历代皇帝陵前不竖碑的惯例,为高宗竖立了一块巨型石碑。
据说碑石取自西域于阗,高七米多。碑身有七节,榫眼扣接,连为一体,俗称“七节碑”。碑文《述圣记》由武则天亲撰。在碑文中,她把永徽以来的政绩,统统都归于高宗。
斯人已逝,一个新的时代也就随之而来。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表示要“励精为政,克己化人,使宗社固北辰之安,区寓致南风之泰”,要上对得起高宗的顾托,下对得起天下的拥戴。然而她对自己剩下的这个刚登上皇位的儿子毫无信心。
中宗李显继位时虽然已经二十八岁,已近而立之年,但他在武则天所生的四子一女中,品行与学识是最差的一个。就连官撰的正史为他下的结论也是:“廉士可律贪夫,贤臣不能辅孱主。诚以志昏近习,心无远图,不知创业之难,唯取当年之乐。”
他为皇子时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无德无才。晋为太子后,更只知玩乐,终日游猎戏耍,不知做太子的责任为何物,东宫的属官百般劝谏,他根本不听,我行我素。他愚昧、荒唐,懦弱无主见,根本无继位做皇帝的资格。他的品行、学识之差,高宗和武后心如明镜。但是,当李贤被废后,论资排辈也只能轮到他为太子。在高宗临终之前,明知这个不肖子难能担起社稷重任,才遗诏让皇太后决定军国大事,中书令裴炎为辅政大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