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相府,去见爹爹。
我向他说明来意。
直接,且充满了期待。
爹爹转过头去,现出为难的神色。
“莫非,不是陛下不同意,而是爹爹不想让我踏入仕途?”
我不再藏着掖着,说出了心里话。
爹爹语重心长:“官场犹如战场,稍一不慎,就会招来灾祸。爹爹实在不想让你步你娘的后尘。”
“可我现在既是您的女儿,又是北陵王府的世子妃,我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跟两大家族皆有牵扯。其余的势力,会因为我的躲躲藏藏而放过我吗?与其逃避挨打,不如让自己变强。”
“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女儿愿洗耳恭听。”
爹爹长叹了一口气:“你娘当年出事,爹从来不相信是意外。可是查到关键之处,线索就断了。所以,背后之人的势力,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强大。”
我猛地一惊:“这世上比爹更为强大的人,莫非,是皇上?可他,不是最信任看重我娘的吗?”
爹继续叹息着:“以爹对皇上的了解,他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可帝心如渊,谁又能说得准呢?除了皇上,皇后也有嫌疑,任何宗室贵亲,都是我们应当怀疑的对象。”
“这么多年,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爹摇了摇头:“死了,有可能知情的人全死了。所以,爹希望你待在家里,不要出去抛头露面。否则你这双眼睛……”
我很坚定。
前路越是艰难,我越要往前。
就算被人认出我是薛庭缚的女儿,我也不惧。
麻烦从来都不会因为个人内心的惧怕而让路,反而会因为怯懦而愈积愈多。
不如直面。
况且,我们还有别的法子。
“女子与男子不同,胭脂水粉可影响容貌。女儿只是眼睛与娘亲相像,而眉眼是最容易改变的部位。只要女儿找个会描画的姑娘勤学,旁人便不会将女儿与娘亲联想到一处。”
“不行,还是不行。”
无论我怎么说,爹都不肯松口。
我几乎要怀疑,他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就仿佛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全都是借口。
“为什么?”我紧追不舍,“难道真如娉婷所说,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爹闻言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十个手指微微发抖,喉结也上上下下地动。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涌到喉间却仿佛被东西噎住。过了很久,他才喊出我的名字。
“年年。”
“我在。”
“爹爹对你如何,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我……”我有些内疚。
我虽命运多舛,可两个爹爹都把最好的给了我。我不曾得到过母爱,可父爱却是双份的。我原以为在原来的爹爹走后就没有了亲人,上天又赐了亲生父亲给我。我应该知足,为什么要听赵娉婷的挑唆呢?
爹在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父女血脉亲情,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亲近。你要自己感受,而不是道听途说。娉婷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没了娘亲,而爹又忙于朝堂之事,很少关心她,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说到底,是爹管教无方,才让你们姐妹俩见面眼红,宛如仇人。不过你放心,爹不会任由她胡来的。”
说罢,他大声唤人:“二小姐在做什么,去将她叫来。”
下人即刻去办。但很快,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相爷……”下人哭丧着脸,“二小姐……二小姐她……”
“娉婷怎么了?”
“二小姐不见了!”
“怎么回事?”
“小的在外面叫了几声,都没人应。觉得奇怪,就叫刘嬷嬷进去瞧。哪知,屋里只剩下被逼穿上二小姐衣裳的丫鬟。而二小姐,早在两天前就不见了。”
“奇门遁甲,机关之术!”我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八个字。
赵娉婷的实力,远比我想的要强。
“带我去看看。另外,大公子人在哪里?”
“大公子……大公子……”下人继续疙疙瘩瘩。
爹爹怒道:“若不能好好说话,留着你的舌头何用?”
下人这才将舌头捋直,道:“大公子去云记了。”
“云记,这不是给女子做衣裳的坊店吗,他去那里干什么?”
下人道:“去给洛姑娘挑衣裳。”
“去了多久?”
下人伸出两个手指:“快两个时辰了。”
爹爹皱眉:“云记不远,怎么这么久?”
下人回答道:“除此之外,大公子还要去挑洛姑娘喜欢的糕饼点心,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乐器书籍……说是,要尽地主之谊。”
爹爹与我对视一眼。
这一眼里,我们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大哥对洛姐姐,上心了。
若能成,对整个赵家来说,是好事。
毕竟,大哥已经一把年纪了,比成瑜,还要大一些。
他在军中蹉跎了太多时光。
爹爹不是心怀偏见之人,对此事分明是有些开心的。但赵娉婷的意外消失,将这份喜悦暂且压了下去。
毕竟家中,只有大哥懂得奇门遁甲。
他需要大哥回家,查出赵娉婷离开的线索。
爹爹下令道:“即刻让大公子回家,就说二小姐失踪了。多找几个人,越快越好。”
“是。”
下人刚离府不久,院中就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咕咕咕”,像是在磨牙。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赵赟人高马大,一身英气地出现在一棵树下,整个人气势凛凛,不愧为一代猛将。
然而,他的怀中,却抱着几只兔子,雪白、绵软。有两只还跳了下来,钻入了草丛中。
赵赟手忙脚乱,又怕伤害兔子,不敢使用蛮劲。追住这只,跑了那只。
汗水从他脸上流下来。
狼狈不堪。
爹爹轻咳一声,唤了大哥的名字:“赟儿。”
赵赟闻言转头,恨不得把脸埋在地上。
他看了看四散乱逃的兔子,再看看爹爹,又看看兔子,再看看爹爹,最后拉过一个刚巧经过的小厮,让他帮忙把兔子逮起来,还放低声音,对着那小厮仔细叮嘱。
那偷偷摸摸的模样,好似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爹爹又咳一声。
赵赟急忙进来。
“爹,你找我。”
爹爹点头:“你妹妹不见了,这事你可知晓?”
赵赟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遂反应到爹爹口中的“妹妹”指的是赵娉婷,当即否认,道:“孩儿不知。”
又道:“她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
语气里,不失关心。
爹爹没有追究大哥失察之责,只想快点知道赵娉婷的下落,道:“你懂夺天地造化之学,或许能在她房里寻到一丝痕迹。”
赵赟颇有些懊悔:“当初只是见她无聊,所以教着玩儿,没想到……爹放心,孩儿这就去看。”
不多时,赵赟回来。
“爹,妹妹只是布了个简单的障眼法逃了出去,银两与值钱之物也让人检查了,不缺。衣裳首饰也未曾携带,所以孩儿判断她并未出京。她逃走的方向不是正门也不是后门,而是年年的屋子那边。孩儿又在那里发现,墙上有绳子摩擦的痕迹,现在孩儿已经派人在相关街口询问,等有了妹妹离去的方向,他们就会把消息传回来。”
爹爹长叹一声:“现在看来,只能如此了。”
赵府一筹莫展之际,赵娉婷躺在二皇子府一张华美的大**。
她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
她在二皇子府已经待了两天了。
这一次出逃,她是有计划的。
被软禁后,她的心掉到了谷底。曾经最疼她的父亲,最爱她的哥哥,都站在了她最厌恶的人身边,联手伤害她。
她好恨。
更恨赵年年世子妃的名分尘埃落定。
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之人。
有了夫妻名分又如何?殊不知还有和离与丧偶。
她赵娉婷想要的男人,必须要得到!
她思来想去,能够帮助她的,唯有二皇子了。
她从贴身丫鬟嘴里打听到成琰琰与大皇子即将成亲一事,有些吃惊。转瞬联想到种种大皇子与二皇子不合的传闻,计上心头。
太子之位只有一个,这两兄弟背地里的关系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兄友弟恭。且前不久大皇子还需要雪莲救命,让人一想便猜测是二皇子的手笔。
或许,是大皇子自己弄的也不一定。
贼喊捉贼罢了。
于这方面,赵娉婷可谓是驾轻就熟。所以她有此想法,不足为奇。
二皇子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与虎谋皮,得给虎足够的好处。
成瑜去了沿海抗倭,等到得胜归来,定要给赵年年补办婚事。到那时,赵年年的孩子,也早就出生了吧。
这是赵娉婷最不想见到的事儿。
凭什么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而她却陷入无尽孤独。
她要将赵年年的幸福摧毁,夺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找到二皇子,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此战,必输。”
这是她最后的结论。
二皇子不屑地笑笑:“凭什么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做出这等叛国之事?我是朱家的子孙,这大礼江山是我朱家之物。你是不是疯了,要我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赵娉婷也笑,可爱的童颜上满是算计:“不过是一两个城池而已,在大礼偌大的舆图中不值一提。再者,二殿下也说了,江山是朱家之物,而非您一人所有。大殿下与三殿下虎视眈眈,您又如何保证太子之位一定是您的。可别一片赤胆忠心,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赵娉婷的话如一记惊雷响在二皇子的头顶。
他被打中了七寸。
虽然朱宣自请远去凉州,可他清楚知道这个皇兄的厉害。
最了解一个人的,永远是他的敌人。
朱旭认为,这是以退为进。
给父皇一个淡薄的印象,博取好感。至于将来,变数太多。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兄一定还会回来。
他渐渐地有些认同了赵娉婷的话。
他坚守的土地,将来未必就是自己的。在得到之前,他何须真心守护?
反过来说,若以一两城之失,彻底将朱宣打入地狱,那么太子之位,自然而然就落入了自己手里。
这笔账,在朱旭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赵娉婷再给二皇子下一剂猛药。
“成瑜此次掌兵,虽只得半块兵符,可纵观历朝历代,哪个造反之人靠的是兵符?”
朱旭反问:“那你说,靠的是什么?”
“人心。”赵娉婷气定神闲道,“成瑜这般疼爱自家妹子,对大皇子这个妹夫自然是爱屋及乌。等到成瑜凯旋,两人难免不会勾搭到一起。所以,此战只能输。”
朱旭若有所思。
“我的法子万无一失,希望二皇子好好考虑考虑。虽然牺牲不小,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朱旭沉吟着问:“你为何要帮我?”
“为了成瑜。”赵娉婷毫不隐瞒,“我想要的,由始至终只有成瑜一人而已。只有将他踩在脚下,让他历经人世千百般辛酸苦辣,然后再由我伸出援手,做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到时候,何愁他不对我死心塌地?”
朱旭斜眼望着她,竟生出一丝凉意。
明明长了一张皎若明月的脸,内心却如此阴险可怖。他甚至要怀疑,这副年幼的躯壳里,是不是住了一个老妖怪。
这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为了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是让数十万百姓为她的一己之私陪葬!
朱旭好想杀了她。
赵娉婷早就想到这一点,道:“江年年一日不死,殿下最好一日不要动我。否则失去了我的相助,整个首辅府便是江年年的天下了。我爹作为文臣之首,若不服你,全天下学子的笔墨,可不会放过殿下啊。”
赵娉婷说得没错,她还有利用价值。
朱旭不能动她。
给她安排了上好的厢房,好吃好喝地待着。
赵娉婷在二皇子府中,感觉到了难得的自由。
以及,被人尊重的滋味。
她想,合作已经达成,是时候该回去了。
这一次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爹与大哥应该不会发现。
她向朱旭要了一辆马车,让他派人送自己去离相府不远的路口。
四顾无人,才敢下来。然后挥挥手,叫马车离开。
自己则蹑手蹑脚,将绳子抛上两天前爬过的那堵墙。
爬到一半,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似乎,有人在拉她。
正要下来,却已经来不及。赵赟跃过墙顶,一只手拎着她后颈处的衣裳将她提了起来,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她扔进院中的草地上。
赵娉婷只觉得屁股一疼,说不出的懊恼。
她的大哥,以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
她想爬起来,却触到了赵赟的目光。
赵赟以一种全新的、陌生的眼神看着她,问:“这两天,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