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巨大的饼。

我的亲生父亲,就是画饼之人。

他大概还存着一丝希冀,想要从太子的手中逃生,找到我,企图用亲情与利益打动我。

他对我的了解,是多么浅薄而无知。

如果我真能轻易被收买,太子会放心让我入宫吗?

他用半年多时间做到了一手遮天,有许多手段可以让我入不了宫门。可是他允了,这代表着他强大的自信,以及,对我深刻的了解。

我不蠢。

曾经皇帝对成家的忌惮与戕害还历历在目。

我若好了伤疤忘了疼,答应与他合作,等他身子略微好转,就是成瑜和小意的死期。

且我根本不稀罕当什么太后!

掌权之人身上背负的太多,日也筹谋夜也筹谋,时时担心大权旁落,一刻也不得安心。

这样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我也不希望小意去过那提心吊胆、无法安生的日子。我要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所有的家人,往后余生,有花有鸟,有草有树,有亭台,有溪流,有往来的桥彴,有盛放的红梅,出门见天,低头见草,早起至菜畦,晚来闻炊烟,虫儿终日啁啾,廊下水叮咚不绝,无论何时何地,都享有幸福、自由。

王座上的笼中鸟,不过是可怜的玩意儿。

于我,真是一点**也没有。

可是我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而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好啊。”

他眼里闪过一瞬的受伤与了然。

这只老狐狸,已经是弥留之际。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眼神。

我没有戳破,问道:“父皇打算怎么办?”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示意我拿来纸笔,然后在纸上写下一些人的名字。

“这是各地的军官,你要记住。他们是朕的人,一心忠于朕。要是知道朕的困境,一定会来京城救朕。朕再亲手书写密信一封,盖上御玺,附上信物,成瑜便可以带领他们与他们手下的兵,与那个逆子抗衡。”

我看着他写写停停,完成了密信,问:“御玺在哪儿?”

他轻笑一声,道:“就在朕所躺的床下。不过,用上了你娘擅长的奇门遁甲之术,极具隐蔽性。那个逆子,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来,你扶朕坐起。”

我按照他说的做,果然看到他用特定手法找到了一个木匣子,再用复杂之术打开。

他就是仗着术法极难,即使我亲眼瞧着也无法重施,所以没有丝毫遮掩,放足了一百个心。

盖完御印,他又将御玺放了回去。再用那枯树皮一样的手拍着我的肩殷殷叮嘱:“年年,父皇现在只有你了,全靠你了!”

我微笑着,将他扶回**:“父皇即将驾崩之体,还是少费些力气。”

他几乎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我说:“父皇行将就木,药石无灵,还是多休息为好,别再操心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似堵了一口痰。我就这么冷眼看着,直到他咯出一大口血来。

“你……你这逆女!”他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活人,不与将死之人计较。父皇爱骂就骂,骂得急了,说不定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去了。当然,皇兄是个孝子,一定会将父皇风光大葬!皇陵之中,也少不了您的陪葬之物。”

他咳得越来越大声,挣扎着下床想来抓我。我慢步往后一退,他就跌到了地上。

他像只狗,趴在地毯上呼气。曾经至高无上的帝王,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是他自找的。

“为……什……么……”他艰难地问出三个字,“难道,就为了独自揽权吗?你……你可别忘了,朕若出事,那些地方的官兵,是不会臣服成瑜的。”

他到现在,眼里还是冰冷的权势。

他不知道,由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父爱。

他不给,也就罢了。还一次一次地伤害我,伤害我的家人。他让我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他时时盯着我的家人,对我的家人存有杀心。

这样的亲爹,要来何用?

我叫来外面守门的公公,让他把皇帝抬上床去。

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踏了出去。

哪知,没看见大哥。

一问,原来是太子请走了大哥,说是要请大哥叙旧。

我的后背,流下一阵冷汗。

太子果然是太子,不打无把握的仗。

我要是答应了与皇帝的合作,大哥怕是要身首异处。还有我本人,怕也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我藏下心中的惊惧,道:“正巧,我有事,想见太子。”

那太监领着我,去了附近一个宫殿。

进去后,发现太子与大哥正在下棋。

大哥浑然不觉自己落入了虎口,见到我热情打招呼:“年年,你出来啦,我在与太子下棋,连赢了两局。”

他喜滋滋的,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太子在让他。

论筹谋,还有谁比得上我这个亲生哥哥?

太子如此做,只不过是想看看大哥的反应。大哥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太子显然是满意的。

直到炫耀完毕,大哥才想到来京的目的:“皇上身体怎么样了,可还有调理的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丁点关心的语气也无。

他对皇上的厌恶,不亚于我。

我摇了摇头,从袖子中掏出了两份东西:“皇兄,这是父皇写给我的。”

太子神色自然地接过,看了一眼道:“年年大义,苍生安宁应记你一功。”

跟有些人交流,无须多言他便能尽解深意。

我接着道:“皇兄心怀苍生,真叫做妹妹的敬佩。不似我和成瑜,只想寄情山水自由自在。以后这江山重担落到皇兄的身上,皇兄要辛苦了。我已经看过父皇,该回家了。离开之前,有一个礼物要送给皇兄。”

“什么礼物?”太子问道。

“还请两位兄长,随我去一趟乾清宫。”

我去而复返,在皇帝憎恶的眼神与有气无力的叫骂中,翻开了床板。

太子嫌他聒噪,拿了一块抹布堵住了皇帝的嘴。

皇帝被扣在地上“呜呜”低叫,却也无可奈何。

我转身向赵赟道:“大哥,你的奇门遁甲术师承娘亲,你来看看,这机关能否破解?”

皇上的手势,我还是记得一二的,只比划了两下,赵赟就道:“这个我熟。”

他当着皇帝的面儿,解开了机关。

我打开匣子,捧出御玺,面向太子,双膝跪地:“我以此物,提前恭祝皇兄登上帝位,创盛世安宁。”

太子接过,揉了揉我的脑袋道:“皇妹一片心意,我必不辜负。马车已经在外准备好,今日为兄就将你们送离京城。”

“谢皇兄!”

走出乾清宫时,赵赟松了一口气。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年年你非习武之人,眼力稍逊。你不知道,乾清宫的屋顶上全是弓箭,虽然只露出一点点,还是被我瞧见了。今日你我但凡有一处做得不好,很有可能葬身皇宫。”

我倒吸一口凉气。

同时也有一个问题不解。

为何只半年多,太子的势力就扩张成这般大了?

正走着,从转角处过来一顶轿子。

抬轿的人横冲直撞,差点将我撞倒,幸亏大哥眼疾手快,揽着我飞快退到了一边。

他疑惑道:“宫中,不是不许抬轿子吗?是谁这么张扬?”

那轿子边上是粉蓝色的,四角垂着流苏,一看,就能猜到里头坐着的是个女子。

我灵机一动,往不远处找了个侍卫抱怨:“太子赐了样东西给我,却被刚才那顶轿子撞飞了,不知里头坐着的是何人,我得向她把东西讨回来。”

侍卫听了,连连摆手:“不可不可,那可是首辅家的千金。与太子关系匪浅,还是莫要轻易得罪了。”

大哥一听,立即掏出一锭银子塞入那侍卫的手里:“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那侍卫收了钱,说话更加利索了:“这在京中,本也不是秘密,我就说与你们听吧。这新任首辅,是在前首辅赵大人告老还乡后上任的,原在兵部担任要职,手中可是掌有一定兵权呢。他有意,将他的女儿嫁给太子。”

“那太子怎么说?”我想到琰琰,攥紧了拳头。

侍卫摊了摊手道:“还能怎么说,都允许人入宫不下轿了!哎,这紫禁城啊,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