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宫内,皇后看着那杯毒酒,却凄凉地苦笑。

“父亲啊父亲……您还是当年那个父亲……”

若宋谋远真被全家满门抄斩,她也算是宋家人。

以帝高祁无情无义的性格,最多赐太子一个全尸,对她这个宋家女绝无可能留情。

甚至会将她贬为庶人,将她与宋家所有人关在一起,行最残酷之极刑。

可帝高祁没有这么做,说明事情没有恶劣到那个地步,说明宋家并没有牵扯其中……

说到底,直到现在死,她也不过是被父亲抛弃的一颗棋子。

年幼时为了家族利益,将她出嫁。

如今为了宋家,又将她与战儿做替罪羊。

宋谋远心中有的只有宋家,只有那个儿子,并没有她这个女儿!

罢了……罢了……

战儿已死,她这母亲独活有何意思?

即便真与宋家闹起来,也是让外人看笑话,也是让兵权落在外人手中……

真让宋家跟着满门抄斩,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益处。

做了这么多年皇后,她早已知晓权衡利弊。

从小到大、宋谋远教她的道理,也是:

“当以家族利益为重,家族利益大于一切。”

“无论如何,囡囡啊,你要维护宋家,维护家族之名声荣耀。”

这样的理念在她心中早已根生蒂固。

皇后也无怨无悔地饮下那杯毒酒。

倒在血泊中时,她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愿来世不做宋家女。

愿能遇真正所爱之人,再无尔虞我诈,只红袖添香。

而虽无证据,帝高祁也以“治军不严”之名,撤兵部尚书一职,调其为京都巡防总督。

从正一品大臣,直接变成三品。

帝长渊却敛了敛眸。

京都巡防总督,这是管治整个京城的总督。

虽不再是一品大臣,但职位也至关重要。

他出手救宋谋远,就是为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如今看来,不出所料……

这一夜。

太子死。

皇后亡。

兵部尚书调职。

是宫廷巨变。

夜深如墨,一切像是落下了帷幕。

帝台隐离开龙寝大殿后,往长渊殿走。

路过一竹林时,身后忽然传来喊声:

“九哥。”

帝台隐停下脚步,并未转身。

帝长渊也不气,从后面走来,与他一同站在竹林的长廊里。

四下无人。

黎明前的天总是最黑。

帝长渊目光落在帝台隐身上,薄唇微勾:

“多日不见,恭喜九哥已学会运筹帷幄。

恐怕太子与皇后死前都未想到,他们不过是你棋盘之上的棋子。”

帝台隐直视他的目光:

“太子恐怕也未曾想到,是死在他最瞧不起之人的谋算!”

看似今日之事是他动手。

但踏月说得对,其实全是帝长渊推动他!

帝长渊上一次拿帝骁战做挡箭牌;

帝长渊特地让他的人调查到帝骁战与清妃有染;

甚至帝骁战为何会在宫宴之上、去那么僻静之处,对踏月神督动手动脚?

这桩桩件件,其实都是帝长渊在一步步引诱他对太子出手!

太子,皇后,不过是他们博弈时的棋子。

帝长渊一如既往面容温润:

“我倒不知九哥是何意思。

不过九哥已出手两次,一是害我入狱;二是害死能庇佑我之大哥。”

“九哥,书上皆说要礼尚往来。

接下来,可该我出手了。”

他温润的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朝着帝台隐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夜风寒冷,竹林飒飒。

帝台隐看着他的背影。

他那手臂上还有被砍伤的血痕,染红了大半片白色的衣衫。

若是以往,帝台隐定会心疼。

如今看来,在这夜色之中,那鲜血倒显得格外渗人。

为了博得皇帝的器重、心疼,帝长渊连他自己的身体也不顾。

即便不会受伤,也要受那么重的伤出现在皇帝面前。

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伤害的人,到底是多可怕?

帝台隐的眸色也越发深邃,袖下大手渐渐收紧。

方才帝长渊那话,也是明言要对他动手了。

这两次的交锋,他们并算不得兵戎相见。

可伴随着太子一死,一切将放在明面之上。

帝长渊不会再韬光养晦。

他亦只得和他正面相撞。

曾经夜谈诗书的他们二人,终于要开始厮杀了么……

帝长渊到底会对他如何出手,会狠至何等地步……

天越来越黑了。

黎明破晓前的天,伸手不见五指。

在众人安然躺下准备入睡之时、谁也没曾想到!

竟然有另一批神秘之人趁乱混入宫中!四处放火!

尤其放在御书房、龙寝宫、承乾殿等多地。

一会儿时间,整座皇宫四处燃起熊熊大火。

“走水了……救火啊……快救火!”

呼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皇子公主们在慌张逃亡;有丫鬟奴仆们在提水泼火。

宫中尽是兵荒马乱,一片动乱。

而且在所有人救火之时、还有一批弩箭手在暗中射箭。

“咻!咻!咻!”

弩箭乱飞,整个宫中如同下起一场箭雨。

无数人倒地,血流成河。

两场动乱,让宫中本就措手不及,完全落了下风。

即便傅家人和兵部之人赶来,龙寝宫周围之护卫也被射死大半。

敌在暗,周围还遍布箭雨。

傅司霆和兵部等人只能护在皇帝跟前,暂时处于完全被动之状态。

若再这么下去,恐怕……

就在所有人做好失守之准备时、

一袭黑袍身影飞身而来,落在最高的宫殿屋顶之上。

他负手而立,只是单单一个挥手间,所有射来的弓箭瞬间原路射回。

“咻咻咻!”

隐秘在暗处的弓箭手们齐刷刷倒地,一个不剩!

那大手又是一挥,远处的井水也在内力操纵下飞向宫殿。

原本四处燃烧的宫殿,顷刻之间就被大水泼灭。

只是眨眼时间,一切动乱停止,悄无声息……

所有人企图去看月下那抹身影时,却见其黑袍在晚风下浮动,已消失不见。

帝高祁看得眼皮直跳。

那人……

那般高深之武功,恐怕顷刻间能将整个东秦皇宫也化为乌有……

世间除了那位皇叔,竟有如此武力高深之人!

而那黑袍之人离开后,另一抹身影飞身而来,在其身后恭敬禀告:

“主子,暂且查明刺客擅弩,其余还需调查。”

男人只是“嗯”了声,深邃冷漠的眸中已有运筹。

护卫又报:“今夜宫中之变,也有人在背后为九皇子出谋划策。”

那定是高深聪慧之人,竟连九皇子那等人也带得动……

清晨。

藕花海。

云惊凰再次醒来时,小舟还在那藕花中央飘着。

她身上盖着暖和的斗篷,头下枕着柔软的枕头。

但旁边已没有帝懿的身影。

奇怪,帝懿在这藕池中央,能去何处?

一只飞鸟忽然飞来,落在小舟之上。

云惊凰一眼认出,这是容稷养的南黎国的鸟。

外表看似和普通鸟儿无异,但是能传递书信。

她取下鸟儿脚踝下的纸条一看,就见上面详细记载了昨夜宫变之事。

宋谋远竟并未出手,还保全了自己。

其实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如果宋谋远集所有兵力攻宫,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能赢。

毕竟三十万京中大军,而宫中总共也就几万守卫。

帝高祁还不擅长武,只擅长文。

以前有帝懿护着皇家,谁也别想动宫中皇室分毫。

如今没有帝懿,30万大军绝对可以攻破宫城。

可惜……

宋谋远实在太过老谋深算,凡事一定会给他自己留后路,也比较自私。

如果出事的是他自己,他倒是有可能全力以赴。

可是一个外孙和一个女儿,就注定他不可能铤而走险。

云惊凰之前敢诱使这个计划,也是料定宋谋远的心思不敢乱来,不会引起宫廷巨变。

信上后面还有一段内容:“宫中突遇袭击,众力难挡。

现黑袍男子力挽狂澜,身份不明,却绝不可小觑……”

云惊凰看得眼皮微跳。

黑袍男子,挥手间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间竟然有如此内力高深之人?还好心救东秦皇宫?

怎么感觉最近天下间、总是冒出各种奇奇怪怪又内力高深莫测之人?

云惊凰实在揣测不透。

而眼下,太子一死,夺嫡之争也放在明面上。

以帝长渊的性格,恐怕要对帝台隐出手了。

正事要紧。

云惊凰从医疗包里拿出一支笔,快速写下一张纸条,塞回鸟儿脚踝之上。

鸟儿很快飞走。

那信会传给容稷,再由容稷安排传给帝台隐。

但愿接下来的龙虎之争,帝台隐不要让她失望~

忽然、

有一阵风起。

云惊凰抬眸看去,就见一抹黑袍铺天盖地而来,飞身落座在小舟之上。

是帝懿。

他手中提了个食盒,放在茶几之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抬眸看她一眼:

“过来,用早膳。”

云惊凰连忙收敛起之前满目的思量,装作刚睡醒的模样走过去坐下,疑惑问:

“阿懿怎么知道我饿啦?”

帝懿扫她一眼。

她昨夜泛舟,没吃什么,睡着时肚子一直发出咕咕咕的响声,他才会地离开。

而用轻功飞离之前,苍伐也体贴将郑嬷嬷引走,并无人察觉。

云惊凰坐在帝懿对面,看着一个个精致的糕点。

这么好的点心,若换种吃法吃起来,会更有韵味~

她眼巴巴地凝视帝懿:“刚睡醒……头好迷糊……要阿懿喂……

阿懿,你喂我好不好?”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十分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