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袭来,阴云遮月。

好好的天,忽然变了样子。

小芋头在马儿纵飞间,听到了箭矢出筒的声音。

不好!有人埋伏在草丛中,想要他的性命!

到底是个孩子,乳臭未干。胸中装着仇恨,急于报仇,心气儿一上来,便不管不顾。

好在听觉还算灵敏,又长期执行任务,具有一定的应变能力,小芋头当机立断,一头从马上栽下来,打了个滚儿,躲入草丛中。

野外的草长得高,掩住了他的身形。

他趴在地上,听着头顶 “咻咻咻……”飞过二三十支羽箭。

即使没看到人,他也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咬了咬牙,在心中痛骂一句:“找这么多人,真够看得起老子!”

穷途末路时放的狠话,除了壮胆没有别的用处。

小芋头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箭矢先到,敌人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路程。小芋头双手扒地,没命地在草丛中爬。

爬到一半,马儿凄惨地嘶叫一声。血腥味儿顺着风传来,他知道马儿活不成了。

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脑子一转捡起一块石头往西侧打去。

箭矢又“咻咻咻咻”,密密麻麻地射过去。

小芋头见此法有效,往方才那地方的前面两米处又打一块石头,箭矢随即跟着射过去,听得小芋头心惊肉跳。

他深呼吸,尽量稳住。相同的办法用了四五次后,敌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妈的,废了这么多箭,怎么一支也没射中?就算这小子身子灵活,跑了这么多天也该精疲力竭了。”

一个粗嗓大汉反应过来,道:“咱们中计了!这小子玩虚的。”

另一人又道:“不要紧。玩虚的代表他在附近,咱们这么多人,一寸一寸搜过去,我就不信,他还能逃出这天罗地网不成。”

小芋头听到这些话,心中有数。敌人的箭矢不多,甚至没有了,才会利用这样的办法。但他怕有诈,决定趁着还有点力气试一试。于是他猛地往上一蹿,露出了自己的脑袋。

一瞬间,又许多箭矢射来。他凭耳力感觉到,这一回的箭矢没有之前密。

箭筒空了!

活下来的机会多了两成。

身形已经暴露,他运起轻功往城门所在的方向跑。

四周虽有密林,可躲入偏僻之地。可对方人多,万一死守,万一增援,万一放火,万一遛狗,这么多种可能,每一种都能要了他的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被活活饿死或累死。

权衡之下,小芋头决定跑向城门。只要看到城门,就安全了。

那里有守门的士兵,隶属于皇上。

刺客不敢当着守城兵的面造次。

他发挥出极限,跑出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将刺客远远甩在身后,终于抵达了城门。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要进城。然而守城兵却拦住了他,说天色已暗,城门即将关闭。

即将关闭,那就是赶上了的意思。小芋头揉了揉酸软的腿,就要往里冲。

士兵拿刀一挡,气冲冲道:“你耳朵聋了吗,我说城门即将关闭!”

小芋头拿出北陵王府的令牌,一改往日骄傲姿态:“这不还没关吗?军爷您就看在北陵王府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吧。”

另一守城兵走来,只看一眼就夺过令牌扔在了地上,顺带着还踩了两脚,鼻孔里发出“嗤”的一声:“哪儿来的狂徒,胆敢冒充王府里的人。再不走,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说完,狠狠地推了小芋头一下。

虎落平阳被犬欺。若在往常,以小芋头的身手,十个守城兵也不够打的。可他现在已经消耗光了所有的力气,被人一推就摔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又被人踢了一脚。正面向下趴在地上,还啃了一嘴的尘泥。

他撑着双手,后背上的脚却不曾挪开。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尘泥闷死,发出了绝望的“呜呜”声。

追兵,快要到了。

守城兵像是知道一样,放过了他。退回城内,准备关门。

二皇子最近一直很忙。

忙着护己、害人。

常常不在府内。

尤其是在赵娉婷用了“奇药”怀孕之后,二皇子更不在意府中的人与事了。

将赵娉婷交给崔郾照看,他很放心。

但他低估了一个漂亮女子的魅力,也低估了一个男人对漂亮女子的心动与渴望,更低估了孩子在维系男女关系中起到的作用。

自府医诊断喜脉之后,赵娉婷本能地感觉到崔郾对她不一样了。

以前的崔郾是块木头,冷冰冰的,只知道按命令行事,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但最近,赵娉婷发现崔郾的眼神总在她肚皮上打转。

有一回被她抓个正着,她用讥讽的语气道:“看什么看,越看遗憾越多。二殿下不会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难道你心中不清楚吗?”

崔郾不说话,但眸中却现出一抹深沉的痛色。

赵娉婷终于找到了这块木头的弱点,心中打起了算盘。

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

她要把崔郾,变成压死二皇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成瑜率人骑着快马,赶到了城门口。

恰逢,守城兵关门。

成瑜下马,用手比着:“可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孩子,拿着北陵王府的令牌进城?”

士兵们对视一眼,一齐摇头:“没看见。”

成瑜掏出了自己的令牌,高声道:“北陵王世子成瑜,现要出城,请暂缓关闭,让我等一行人出去。”

士兵们心虚着,怎么肯?世子要找的人正趴在外面吃土,被发现了还了得?

他们坚定地拒绝:“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请世子不要为难我们。”

成瑜望着关了一半的城门道:“还未紧闭,就不是为难。你们关你们的门,本世子骑自个儿的马冲出去!”

士兵拿出武器来拦。

成瑜感觉到不妥。

这一切太反常了。就好像,有人故意不让他出城。

他抬起头,凭着直觉往城门口一瞥。这一瞥不得了,看到一个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

他着急地喊:“丁芋,是你吗?”被踢打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的小芋头听见主子的声音,想哭又想笑。他咬破下唇,利用疼痛刺激知觉,缓缓地举起了一只手,但紧接着,又因脱力砸在了地上。

成瑜目眦欲裂。

那是他的小芋头,是他宠了多年的小芋头。尽管他是主,小芋头是仆,可他从来没把小芋头当下人看。在他心里,小芋头就是他的弟弟。他珍惜、在乎、捧在手里的人,如今像死狗一样半埋在沙土中。他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然后拔出了刀。

银光一闪,血液飞溅。

离成瑜最近的两个守城兵,被割开了脖子。他们伸手去捂,却只能清醒地感受着生命的流失。

就是这两个人,刚才踢打了小芋头。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让他们尝到了为恶的苦果。

剩下的兵见到成瑜动手,本能地紧张起来。

密集的脚步声与兵刃出鞘声将成瑜与他的手下团团围住。

成瑜看了眼关到一半的城门,没有人再去管它,他略微松了口气,大喊:“杀!”

有个头领模样的人冲他吼:“你这是作乱!造反!再不收手,是要诛九族的!”

如果可以讲理,谁愿利用打杀的方式?这些都是被敌方买通的兵,又或者说,是敌方早早安插的眼睛,与这些人讲道理,只会输得更惨。

成瑜的拇指按上了刀柄。

荆芥盯着主子坚决的动作,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他早在看见小芋头的时候就想冲过去杀人了,碍于纪律苦苦克制。现在好了,手中的刀有了用武之地。

他满腹郁气,扯开嗓子对着那首领大喊:“诛你妈,诛你爷爷!”

平时寡言少语之人连着说了两句脏话,给了己方极大的力量。

刀兵声碰在一起,光影层层叠叠。

敌众我寡,需要策略。

荆芥拖住了首领,成瑜撒出一把暗器。士兵接连倒下,还有的大骂“卑鄙”。

卑鄙?不卑鄙怎么活?

成瑜一边使出杀招,一边淡淡地说:“谬赞了。”

在手下的相助下,成瑜身着玄衣,穿过刀光闪烁的夹道,来到了城门外。

他速速下马,抱起小芋头,然后双脚一踮,旋身飞至马上。

后又调整姿势,让小芋头坐在他的身后。只要他把身体压低一些,小芋头就能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背上。

首领见状大喊:“快!快关城门!别让他进来!”

祸不单行。

郊外的追兵也赶到了。

他们一齐团团将成瑜围住,刀光接二连三砍过来。

成瑜冷眼看着,就是这些人想要刺杀小芋头。他仍然压低着身体,攻势却丝毫没有减弱。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一双便杀一双。他在血水里杀红了眼,要替小芋头把这口气争回来。

城门快要闭上,他直接刺向身边一个追兵**的马臀。方向、力道,掌握得刚刚好。

马儿吃痛,没命地往城门跑。关门的兵看到是“自己人”,一惊,急忙停手,让那人过去。

成瑜找到了窍门,他专攻马臀。一匹一匹的马儿进去,城门始终停在那儿。

他不怕给守城兵送帮手。毕竟没人使唤得动所有的帝兵。

城门若如此易破,江山怕早已易主。另一支队伍马上就会过来,到时打斗就会被迫停止。他扶正背后的小芋头,扬鞭往城门里冲。

马儿争气,奔入空隙。

混战还在继续。

不一会儿,如成瑜所料,更多的兵赶来,高喊:“停下!”

过程虽然惊险,但前前后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骑兵营指挥使骑着高马缓缓走来,望着一众参与打斗之人,道:“把他们全都抓起来,主犯送入宫中。”

又对着身后的兵道:“皇城,就交给你们看守了。”

成瑜被押入了皇宫。

与他一道进宫的,还有敌方两个头儿。

他们被押在乾清宫前,等着皇上发落。

二皇子此时正在宫中,道:“父皇,成瑜敢公然袭击守城兵,儿臣有理由怀疑,他想造反。”

皇上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道:“哦?他的动机是什么?”

二皇子自作聪明:“自然是对父皇不满了。毕竟以前的北陵王府,可是声名赫赫。沦落至此,难保他对父皇没有怨言。”

“你的意思是,朕苛待功臣?”

二皇子一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忙辩解:“儿臣没有,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

二皇子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皇上替他回答:“你是想让朕以谋逆罪处置他。”

二皇子连忙道:“儿臣只是关心父皇安危。”

皇上冷哼:“关心朕的安危,需要如此迫不及待吗?还未问个明白,就想草草定案?老二,你对朕可真是关心得紧。”

二皇子面色讪讪,暗自懊悔说话太急。

皇上叫人宣成瑜进来。

成瑜兵器被缴,双手被缚,明明跪着,却跪出了一身正气。

皇上不怒自威,既没诘问,也无问罪,就像寻常聊天,道:“成瑜,你今日所为,朕有些看不大懂。”

成瑜继续发散正气:“容臣趁此机会,给皇上讲个故事。”

二皇子的心一抖。

成瑜从主持秋闱时,倭人在江州城谋夺火药开始讲起,再讲到此次肆无忌惮的进攻,虽无一个字攻击二皇子与沈家,但条理清楚,字字句句都在影射。

二皇子听得心惊肉跳,又不能跳出来对号入座。急得冷汗直流,又无可奈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瑜终于讲完。

皇上依然原样坐着,连手的位置都没有变过,可见听得极为认真。但脸上,却看不出情绪。

皇上问道:“你所说的,可有证据?”

成瑜回答:“听闻臣被押进宫的消息,赵赟一定坐不住。按照臣与他之前的约定,现在他应该已经拿着这段时间臣命人搜集的东西进宫了。”

“好,那朕慢慢等。”

皇上开始喝茶。

二皇子心急如焚。

他想退出去,找人拦住赵赟,冷不丁皇上一个眼刀飞来,问:“老二,你欲去何处?”

二皇子急中生智,道:“儿臣内急。”

“哦。”皇上平静道,“叫小李陪你去吧。”

李公公伸出了手,道:“二皇子,请。”

二皇子惴惴不安地猜着皇上的心思,如厕如得并不轻松。好不容易装模作样地解决完了,就遥遥地看到了赵赟的身影。

“完了。”他掩面长叹。

李公公好心提醒:“二殿下,您还没洗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