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做噩梦了。

梦中,他没有胡子,十分年轻的模样,且意气风发。

那时他登上帝位还没几年,感受到大权在握是怎样的感觉。欣喜之余,他感到沉重。

父皇临终遗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做一个好皇帝,守住朱家的基业。

他是含着泪答应的,接下来便是拼尽全力守诺。

可司天监却告诉他,天生异象,江山不安。

经过三天三夜的测算后,得出俩字——易主。

他龙颜大怒,对着司天监正就是一顿痛骂。

可司天监正宁死不肯改口,坚持道:“皇上,臣所言都是事实。就算您要杀了臣,臣也是这般说法。”

他攥紧了拳头,第一次在皇位的漩涡中感到无可奈何。

因为,他信。

司天监三年一算,每每都能算出哪里有灾。

得司天监之益,他做好了提前预防,要么将损失降到最低,要么彻底解决危机。

他只恨,司天监不能年年算,月月算,日日算,时时算。

但卜算天下大事,所耗心力远非寻常小事可比,他知道细水长流之法,没有过多苛求。

噩梦还在上演。

他梦见薛庭缚一身是血前来找他。

他听到她说——

“皇上,微臣死得冤枉。”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爱她,发自心底地爱她。可是,天南地北都要他管,天灾人祸,每一样都要他来决策。他只能把找她尸体下落的任务,交给手底下的人。

甚至,他不舍得动用司天监。

他太会“算计”,算得太细。找出凶手固然重要,可黎民百姓生计更重。

为了大局,他只能任由她喊冤。

他听着薛庭缚的悲鸣,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可碎了又如何,重新捧起来,粘上,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戴着无悲无喜的面具继续做他的天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更没有人了解。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

叫冤声渐渐地远了,时光也缓缓朝前推进。

又到了司天监测算的时候。

这一次,他叫司天监测算江山到底会易至谁家。

星盘上发出了光,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待到卜卦结束的时候,他赫然看到了一个成字。

成!

除了北陵王一家,还会是谁?

皇帝陷入了矛盾与沉思。

老北陵王与先皇乃是一辈的人,战功赫赫。可以说,大礼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或维稳的。

如果没有他,哪有现世安稳?

且老北陵王是个懂进退之人,站到高处后立即辞官退隐。

王爷的头衔,则由他那不怎么出色的儿子成敬继承。

这样的人,会造反吗?

皇帝不信。

新北陵王会造反吗?皇帝更不信。成敬资质平平,没有那个本事!

他念着老北陵王的功绩,一边打压着成家,一边,又对他们手下留情。

可是,成瑜长大了。

老北陵王身上那种特殊的天赋,在这个孩子身上出现了。

皇帝寝食难安。

他多么希望,成瑜是个庸才。可是成瑜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胆战心惊。

这样的文采武功,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他必须杀了成瑜。

他在大汗淋漓中再次看到了父皇的脸。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那么清晰。

父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两把利刃:“我儿,你为何还没动手?”

他张嘴想要解释,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舒适之意袭来,他便醒了。

贴身太监拿着温水里拧干的帕子,替他擦着一身冷汗。

皇帝坐起来,看着空****的寝殿。

随后忆起梦中所见,无奈地苦笑。

若非父皇在世时说过永远不杀成家人,他何至于如此为难。

他一次又一次派遣成瑜去执行艰险任务,希望这孩子能像个忠臣一样有尊严地死去。可每一次,成瑜都能靠着毅力与本事完成。

皇帝忍了许多年,不能再忍了,派刺客暗杀,成瑜却十分小心。自己会武不说,身边还培养了暗卫。

这怎么行?皇帝越来越明白养虎为患是何意了。

成意的出世,彻底坚定了他杀死成瑜的决心。

成家的男子,一个都不能留。

他决定兵行险招,拿三万士兵与成瑜同葬。

代价虽大,却是经由他权衡后得到的最佳的法子。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杀成瑜容易,可明目张胆地杀未免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如今倭人与玉氏蠢蠢欲动,许多文官都被查出与之有勾结,他怕大礼的武将,也如文官一般没有骨气,被轻易收买,随后将矛头对准母国。

所以,对武将不仅要施以重利,还得让他们对朝廷产生强大的信心。

如此一来,他以为值得。

他扶着额,心想自己总算对得起朱家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