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栩栩满意地走了,留下被小月扣在地上的我。

我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小月站在我身边:“如果你开口求求我,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冷笑道:“你不是对成瑜忠心得很吗,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面无表情:“我对成大人忠心,不代表对姓花的忠心。”

她与小芋头一样,都十分厌恶花栩栩。

“所以。”我顿了顿道,“因为你对成瑜忠心,无论内心有多么抵触花栩栩,都会听她的话。”

“是吗?”她轻轻地应了一声。转瞬又在我身后戳了一下,消失的力气便回来了。

她扶着我起身,道:“你很有骨气,与以往送上门来的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样。怪不得主子会喜欢你。但是,你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愿洗耳恭听。”

“主子喜欢你,却不能给你正妻的名分。你喜欢主子,不愿意伏低做妾。你们之间这样下去,除了消耗彼此的感情与精力,没有任何好处。不若,试着赌一把。”

“赌什么?”

小月道:“今日,我不就是在助你吗?看看能不能逼主子一把,让他看清自己的心。”

她的话只讲了一半。

还有另一种可能——

成瑜会眼睁睁看着我挨打、罚跪,无动于衷。更严格来说,他会有一点儿心疼,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与他心中的其他人与事相比,我也许有分量,但绝不是重达千钧。

小月的提议,完全是为了成瑜考虑。

她与成琰琰一样,满心都是成瑜。

我真是羡慕成瑜。能有这么好的妹妹,还有这么好的属下。

而我呢,天地之大,也就一个爹爹对我真心。

还好,有爹爹。

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让我知道自己也有人爱。

做人要满足,有爹爹疼我便已经足够。

强将手下无弱兵。

小月的提议很好,我想试一试。

于是我点点头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算算日子,成瑜今日晚上是会回来的。

我点了两支蜡烛,在砂锅里炖了个萝卜煲。小月负责把炉子搬进来,窗户开了半扇。

我拿了本书,坐在窗口等成瑜。昏黄的烛光打在身上,温暖的感觉流淌在心间。恍惚间,我有了一种错觉——自己是在家煮饭洗衣的妻子,而成瑜是我的丈夫,他忙碌了一天,就等着回家吃我做的饭。

如果能有这么一天,该有多好。

我不在意他是不是皇亲贵胄,也不在意他是否堆金积玉,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这样想着,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手一抖,书掉了下去。

我伸手去捡,有人比我快了一步。成瑜的靴尖伸出,一点一踢之间,那书便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把书轻轻地放在桌上,道:“一个人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没想到他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走路还没声儿。

我刚想罢,他又道:“还想得那般入神,连我进来都未听见。”

我侧过身,低下头,取了粗布,去捧炉子上的砂锅。小月早已备好了竹垫,砂锅便搁在那上边。

我替他舀了几勺萝卜汤,道:“成大人办案辛苦,喝点汤垫垫肚子。”

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江年年,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回答道:“我在这每日吃成大人的,住成大人的,颇为汗颜。见成大人办事辛苦,便尽点心意。”

他瞧了眼盛萝卜的碗:“既知我办事辛苦,还拿这清汤寡水的应付?”

我摇头道:“成大人此言差矣。在民间有句老话,叫作‘吃萝卜赛人参’。这萝卜炖汤,可是滋补佳品。”

他打断了我的话:“不对。”

“哪里不对?”

“你这辛辛苦苦炖个半天,只炖一个萝卜?这不像我认识的江年年。”

“那成大人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外表看着像只兔子,实则是一头狼。”

“这从何说起?”

“狼,心性坚韧。见着猎物,绝不松口。百折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

真看得起我,还顺带着贬低了自己。

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我的猎物吗。

我哪敢啊。

他坐下来,慢慢地品着汤,还不吝夸奖:“味道尚可,差强人意。”

待一碗喝完,他终于发觉了我的不正常。

“江年年,你老低着头作甚?”

我转过身去:“啊,没什么。”

他站起来,掰过我的身子,眼中寒意越来越甚,道:“谁打的?”

我捂着脸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都肿起来了,你告诉我是一点小伤?说,是谁打你?”他盯着我的眼睛,怒气掩饰不住。

我反问道:“如果我告诉成大人那个人是谁,成大人会帮我讨回来吗?如果不会,那我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背过了身去,说了句:“你炖的汤很好喝,下回继续炖。”便走了。

一会儿小月进来,递给我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知道,成瑜找她问过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譬如,花栩栩打翻了我亲手为他炖的鸡汤。再譬如,我被花栩栩当场掌掴。甚至,我还被花栩栩罚着在日头底下跪了两个时辰。

且看他如何处置。

我等他权衡之后的答案。

令人奇怪的是,他那边丝毫没有动静。小月去问了她的哥哥以及小芋头,都说主子最近一切如常。

而我这里,他依然是两三日来一次。言行之间,并无不妥。

也未对花栩栩说过半句重话。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日他得闲,与我下棋,眼角不时上挑,饱含深意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脸道:“我脸上有花?”

他揶揄道:“真会给自己贴金。不过说真的,你的棋艺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好。早就听琰琰在耳边念叨,今日才得以领教。”

我谦逊道:“承让。”

虽我与他棋逢对手,侥幸胜了他半子。但他诸事缠身,习文又习武,想来在下棋一事上所费心力甚少,不如我这个闺阁女子,日日与棋盘、杂书相对。这半子是赢,也是输。

尤其是那一招“祸水东引”,实在是用得好。我一度处于劣势,勉强才挽回颓局。

那一晚,他笑得格外开心。

翌日清晨的时候,小月打水来供我洗漱。

她表情古怪,有些闷闷不乐的。

我问她出了何事。她嗫嚅了好半天才道:“我想改名儿。”

“好端端的,为何要改名?”

“天底下同名的太多,我不喜欢。”

我一头雾水:“发生何事了?”

她忿忿道:“今日成大人领了一条狗回来,与我一个名儿。我心里憋屈,不想与狗重名。”

我哭笑不得:“爹娘起的名儿,多少都有意思在里头,岂能说改就改。改了以后,你心里真的舒坦吗?不若……”

“不若什么?”

“给狗改名儿。”

她展颜道:“年姑娘说得有理。”

说罢,她便出去了。再次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我依照年姑娘的提议,给那犬起了个新名儿,就叫旺财。喜庆!”

我笑:“你呀。”

她高高兴兴地出去了,说要再向小芋头去讨只走地鸡。

我一人闲着无聊,打算做点什么。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如雷般贯入我的耳朵,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姐姐,别来无恙啊!”

我吃惊地看着从月洞里走出来的江月月,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她穿着上好的水粉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发间戴一根白玉响铃簪,整个人容光焕发,婀娜多姿。

这一身行头,不是她能买得起的。我打量着她,猜测着她的来意。

她亲昵地挽住了我的手,道:“姐姐,上回之事,妹妹还未多谢你。幸好你没有接受我的好意,才让妹妹有了今日。”

我皱着眉道:“你想说什么?”

“上回啊,我说我知道一些关于沈博贪赃枉法的事儿,想要帮帮姐姐,好叫小王爷多疼疼姐姐。哪知,姐姐将妹妹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所以妹妹只好自己拿着这些消息,来小王爷这儿邀功领赏了。当时啊,小王爷勾着我的下巴说,说……”

“说什么?”我冷淡道。

“说我不只姿容姝丽,更是智慧过人,识时务,懂得择木而栖。小王爷还说,要将我收下。至于是做妾还是通房丫头,都无关紧要。似小王爷这般才俊,天底下多的是扑上来的女人。能在小王爷身边伺候,便已是妹妹的福分呢。妹妹不贪心,绝不与姐姐争宠。”

我哂笑一声,江月月莫不是流产流坏了脑子。似成瑜这般心高气傲之人,能看上她矫揉造作的样子?

怕不是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我不动声色道:“是啊,你今日倒是如意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消息,让成大人对你另眼相待?”

她恍若无意地拨了拨簪子上的金铃道:“左不过是一些关于赌场的东西,让姐姐见笑了。”

赌场?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早在数日之前,我就告诉成瑜赌场有异。而成瑜之能,远超江月月。没道理江月月能知道的东西,成瑜查不出来。所以,江月月提供的消息价值为零。

那么,成瑜为何会允许江月月住进来?

疑惑间,小月拎着只鸡进来了,一看到江月月,脸便沉了下来。

“旺财,你来年姑娘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