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的预判精准。
为了定下他的罪,二皇子无所不用其极。
他命人制造了成瑜通倭的各种细节证据,逻辑洽和,时间紧扣,就连交接的倭人,也抓住了几个,然后塞给姓冯的阉人,让他说是自己找到的。
冯阉人不负二皇子的期望,将证据送到了大理寺。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徐锴,期盼他快点定案。
徐锴仔仔细细看完了证据,又望了望被抓进大狱的几个倭人,然后将证据往案上一放,问:“这些东西,自哪里来?”
冯阉人在心中怒骂着,脸上却半分也不敢表露:“咱家身为监军,有责任监督元帅。其实这些早在江州就有了苗头,只是不敢确定。于是这次回京,咱家留了一些人在那里寻找证据,这不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找着送过来了。”
他挤出讨好的笑容:“案子水落石出,徐大人这是为百姓做了一桩大好事啊。咱家在这里,替大礼的百姓谢过了。”
“不必。”徐锴不吃他这一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本官查案,自有本官的方法,你一个内宦,岂敢一再二、再而三地干涉!难不成这大理寺卿的帽子,本官要让给你?”
这话说得严重,吓得冯公公一个激灵。虽然他与大理寺卿官位差不多,但作用可就差远了。
他不过是会说话,会看颜色,善于逢源,又巧拍马屁,才被沈家看中,作为扶持的人选。
而徐锴有真才学,会办实事,这样的人,有着强烈的不可替代性。
冯公公的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识时务地想要离开。
徐锴却叫住他,说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还说这几处漏洞要是补上了,成瑜的罪便板上钉钉了。
冯公公怎么答得出来,只能讪笑着道:“咱家去问问查案的手下,他们知道得多。徐大人这里,也可审问审问这些倭人奸细。齐头并进,效率才高嘛。”
徐锴点头。
他在冯公公走后提审了那些倭人,每一个都说不是成瑜指使,但是言谈中,对成瑜又“好像”知之甚深。
这摆明了就是冲着成瑜来的。
他不着急,等着冯公公补充证据。
冯公公又悄悄地去见二皇子,自然,过程十分小心,没让人盯上。二皇子叫来老黄,为冯公公支招。
冯公公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他们的计划太完美了,每一个细节都能置成瑜于死地。可就是太完美,引起了徐锴的怀疑。
外行看热闹,以为证据齐全便万事大吉;可内行看门道,徐锴的眼睛可不简单。
他审案这么多年,哪个证据不是费尽心力得到的,再组合还原,一点点推出全貌。
冯公公倒好,什么都安排得齐齐整整。他故意试探的东西,也让冯公公完美地补上了。
这不是贼喊捉贼,又是什么?
只有真正的叛徒,才知道这么多内情。
徐锴拿着一堆“证据”,推开了牢房门。
成瑜吃饱了肚子,身上有了力气,站起来相迎。
徐锴松开了他的双手,将证据摊在破旧的木桌上:“来,讲讲。”
成瑜的眼睛亮了亮,无奈地笑笑道:“为了除掉我,二皇子不惜暴露一些在地方的亲信,看来我这条命,在他眼里可真值钱。”
徐锴默认,道:“虽然冯太监可疑,但你也逃不脱嫌疑。我且问你,你要如何为自己辩白?”
成瑜只说了三个字:“再等等。”
当初伊藤战败,的确是他故意放跑的。他就是想要看看,伊藤的背后还有谁。他在伊藤身上装了只眼睛——轻功出神入化的小芋头。
这次小芋头没有用轻功,而是混在拼死保护伊藤的倭贼队伍中。他跟着伊藤,来到了倭人的“巢穴”。
因为保护有功,伊藤对这几个兵最为信任。小芋头得以触摸到更多倭人的秘密,一一记下来。
等小芋头传来消息的那天,就是成瑜派兵将所有倭人据点端了的时候。他欺负冯监军不懂打仗,自然也不懂兵将的管理,偷偷留下三千人,准备一举剿灭倭人。
二皇子府内,赵娉婷冲进了二皇子的书房。
她摔碎了一个花瓶,大发脾气。
“老黄与冯公公的话我听到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二皇子挥着狼毫写字。
“解释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死瑜哥哥!”赵娉婷情绪激动,“当初我们明明说好的,要由我来拯救瑜哥哥,可你却不守信用,想要偷偷弄死他。”
二皇子不想跟她吵:“你误会了,本皇子不过是想玩个用死囚替换犯人的游戏,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不守信用了?等假成瑜成为虎头铡下亡魂后,本皇子自然会将真成瑜好好藏起来,山珍海味地待着。”
赵娉婷冷哼道:“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否则我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
二皇子烦躁不安,看了眼她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助孕药有没有按时喝?”
赵娉婷下意识地按住了肚子。
二皇子叫人熬的药,她不敢不喝。
只有怀孕了,才能结束每一夜噩梦般的痛苦。
她当然知道二皇子要这个孩子不过是短暂的利用,并不一定会让孩子生下来。即使生下来了,也活不长久。
她不介意。
一个非瑜哥哥的野种,怎么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那个叫崔郾的护卫天天来她房里,从不间断。
照理说,她该怀上了。
她在思考之中,想起了前不久江年年在她腹部踹的那一脚。彼时,她痛不欲生。莫非,是被踢坏了身子?
可为什么没有大夫告诉她?
是了,大夫是江年年请回来的,怎么可能泄露半句?
赵娉婷的脸色难看得像一口染缸。
二皇子见她不说话,怒气又上来了。自打他被老黄那个倭人威胁以后,心头就如堵着一块大石。他烦躁地瞪了她一眼,骂了声:“哑巴。”
然后甩袖而去,叫人专门去找一个专看女病的大夫。
“一定要最好的。”他叮嘱。
手下立即去办。
赵娉婷捂着耳朵坐下来。
在府医的医治之下,她的一只耳朵完好,另一只,只剩下微弱的听觉。
方才二皇子的呵斥,对着的就是她那只完好的耳朵。有点痛,里头“嗡嗡嗡”地响。
她坐了很久,一直坐到了天黑。心想下回遇着老黄,说什么也要摆低姿态求求他。
成瑜是她最爱的人,她不能叫他死。她要确定,二皇子说用死囚替换出成瑜,是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她会跟二皇子同归于尽。
她没有盼来老黄,盼来的是二皇子与大夫。
那大夫望闻问切之后,面上十分为难。
二皇子语声温和:“大夫直言便是。”
那犹如夏日朗风一般的笑容,叫大夫放下了紧张。
“回二殿下的话,姑娘胞宫受损,难以怀孕。”
大夫低着头,没有看到二皇子一瞬间变得阴森的眼神。
二皇子冷冷地剜了赵娉婷一眼,尽量维持着声音里的柔和:“可有办法医治?”
大夫叹息道:“只能治标,不治本啊。”
“说来听听。”
“老夫曾研制出一种汤药,可以短时间内提升女子气血,为胞宫提供养分,但药效因人而异,有的能维持五六个月,有的只能维持三四个月,之后,便要看天命了。多数妇人半道小产,怎一个凄惨了得。得到后再失去,倒不如一开始便没有。”
二皇子会抓关键:“多数小产?意思便是还有一些成功了。本皇子与本皇子的爱人愿冒这个险,还请大夫开方子。”
“老夫的话还未说完。”大夫沉痛道,“生下孩子的那些妇人,只有极少数健在,八成以上,在生下孩子后便气血两亏,连孩子都没看着一眼,就两腿一蹬走了。自那以后,老夫心生愧悔,再也不敢使用那虎狼药。”
“可本皇子的爱人想要。”朱旭才不在意赵娉婷的死活。女子怀孕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若因此有个什么好歹,老黄也怪不到他头上。就算吃药之事被发现了,他也理直气壮。
是老黄硬要把赵娉婷塞给他,而父皇不允许。编个怀孕的瞎话,本就是为了让父皇退步。
他做的这一切,完全是按老黄的意思行事。老黄要想怪他,自己都站不住脚。
大夫闻言肩膀一颤:“二皇子三思而后行啊。”
二皇子搂过赵娉婷的肩,道:“本皇子与赵姑娘倾心相爱,有个孩子才算圆满。还请大夫可怜可怜我们这对有情人,让娉婷试一试吧。本皇子保证,一旦母体有何反应,一定弃小保大。这样大夫也不用背负良心上的罪责,运气好还能成全我们。”
二皇子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演得似一个痴男儿。大夫平生从未见过演技如此高超之人,被他的心意打动。这世上有什么,比一个男子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女子更动人呢。老大夫封闭了许多年的心门被叩开,药方子渐渐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抓起一支笔,写下方子。
再叮嘱二皇子,该如何吃,过程中或许会出现什么异症。哪些无须担心,哪些 得注意。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二皇子脸上的神色。
一个丫鬟被叫进来,拿了方子出去了。
老大夫弯腰拱手,嘴里说着告辞的话。
然而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二皇子扼住了他的脖子。“咔嚓”一声,老大夫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声音。
老大夫的身体“砰”的一声倒下,再无声息。
二皇子嫌弃地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再看了眼瞳孔剧震的赵娉婷,面不改色,唤道:“崔郾。”
崔郾进来,行礼:“主子有何吩咐。”
“将这老家伙埋了吧。”
“是。”
二皇子丝毫不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半分羞愧与懊悔。他不在意自己这一拧毁了多少人的希望。
一个技术顶尖的大夫,能治疑难杂症,多少病人,正等着他救命。大夫死了,那些人也就没有未来了。要么在家等死,要么拖着病体残喘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报应来得比福气快。
皇上召二皇子进宫。
御桌上,摆着冯监军冤枉成瑜的那些罪证。
大理寺卿徐锴查案的能力非同一般。
二皇子小看了他。
徐锴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谁是主谋,但他指出了几个漏洞。光是这几个漏洞,就能让疑心深重的皇上想得深远。
一个独具慧眼能够提拔任用女子为相的君王,也许不是时刻清醒。即使偶尔受人蒙蔽,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醒悟过来。
他将罪证扔在二皇子的脚下,问他如何解释。
二皇子摇头,拒不承认。
皇上冷笑:“谁不知道,冯开是你沈家提拔上来的。”
二皇子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父皇,儿臣是朱家的人啊。再则外祖沈家,一直对父皇忠心耿耿。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是吗?”皇上反问,然后抬高声音,道:“叫冯开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