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静,这个潮湿的石洞屋子静得像飞到天外的太空舱。

我久久地盯着老阿洼的脸,那张紫红色的脸,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那张抿得很紧的嘴唇。他的唇边两条皱纹竖起来时,我听见了他胸脯里的擂鼓声,咚咚咚。

他叹息一声,说:“你也看到了,那个叫班却乃炯的巫婆死了。我不能再以她的样子出现了,也不能再跟着这个雪原上挣扎迁徙的部落去寻新生之地了。”

我还在看他,他笑起来我也看,他手掌挡住脸,说你这样看,我不好意思,我脸上没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让你那样看。我说,我是在找你脸上有没有烧坏的疤痕。他摸摸脸颊,说:“怎么会呢,我不过烧了几件破衣衫呀。”

我说:“你人呢?”

他说:“我坐在这里喝茶呀!你以为那个点火烧身的真的是我自己吧?那是虚拟三维图像。哦,说了你也不会懂,那是我们香格里拉的新技术,用光与影造成很真实的幻象。”

我还是不懂,他也不做解释了。

我说:“你丢开了这个部落,那他们怎么办?”

他笑了,笑得很爽,说:“不是我不想,他们有了智慧的狐狸,就能走出这茫茫荒原,走出死亡之地。我就该是那个升上天界的班却乃炯大师,在冥冥之中会护佑着他们的。”

我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个瘸着腿的小矮子真的能带部落走出雪原吗?”

他看着一片冰冷的墙壁,没哼声。他像在思考什么,嘴里哼着歌,摇摇头,说:“世上的事千变万化,我也说不准。可这个部落最合适的人,就是瘸鬼帕加了。看看他的第一招,就赏给那些贪吃的狼一个火与血的教训。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我与他们都咬着牙齿坚持。”

我说:“部落里就找不出比帕加更强的人了吗?”

他说:“或许,走完这些路,会有的。”

他手伸进达瓦端来的温水里,把手在里面浸泡着,闭上眼睛脸上现出舒服极了的神色。他用羊毛巾擦干净手,又在火上烤烤,说:“我们还是看看那个正迁徙途中的部落吧。”

手在墙上抹了几下,很刺眼的光在墙上跳跃,我闭上了眼睛。睁开时,我看见了那个在风雪里艰难行进的部落,看见了黑黑白白吃力挪动的牛羊……

一匹马从远处驰来,跟着他的是一团乌黑乌黑的云团,行得很缓慢。

骑马人停下来,等云团靠近。那云很沉很重,辗压在雪原喘息的胸脯上,辗出了一条条深深的沟痕。赶马走近,听得见杂沓纷乱的蹄声,牲畜冷漠枯燥的呻吟,牧羊狗急躁的吠声和人高高低低的口哨声。

那云团缓慢得像要凝固了。

马背上的汉子额头上急出了晶亮的汗珠,又让寒冷的雪风冻成了冰碴,沾在眉毛上。他的前方,广阔的雪野除了狂风滚来滚去,看不见一头活物。他心里有些凉。刚才雾气沉沉的空中飞过几只乌鸦时,他真想拼命喊叫,可乌鸦撒一片凄凉便无影无踪了。雪野如被一种噬食声音的怪物吞咽尽了,剩下的只是死一样的寂静。

牦牛背上帐篷杆哗哗啦啦的磕撞声,牛蹄踩在雪地上的凝重声也难以敲破雪野的寂静。孩子们在牛背上摇晃着,睡梦的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婴儿在母亲温暖的皮怀里伸出半张好奇的脸。汉子们有些疲乏了,吆喝牲畜的口哨声也绵软无力。雪原还是没有尽头,前方像有扇紧紧封闭的门,沉重且厚实,人们在上面拼命地撞着撞着,不知哪一天才能撞开。

马背上的汉子挥着鞭子,马迎着比鞭梢更凶狠的雪风,冲进了凝固的黑云。

“喂,看见班却乃炯大师了吗?”他在人群里左右问着,人们都走得沉默,像没听见他的问话似的。

“老巫婆。”他在心里骂。

这个以狐狸命名是部落,是昨日一早开始迁徙的,已在杂树遍野的普隆沟口歇了一夜。人们都忘不了那日,天空还是一片黑暗,风里还有夜的气味。许多人还熟睡在火塘边,一声吆喝平地而起,接着一串串马蹄声滚了过来,一片片扎在雪地的帐篷杆哗啦啦地折断了,带着热气的帐篷像断翅灰鸟似的瘫了下来。哈哈哈,帐篷边狂笑声与口哨声响了起来。

狗不知发生了啥事,跳起来凶狠地狂吠……

从睡梦里惊醒的人们惊慌地钻出倒塌的帐篷,见次仁帕加和一群袒胸露怀的小伙子们,抱着双臂,骑在马背上得意扬扬地望着睡眼惺忪的他们。

“头人。”人们有些惊讶。

“哈哈,”帕加挥挥手,说:“小伙子们,帮他们收拾好帐篷,奖你们一人一匹好马。”

狗又吠成一片。

帐篷和行装驮上了牛背,牲畜圈成了群。帕加又叫小伙子们在雪地上安下了陷阱,忙了大半天,才瘸着腿拉马来到人群前。他有些激动,深眼窝内滚出了泪花子。当他沉默无语时,就望着静立在雪雾里的岗嘎尔神山,望着这片养育阿洼人的土地,枯黄的脸颊更阴沉了。

人渐渐来齐后,他冷冷的眼光在披着皮袍,发须散乱的人群头上扫过,缓缓抽出腰刀,抓一绺头发在锋快的刀刃上磨过,摊开手掌让雪风把头发丝吹散开,飞进这片白茫茫的荒寂大地。

部落里所有汉子都抽刀割下一绺头发,朝雪野撒去……

悲壮的哭嚎声响起来,女人们敞开胸怀,用丰满的胸脯去搂抱冰冷的大地……

牛羊声喧闹成了一片,狗却哑了嘴。雪风又滚来了,团团雪雾重又弥漫了沉重的原野。一天多了,这支杂乱的队伍还没走出这片叫作黑草滩的边沿。前方的雾气更浓,身后岗嘎尔山傲然挺立。这位阿洼人敬畏了多年的山神,要跟着阿洼人走到天的尽头吧。

“喂,你们谁见到班却乃炯大师了吗?”

雪风把他的喊声刮得远远的,一瞬间就无影无踪了。牲畜在雪风里拼命挣扎,踩着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窝,挤成一团艰难地挪动。口哨声又时高时低地响起,狗在牛蹄的缝隙里穿行着,嗅嗅刚撒下的热腾腾的畜粪,又朝前跑去。

“头人,我们就歇在这里吧。”

是牧牛人索南卡,他的驮牛在拥挤中扭断了腿,可怜巴巴地躺在雪地,无可奈何地摇晃着犄角。

“走吧,到前面杉树林旁吧,那里有泉水。”

“我的牛?”

“让雪给它筑个窝吧。”

“东西谁驮?”

“你。”

“我?”

索南卡一脸的苦相。那一大堆埋在雪窝里的牛皮袋,还有两只大茶桶,驮在牛背上都可呛呢!

“那么,你就留下来陪伴这头废物吧。”

帕加打了下马,扔下索南卡朝前追去。

“该死的瘸鬼!”索南卡气得双眼充血,扛起了两只皮袋朝前追去。

“喂,看见班却乃炯大师了吗?”

帕加问摇晃在一匹灰毛母马背上的洛桑老爹。洛桑老爹睁开眯缝的眼睛,嘴角现一丝苦笑,说:“看来,只有你的马不累。”

“我俩换马骑吧。”

“哈,”洛桑老爹摇摇肥胖的身子,说:“我的身子会压扁你的这匹大耗子的。”

“那你就下来牵马,让你的那支破琴骑马吧。”

“哈哈哈……”

帕加回头望望,岗嘎尔山还紧紧跟在后面,山脚的那棵神树离得很远很远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了,风一刮会把它吹走的,这世界都会淹没在无休无止的雪粉里的。留在那里的只有普布顿智那个倔老头吧,帕加心里涌上了一阵难言的苦痛。

“这是岗嘎尔山神的意愿。”他咬咬牙,眯上了眼睛。雪风听着像在哭泣,他知道,神山那边正有一团团灰色的雾气升腾散开,那是张巨大的网,要把阿洼部落曾经留在那里的一切都搜罗在网里。

此时,他预感到,班却乃炯大师永远地消失在雪原与空气中了……

狼群还是追上了这个疲惫不堪的部落。

刚刚受到的打击,使它们不敢靠近人类的篝火,只在远处的黑暗中焦躁不安地窜来窜去,朝着雪原上挤成一团的牲畜们一声悠长一声绵软地嗥叫。忠实的牧羊狗蹲坐在畜群旁,一声高一声低地朝黑暗处凶狠地咬着。

寒夜里潜伏的一切恐惧,都在熊熊的篝火中融化了。

头人帕加躺在一条毛毡上,褪去了厚重的皮袍。他老婆卓嘎跪在旁边,轻轻揉着他的那条瘸腿。

“使劲点,唉唉,你怎么连挤奶的劲都没有了。”

卓嘎仍然揉得很轻很慢,双眼望着漆黑的远处。

“用点力气嘛,”他说,又伏在毛毡上,让老婆的手轻轻在他后背揉着捏着。他呼出一口气,舒服地眯上了眼睛。瘸鬼帕加只有在老婆软绵绵的指头下,才平静得像是躺在母亲怀里的孩子,过去的岁月,还有那些粗糙岁月里的一切苦痛,都悄悄融化了。火烤红了他半个枯瘦如柴的身子,另一半罩着层冰蓝。谁能相信,帕加褪下皮袍,竟是鬼一般的丑陋,粗粝焦黑的皮紧绷着枯柴似的骨头。那只变形扭曲的残腿特别显眼,青筋暴露,像缠满枯藤的老树枝。这副鬼样的身子,卓嘎早已看惯了,不过每次轻揉着丈夫硬邦邦的骨头,她都心酸得眯上眼睛,默默地吞咽着泪水。

“卓嘎,你猜猜,我领着部落走哪里去?”帕加说,轻松地伸直腿,昂起头,双手叉在脖子后。他的脸柔和得像正做梦的孩子,嘴唇还乐滋滋地吧嗒几下,又笑了。

“有阳光和草滩的地方,你说过多少遍了的。”卓嘎说。

“那地方呀,有阳光,还下雨,却没有寒冷的冬天。”帕加又眯上了双眼,头依然仰着。那个神仙似的地方就平展展地卧在他的面前了。“那地方好大好大,牧草像海子里的水一样丰盛。骑最快的马,走九十九天也走不到它的尽头。”

卓嘎望着横在夜幕中的雪原,心里又一阵酸痛。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它的边沿?帕加身上的骨头在她的手指头按压下咔咔呻吟,那张苍老的脸却像幼童似的兴奋得通红。他的梦从嘴里飞了出来,像鸟似的在雪原上张着翅膀越飞越高,还撒一片脆脆的鸣叫。“那地方呀,草好肥厚哟!一层压着一层,多得不知道往哪里生长。哦哟哟,那一次,我爬上一座缓缓耸起的山坡,松软而有弹性的山坡爬在上面心是颤的。哦哟哟,这山全是由草层层叠叠堆积成的。天呀呀,草滩上到处都开着小花朵,那花心子像镶金的珠子,细碎的花瓣也是金色的,像金珠子上镶了金圈子,我就叫那些花是戒指和耳环。我扯了一棵草,指头这么样一捏,哈哈,草茎里的奶浆就牛乳似的朝外喷,哈哈。”

卓嘎看了眼帕加,他依然沉浸在似真似幻的梦境里,只是睁开眼睛时,她才感到他说的那些话,像奶子倒入了奶桶了一样的真实。

“你没听我讲,”帕加说。

“我在听。”卓嘎说。

“你没听。我每次讲,你都没认真听。谁也不相信我的话,就因为我是又丑又瘸的帕加!”

帕加身子瘫软了,眼内有可怜的泪在闪动。卓嘎觉得,在她手指头下的这个男人非常柔弱,像只没有骨头的,很软很软的虫子。

男人眯着眼,梦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又在眼前飞起来了。他的声音里也带着梦的味道:“翻过那座山,那座同岗嘎尔一模一样的有雪顶也有绿草坡的大山,就能看到那眼海子。亮闪闪的海子就躺在那儿,好看呀!真像是刚刚睡醒的仙女睁开了漂亮的眼睛。看着那眼睛,再忧伤的心也水波似的颤动起来。走近前去,海子宽阔了,与天空一样,瓦蓝瓦蓝的。透明的水底鱼呀水虫呀,就像天空上的飞鸟一样,自由地窜来窜去。走进清洁神圣的水里,软软的水波舔在身体上,哈,就像奶牛酥软的舌头一样舒服。”

男人抬头望望越来越深的夜空,喝口茶,沉默了。他疲惫的头就枕在卓嘎的大腿上。男人只有沉默时,才有男人的威严,呼吸声粗糙糙地响着。火膛内的火星子飞到他的脸颊上,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卓嘎看着火星子在他脸颊上熄灭,成了几点白色的灰烬粘在男人油汗涔涔的脸上。她想,这寒冷的雪野里,燃多大的火也会熄灭的,也会只剩几堆灰烬,让风刮走让雪埋掉。她越想心越冷,身子颤抖起来,骨头关节也有些疼痛。她往火边靠靠,火光烧在她眼眶内,很烫很烫。

“卓嘎啦,想听我唱歌吗?好久没唱了,我母亲教我唱的那支歌。”

她沉默了。她知道他又在吹牛皮,他根本就没有母亲。他还是一团乌红的肉时,就被扔进了野狗窝里。一位好心的老喇嘛收养了他。后来,老嘛喇升天了,他就四处流浪,盗马贼,天葬的背尸人,私盐贩子,驮帮赶马人,他什么都干过。他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呀!

哦,哟哟哟哟哟……

我去水里抓月亮,

月亮用针刺我的脸……

他的声音很难听,一张口唱,寒冷的雪风就往他嘴里灌,冷气憋得他满脸通红,咳嗽不止。他没唱下去了,半睁眼睛很仔细地看着老婆的脸。过去的日子比吹过的风还快,十多年了,老婆在他眼里还是从前那么漂亮。他细眯的眼睛比刀更锋利,在老婆脸上细细雕刻着,那张曾细嫩的脸苍老了,让风霜摧残得粗硬了,眼角有了很深的皱纹,罩上了忧郁的雾气。他伸手抚摸那几条沾湿的皱纹,又眯上眼睛。他讨厌这忧郁的雾气。

“老婆,你还是唱支歌吧。这夜晚,有人唱歌才好受。”

卓嘎没唱,轻轻在男人的身子上轻轻揉捏。火苗子哧哧哧哼叫,烧焦的山柳枝飘散着清香,雪似乎小些了。

“哈哈,现在我已经过了唱情歌的时候了。你就随便唱一支吧,唱牧羊的也行,我就听你唱过。”

卓嘎没听清男人说些什么,久久凝望着遥远处的那团黑暗。雪粉盖满了她细碎的发辫,又融成水珠子滚落下来。她的脸也湿润了,火苗子沸血似的在炉膛内蹦跳。此时,她在想另一件事,另一个人。那久远的日子发生的事早已融化成一溜烟雾,让岁月之风远远刮走了。可她仍想在暗黑的夜雾中把它寻找出来。

她朝火中扔了几根枯树根,火暗了下去,吐出一股浓黑的烟雾。在她呛出眼泪来时,火苗又颤动着升高了,腾空飘去的灰烬与漫天的雪花在烤红的天地间舞动着。

那个夜晚,暗黑的天空撒几粒花朵似的星子。风很大,却没有这么冷。那个夜晚呀,一个公牛样壮实的汉子把年轻漂亮的她紧紧搂在皮怀内,他们朝霜雾缭绕的色曲河滩走去。

汉子是从外乡流浪来的,外乡远得叫不出名字。他从脏污的皮怀内摸出一面比水晶还亮的小圆镜,卓嘎就是从这面小圆镜里看见了自己度母般的面容,她的心也让这面小圆镜摄走了。

他们来到了河岸,河水缓缓流动,像一个很美的梦境。她靠在流浪汉汗湿涔涔的胸脯上,脸颊有些胀痛。他们坐在沙滩上时,惊飞了一对正在卵石丛中熟睡的黄鸭。汉子在她涨红的脸上看见了饥饿与渴望,在她哭喊与挣扎声里不用商量地撕碎了她的衣袍,然后把她压进冰冷的泥沙里……

他们都没发现,河滩上还蹲着一个瘦小的流浪汉,毡片似的头发盖住了半张枯黄的苦脸,一对贼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俩,牙齿在两只黑泥斑斑的手指上啃咬着。他紧缩着瘦小的身子,脸颊上挂满了泪水。

当太阳烤红河滩时,小流浪汉瘸着腿朝他们走来,站在男人的面前,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锈迹斑斑的破刀。

“贼!”他在男人的肩膀拍了一下,那可是命神住的地方。男人回头,眼内充满饥渴的血丝。小流浪汉说:“你是男人吧?就别在女人身上疯了,抽出你的刀来。”

“哈哈。”男人笑了,对伏在他身上的女人说:“看看,这只小老鼠想和我动刀子?看看,他是为了你吧,敢和我动刀子,哈哈!”

女人脸红了,看着小流浪汉,眼内充满了对他的担忧。

“抽出你的刀吧,”小流浪汉晃了晃生锈的刀。男人仍是一脸的轻蔑,在他的刀刃上吹了一口气,锈屑便飞了起来。男人哈哈笑起来。

卓嘎才知道,这个时常跟在她背后的小瘸子,偷偷爱了她许久了。

“哈,你想跟我动手?”男人仰起头,看也不想看这个可怜的小瘸子,伸出骨节粗大的食指朝小瘸子晃晃,说:“与你动手,我只用这个。”

“抽出你的刀吧,贼!”小流浪汉固执得满脸通红。

“好吧,你想死就早点送你去。来,让我看看你这根枯柴棒有多硬。”男人抽出了刀,朝锋利的刃口上喷了口痰,又在粗壮的手臂上擦擦。刃口上隐隐可见黑迹斑斑的血。卓嘎心寒了,刀抽出了,这个小可怜死定了。男人抽出刀不砍不杀不见血,就再也没有面子见人了。她想叫小瘸子跑,可他也是一副拼死的凶相。

“来吧,”男人叉开腿,晃晃手里的刀。

空气一下凝固了,卓嘎捂住了眼睛,蹲在了地上。

扑通,小瘸子眯上眼睛,扔下刀,跪在了地上。他的头发在沙地上扫了扫,又抬起来,一声不吭,眼内一片茫然。卓嘎和男人都为他怪异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男人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左面看看右面看看,说:“怎么了?吓着了,裤子尿湿了?认输了吧?”他抬起靴子把破刀踩进了泥沙里。

小瘸子咬住牙齿,一声不吭。

男人轻蔑地看着这个狗样的失败者,指指地下说:“从我**爬过去!”

小瘸子真的趴在了地上,头发在沙地上磨着,抬头瞪了一眼那个得意的男人,咬了咬牙齿。卓嘎捂住脸惊呼了一声,阿洼的男人只要从别人的**求生的话,就没法在部落待下去了。羞辱的眼光会把他活活杀死的。

“哈哈,都来看看吧,这条可怜的狗怎样从我**爬过的!”男人更得意了,把袍裙高高提起来,**张开羞辱的黑洞。

小瘸子头发在沙地上拖着,牙齿里咬着粗粝的沙石,朝那个羞辱的洞爬去。

“哈哈哈……”男人高傲地仰头狂笑。突然,他的笑声让什么卡住了,张大嘴发出一声怪叫,脸上皱起惊恐万状的深纹。一柄雪亮的小刀从他的两腿间深深地插了进去。他不相信地看着小瘸子,又摇晃着沉重的头狂啸,扑通一声闷响,他倒在了沙地上。滚烫的血从裤腿淌出来。

“哈哈……”小瘸子跳起来,望着满河闪耀的阳光开心地大笑,泪水混合着满脸的沙土朝下淌着……

篝火暗下去了,夜深沉得像个模模糊糊的梦。躺在卓嘎怀里的帕加熟睡的模样安静极了,像个淘气累了的孩子,嘴一歪淌出一溜涎水。卓嘎把皮袍轻轻盖在男人瘦小的身子上,又往火里添了几块柴,站了起来。这几天,她感觉到心特别累,比走路的腿更累。她想起了女儿索琼,从部落迁徙起,她就很少见到女儿的身影了。

远处,有狼的嗥叫,寒冷的风就是从狼的叫声处刮过来的,她心里的那只手又开始抓搔起来。索琼啦,你在哪儿?她悄悄地离开了熟睡的男人,朝周围那些星星点点篝火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