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无论是深得皇上倚重的首辅，还是战功赫赫的北陵王府，都只得半朵。皇上如何会答应成瑜，这个僭越的要求。

最终，我没有反驳。

他内心的痛苦，不比我少。安慰我，等若安慰自己。

在最坏的那一刻来临之前，没有必要撕开这一层希望的薄纱。

我趴在他肩上，数着他脚下的步子。

从书房到卧房，也就不到百步的距离。成瑜走得格外慢，格外稳。他不敢弄出动静，哪怕一丁点儿也不敢。仿佛背上背着的，是他的所有。

他将我轻轻放在了**，将我掰过身去。我趴伏着，听到匕首出鞘的声音。

他的声音在颤，带着心疼：“江年年，你忍着点。”

我知道，他要给我取弹丸了。

他上过阵、杀过敌、负过伤、流过血。军中大夫不够，将士间便互相处理伤口。手铳这东西，他比大夫熟悉。

他将匕首放在烛火上烤，轻轻地说：“你现在怀着孩子，不宜用麻药，如果疼得受不了，就咬我的手腕。”

说罢便将左手腕递过来。

我有更好的选择，便道：“咬枕头便好。”

他固执道：“不一样。枕头是冰冷的，手腕是热的。痛的时候感受着我的体温，心理上会舒服一些。”

他慢慢凑近。

“开始了。”

一股锥心的疼痛袭来，汗水瞬间将枕头浸湿。

刀刃刮过肌肤的滋味，叫人痛不欲生。

我咬住了他的腕，用了十成的力。

他只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再没有发出声响。

他很专注，不受任何人事干扰。动作也很熟练，不一会儿便好了。

正好此时大夫来了，成瑜连拉带拽叫他给我看伤。

老大夫来看我的伤势。又替我把了脉，道：“大人，尊夫人是喜脉啊！”

成瑜诚恳道：“请大夫救在下妻儿性命。”

大夫摇头：“尊夫人受伤太重，得下猛药。可猛药不利胎儿，用后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两说。就算真生下来了，也不一定能养得活……”

成瑜打断了他：“若有天山雪莲呢？”

大夫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老朽大半生行医，自认医术高超，老夫的药用上去，尊夫人定安然无虞。若是再加解毒圣药天山雪莲，孩子也可无恙。不但无恙，还会比寻常孩子更加聪明康健。”

成瑜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夫，请用药。”

大夫再无挂忧，拿出药瓶替我敷药。

“这是老朽自制的秘药，因药材难寻，炼制复杂，一年才得三瓶。今日老朽救人救到底，将手上仅剩的四瓶全都给大人。大人若感念老朽一番好心，不知可否为老朽找些药来。以药抵诊金，老朽不胜感激。”

这大夫是个有意思的，大概是听到成瑜连天山雪莲也拿得出，便生了这个心思。

成瑜思索着道：“但请大夫写下，本官尽量去寻。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寻不到，本官自会派人送来诊金。”

大夫答应了。

他又写下内服的药方，在剂量上反复斟酌。写完后交给成瑜，背起药箱报出了自己所坐诊的药堂。

成瑜的人找的大夫，必然是在百姓之间有口皆碑的。

成瑜信得过。

大夫也因着成瑜的身份，相信成瑜不会赖账。

“今晚夫人可喝些稀粥、鸡蛋，明日老朽再来看。三日过后，夫人便脱离了危险。”

成瑜拦住了他：“官驿内有房，还请大夫看在拙荆伤重的份上，委屈住上三天。若半夜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及时叫您。”

大夫也不矫情，爽快道：“成，餐餐有肉即可。”

成瑜每天伴在我身边，寸步也不离开。

其间黄大人提着上好的灵芝、人参来看我，成瑜一边敷衍着，一边把东西收下了。

他问大夫：“拙荆能食否？”

大夫直言道：“伤愈后可少食，余下的便赠予老朽罢。”

成瑜应允。

大夫高兴地搓手。

“老朽还有一美容秘方，可消除尊夫人伤口疮疤，大人等着，老朽这就回药堂拿。”

成瑜目瞪口呆。

所谓看不爽，又打不得，便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郁郁地叫过几个人，道：“大夫要回去取药，你们一路陪着。”

等人走后，还踢了柱子一脚，骂：“这老家伙！”

但不得不说，老大夫的医术真的不错。三天后，我已可自如坐起。

老大夫也无须再留下。

且与此同时，饮雪与墨雨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经过他们多日的跟踪查探，终于知道了黄德落在赵娉婷手中的把柄为何。

此人枉为一府父母官，竟与沿海倭人勾结。贩卖火药，牟取暴利。

而火药库中所存火药，混了大量的沙土，滥竽充数，企图蒙混过关。

成瑜要用火药炸山寻矿，于黄大人来说是大大不利。一旦东窗事发，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而赵娉婷发现了此事，以此要挟，且另想出办法，让我去泄漏火药库所在。

届时黄德卖国之罪，便可尽数推在我的身上。

我出了一身冷汗。

赵娉婷好深的心思！

她若不偏执不痴妄，我早死她手里千百回了。

成瑜亦觉得不寒而栗。

若非亲历，她的所作所为，与她那张纯真无害的脸，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

此次饮雪与墨雨带回的，乃是救命的好消息。

甚至，饮雪爪子里，还抓着一封黄德亲手写给倭人的书信。

成瑜拿着那信问我：“江年年，你可会模仿字迹？”

“会。”我点点头。

他欣喜地看着我：“我就知道，薛女相的女儿，一定不同凡响。这样，我说，你写，改几个字便可，否则会露出破绽。”

我坐在**，扶着个小矮桌。这桌子，是爹爹用过的。双手放在上面，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我一字一字坚定地写着，眼前之路愈来愈明朗。等成瑜的计谋成功，倭人上当，成瑜再派出以巡按身份以及首辅的打佞鞭召集的一些兵马，将之一网打尽。

那么，他便是立了大功了。

明主之吏，宰相起于民间，猛将发于卒伍。有功者赏，爵禄厚而愈劝。迁官袭级，官职大而愈治。

当今皇上乃是明君，赏罚分明。即使心中再忌惮北陵王府，面上至少也得做得不落人口舌。即使不许以官职实权，也会厚赏金银之物。

而后成瑜自可当着朝臣之面，向皇上求赐雪莲。

皇上，会答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