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莹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平静如水。

“阿筝,还有件事求你。待我死后,万望派人好好照顾我婆母,别让她饿着,冷着就行…”

沈流筝转过身去,**着肩膀,却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阿筝,别哭。你该为我高兴,还有句话我要同你讲。”

她帮沈流筝拭泪,面色平和地说道:“阿筝,谢谢你。”

“若有来世,我便投身做个男子,护你一辈子!”

沈流筝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她嚎啕大哭出来,抱着她的婉婉,两世都未护住的婉婉,所有的委屈,悲愤,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世事,当真不公?

……

江婉莹还在收拾着衣裳,都是些顶好的料子,本想着送给婉婉穿,如今,也可烧给她。

她想到这儿,泪又落了下来。

“夫人!夫人!”

阿糖冲进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冲。

“我说了我不去!”

她不愿送婉婉最后一次,见过一次,便不愿再经一遭肝肠寸断。

“不是!婉莹姑娘被放出来啦!”

沈流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摇着她的身子:“是真的?她,没死?”

阿糖点头,也跟着哭起来:“是真的!今早儿京都府衙放的人!只是……只是她不肯出来,死死扒着府衙的大门,嚷嚷着人就是她杀的。”

沈流筝想不通,只能拉着阿糖一路小跑去找她。

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却无一人敢上前。

沈流筝赶到的时候,江婉莹已经磕得头都破了,嗓子也喊哑了:“人是民妇所杀!证据确凿,民妇认罪!望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沈流筝冲上前去,在江婉莹倒下前接住了她。

“婉婉,你这是做什么?”

江婉莹仿若抓着救命稻草般,薅着她的袖子,急切地说道:“阿筝,你,你是侯府夫人!你快去告诉他们,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沈流筝还未听懂,大门便开了,出来两个官差。

“夫人请回吧,犯人已经供认不讳,且签字画押,此案已定。”

“大人!大人……”江婉莹半个身子跪在地上,手却死死地抓着官差的腿:“我,我婆母呢?”

官差面露难色,沉声说道:“犯人藏了毒,已在公堂之上……畏罪自尽。”

江婉莹顿时像被抽了魂一般,泄了浑身的力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她缓缓睁眼,却不动。

沈流筝此时已知道前因后果,只觉得唏嘘。

“阿筝,我想……”

“我已经派人去收了尸,也找人招了魂,是厚葬,你放心。”沈流筝担忧地看着她,自从回来后,她希望婉婉能大声哭一场,可她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阿筝,她是为我而死的。”

沈流筝思忖片刻,还是缓缓张口:“我派去的人说,是你的婆母,替你顶了罪。”

江婉莹缓缓闭上眼,喉咙蠕动,不断地咽着泪水。

“是。”她像是喘不过气:“她击了鼓,到了公堂之上同我对峙,满目清明,毫无痴傻之态。”

“她骗了我。”

“她在公堂之上说我心肠歹毒,对她不恭不顺,打骂…她忍无可忍,对我起了杀心,却误杀了自己的儿子……”

“阿筝,她数得出多少刀,甚至知道,刀刀捅在哪里……我杀了她的儿子,她却为我顶罪,我这一生,该怎么过,我该怎么过?”

沈流筝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她托人给你的。”

江婉莹眼里闪着光,颤抖地问道:“她,她会写字?”

沈流筝不答,只身慢慢退了出去,给他们这最后的独处时光。

外面月光澄澈,沈流筝站在长亭之下,思绪万千。

“夫人,您在想什么?”

阿糖将披肩给她御寒。

沈流筝却还盯着那轮明月,喃喃道:“阿糖,你说这世间,真的会有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时候吗?”

阿糖顺着她的手向天上望去,调皮一笑:“应该有吧!就好像阿糖,夫人待阿糖好,阿糖自然也会对夫人好!但……”她嘴角一撇:“您待老夫人也好,可老夫人不领情。”

“所以阿糖觉得,善恶应该分人吧!遇到好的人的,就对她好一点。遇到坏人,就对他坏一点!”

沈流筝微怔,随即笑道:“你这歪理,倒是有几分意思。”

屋内,烛火摇曳,信笺展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婉婉,若你看到这封信,那我应是已经做了我认为最正确的事,那便是保护你。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痴傻了很多年。但那次,跃儿将我推倒,我便都好了。我的本名,叫苏瑶,年少时同一个叫张生的穷书生私奔至此,起先,恩爱非常,鸳鸯缱绻,还有了跃儿。可后来,他时运不济,便开始将气都撒在我身上,所以你经历的,是我曾经的一切。

我承受不住一切,失了心智。而越儿,从小目睹这一切,没想到竟也成了他爹的模样。

通了心智后,我看着你,想起这些年你待我如亲生母亲一般,日日夜夜的陪伴,无微不至,是我这腌臜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那日,我看着你一刀又一刀地落下,走向我曾经没有勇气走的那条路。

我救不了曾经的自己,但我能救下如今的你。

我虽痴傻多年,但跃儿毕竟是我的儿子,他行将踏错,是为母之过,我只能用我的命,去结束错误的一生。

婉婉,如今再没人挡着你。替母亲去看看,那条我没走过的路,是不是更宽广一些?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婉婉,我的女儿,希望你能,快意余生。

你的母亲

苏瑶

“快意余生……”

大滴大滴的泪砸在信纸上,晕出一朵,又一朵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