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按照常规路线,高宗去世七天后,嗣君的服丧期满了,应该正式掌权。武则天本想平稳一个阶段,过了这个过渡期,再从长计议。但就在这时,朝政陡然起了一场大风波!
没错,能称得上大风波的只有一个原因——新皇中宗李显又出事了。
他原名李哲,后更名为李显。据民间传说,这是老子降临人间的另一个化名。在李显更名的问题上,可见武则天对他还是寄予厚望的。母子俩的冲突,是因李显后来的不慎而引发的。
《旧唐书》对李显评价不高,说他基本是烂泥扶不上墙:“志昏近习,心无远图,不知创业之难,唯取当前之乐。”他既无突出的文艺,武艺也不咋的,相貌风度也比不上他的两个哥哥,甚至比不上他的弟弟李旦。光是平庸倒也罢了,温柔敦厚也是不错的性格,可是中宗有的是轻佻、暴躁、虚荣等不良品性。最擅长的就是顶着个大肚子到处找乐子。武后和大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恨铁不成钢。
因此,裴炎和武后才一拍即合,把中宗给架空。面对这种敏感的局势,他居然不知收敛,反而自我感觉良好,当上皇帝后,高兴得手舞足蹈。
得意忘形的中宗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想在老婆面前展现一下“雄风”,又或许是对太后临朝不满,“性勇烈”的中宗大脑一热,做出了一个抗争举动——要封老岳父韦玄贞为侍中,成为宰相之一,来顶替裴炎调走后的缺(裴炎已调为中书令)。此外,还要把奶妈的儿子——一个卖油条的也封个五品官。
皇帝要下令,就要中书令来出旨,这就显出裴炎这个中书令的重要性了。裴炎马上劝谏:我的好皇帝,这个韦国丈,原先不过就是普州(今四川安岳县)的一个小小参军,开耀元年(681年)五月,因为荣任了太子岳父,已升任为豫州刺史了(豫州是中原要冲,管辖东都洛阳周围的州县),这已经够照顾的了。到现在三年尚未满,寸功未建,又无其他三品官的资历,怎么可能一下就提拔为宰相?
这个中宗,大概也和他老爸一样是个“妻管严”,有些惧内;可能也不太满意裴炎对太后的推崇,一气之下脱口而出:“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君无戏言,这话可不得了。
裴炎看到皇帝发火,害怕了:这笔账,将来要让我怎么还?思前想后,他没有别的办法,转身就把此事禀告了太后。
武则天闻报,也大吃一惊:这个李显,太没有城府!如此任性,如此荒唐没出息,将来让他掌握了朝中实权,天下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怎能做一国之主?而且她是一个很警觉的人。在中宗的话里,有借外戚以自重的意思,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她不能不认真对待。
其实,李显之所以要提拔老岳丈,不大像要扶植外戚与母后抗衡的意思,不过就是满足一下虚荣心。母后的权力有多大,裴炎的势力有多大,他还是基本有数的。别说一个老丈人,就是有十个老丈人也无济于事。他只是气裴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面对这么一个活宝皇帝,武则天该怎么办?
以前为了李弘和李贤的事,已经让朝野震动,舆论压力很大了。如今高宗刚逝,李显做皇帝没有几天,再次下手的话,宗室、朝野会怎么想?会不会借此发动兵变?
放到别人身上,也许会举棋不定。但武则天办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风险固然有,总比祸国殃民强。虽然武则天也会任用亲信,任用佞臣,但总体来讲她能控制他们。但中宗不一样,完全是被人控制,随心所欲。所以冲着中宗那句话,就不可一日为君。经过再三考虑,她决定——废帝!
恰好裴炎也有此意。接下来,武则天与裴炎一起商定具体措施,将所有部署逐一安排好,废黜中宗的“太后令”也由裴炎起草好了。双方密谋了近一个月之后,大幕拉开。
嗣圣元年(684年)二月初六,洛阳宫朝门外等候上朝的文武大臣突然得到通知,说太后口谕,本日早朝改在正殿乾元殿举行。
这个紧急会议,开得有些蹊跷:一是自打显庆二年(657年)五月起,因天下无虞,皇帝就是单日上朝、双日休息。初六是双日,如何要突然上朝议事?二是按照惯例,乾元殿是朝议大事的地方,只有在元旦、除夕,以及太子即位或立后等大事的时候,才在乾元殿朝会。
中宗觉得有点蹊跷,那天早晨中宗前往乾元殿之前曾对韦皇后嘀咕,不知太后葫芦里卖什么药?好好的怎么到乾元殿去早朝呢?中宗不知道乾元殿的早朝是专门为他安排的鸿门宴。
文武百官更加不明就里,都莫名其妙地来到乾元殿,却发觉这里的气氛也大为异常,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殿里刀光耀目、铠甲鲜明,一派肃杀气氛。羽林军提枪带刀地守在大殿四周,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挺和张虔勖各率麾下的军士站在朝堂两侧,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来上朝的大臣。这是要干吗?中宗和百官都在闷葫芦里,面面相觑。
程务挺按剑在手,站在殿门口喝道:“请各位大臣按班排好!”众文武慌忙各站各位,也不敢说话,都把眼光投向大殿的门口。
一会儿,中宗皇帝李显驾到。一看场面比平时隆重,李显不禁有些自得,大摇大摆地走上御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朝旁边的近侍点点头,意思是朝贺可以开始了。
近侍刚想指挥群臣磕头,只见宰相裴炎出班,当众高声宣读“太后令”:中宗昏庸无德,不堪为一国之主,着废为庐陵王。命令宣罢,立命卫士扶中宗下殿。
中宗站在龙榻下,朝身后木然顾盼,他的脸上一半愤怒一半茫然:“我何罪?”
帘子后,传来武则天的威严之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李显顿时就没了话说。可怜的中宗只做了四十四天的皇帝就被母亲给拉了下来。押下殿后,被幽禁在别殿。当他后来与韦氏在禁宫别苑相拥而泣,想起短暂的帝王生涯似乎是南柯之梦。中宗后来常常为那句轻狂之言后悔不迭,他认为那是所有灾祸的起源,而聪慧的韦氏则冷笑着告诉他,千万别那么想,那不过是你母亲的一个借口。大唐天下不会姓韦,却迟早会姓武的。
可怜的中宗,你既没有政权也没有军权,就想和母后争权,实在是痴人说梦,难道他以为一个皇帝的名号别人就怕了?更何况,他选择建立自已班底的对象也错了,不去想法子拉拢宰相裴炎、将军程务挺等人,却去捧一个没有任何支撑的岳父,把所有获取权力的道路都堵死了,还想获得权力?当年武则天扳倒长孙无忌和武则天之前可是极尽笼络之能事,直到最后一击。唉,快三十岁的人就这种水平?武后何以生此愚儿?
韦后和皇太孙、中宗的长子李重照也同时被废,韦玄贞被流放到钦州(今广西钦州),其余韦氏家属流配岭南。
李显被废得确实很冤,他的老丈人更冤,这个韦玄贞还真不是个热衷于权谋的人。据说,他为人淡泊,喜欢游山玩水,原先不过是个小小的文吏,估计性情跟陶渊明差不多。因为皇帝的一句话,韦玄贞一家也跟着倒了大霉,他后来就死在了流放地。老伴更惨,被当地首领杀死。韦氏的四个兄弟中,有两个弟弟禁不起折腾,也死在了钦州。直挨到武则天执政后期,废帝梦游似的复辟了,才把老丈人的其余家属接了回来。
太后这次的成功,首先是笼络住了宰相集团。
具体参与其事的裴炎、刘祎之、程务挺、张虔勖等大臣都具有浓厚的李唐色彩,所以没人敢说这是武氏政变。其次是抓牢了近卫武装:左右羽林军都是成立时间不长的禁军,太后没忘了把这两支武装牢牢控制在手里,急需时,就能做到刀剑出鞘。
但是,政变之后只能是换一个皇帝,而不是由武则天直接坐天下,否则她将立刻失去最有力的支持,而陷入“大唐逆贼”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