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赵娉婷披头散发,如跳梁小丑般闯进来。

她很虚弱,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僵硬而浑浊的义眼,给她的美貌添上了一丝可怖。

爹爹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眼里划过一丝心疼。可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以及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对我的愧疚浮上来,对赵娉婷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跪下!”爹爹严肃道。

赵娉婷不识时务:“为何要跪?”

“就凭你出言不逊,侮辱了你长姐。”

赵娉婷恨得嘴唇都快咬破:“爹,你讲讲道理!母亲只生了我一个,我不要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做姐姐。你今日偏帮她,难道因为她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我道江年年为何这般不知廉耻,原来是继承了她的母亲。母亲水性杨花,夺人夫君,女儿也不甘示弱,青出于蓝!”

“啪!”爹爹怒不可遏,从椅子上站起,我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清脆的一个耳光。

赵娉婷被打得倚倒在一边的桌子上,吐出一口血来。

爹爹非但不心疼,还严词喝道:“你自幼丧母,缺乏管教,爹看在今日是认回你姐姐的好日子,暂且饶你这一回,再有下次,家法伺候!”

赵娉婷捂住了脸,哭得撕心裂肺。因为身子无力的缘故,两只肩膀轻轻地抖动着。她红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爹爹:“从小到大,爹一次也没有打过我,今日为了她,爹居然打我。难道,爹不怕失去我这个亲生女儿吗?”

说罢,她捡起地上的一个碎瓷片,抵在了脖子上。

爹爹眼中露出焦急之色:“婷儿,不要!”

“除非,爹将这个女人赶出府去,否则,女儿立即血溅当场!”

堂前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爹爹的脸色白得骇人。

他动摇了,在小女儿的性命威逼下动摇了。

这一招,赵娉婷屡试不爽,今日若被她得逞,后患无穷。

我必须要将之扼杀在摇篮里。

我给成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插手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他眨眨眼,予我回应。

我在爹爹退步之前,跪在了地上。

爹爹见我如此,伸手来扶:“年年,你做什么?”

我学着赵娉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挤出几滴眼泪。那泪是无声的,默默地从眼眶流到了颊上。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声嘶力竭,柔柔的,自有一番可怜意味。

“爹爹切莫为了女儿而伤了与妹妹之间的情分。女儿流落在外,本就是贱命一条,这些年颠沛流离,早就过惯了苦日子。女儿不比妹妹,自小养在爹爹身边,有爹爹疼爱,身娇玉贵。女儿与妹妹本就是云泥之别,不敢痴心妄想。害得妹妹如此,全是女儿之过。有生之年女儿能与父亲相认,已是天大的福分,女儿心愿已达,再无遗憾。”

我拒绝了他的搀扶,重重地磕头在地上:“一叩,谢爹爹生育之恩。”

“再叩,愿爹爹身体康健。”

“三叩,请爹爹恕女儿不孝。”

三句说完,我以决绝之态捡起一块瓷片,迅速割向脖颈,动作迅疾,不带一丝凝滞。脖子处娇嫩的肌肤瞬间被划开,血液滴落在手上。

爹爹吓得浑身僵住,双眸睁大,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他瞳孔剧震,有着前所未有的害怕,比之前受赵娉婷威胁时,还要惊惧数倍。

成瑜因提前被我打过招呼,忍着不动。他握紧了拳,上头青筋分明。他在我初初伸手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我要做什么,因为对我的尊重与信任而隐忍不发。此刻他眼睛红了,里面**裸的全是疼痛。

一片叶子打到我手上,碎瓷掉落在地。

成瑜与爹爹齐来查看我的伤口,双手皆在发抖。

赵赟高大的身子站在门口,阴影罩下来。

他望着我,神色复杂:“如果不是我正巧赶到,你当真会割断自己的筋脉吗?”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怀疑。

我很痛,没有回答他。

爹爹的手捂着我的伤口,大喊道:“大夫,快叫大夫!”

成瑜从怀中掏出雪莲,对着一小厮道:“去把炉子搬来,我要亲自看着熬制。”

堂中人手忙脚乱。

赵娉婷口口声声寻死觅活,实际上惜命得紧,她原本也以为我只是有样学样,却没料到我真的下得去手。我的冷静,出手之快超过了她的想象,也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

她的自伤是留有余地的,能给人思考的空间,而我,干脆利落,让人没有后悔的机会。

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虽则我是仗着雪莲在成瑜手上才敢如此,倒也真的镇住了爹爹。他已经彻底倒向了我,怒火攻心地喊来两个老嬷嬷将赵娉婷带下去,还说她要死便死,别闹得天下尽知。

他已经懂得威胁逼迫与真正寻死本质上的区别。

赵娉婷一败涂地。

赵赟拦住了去搬炉子的小厮:“搬来搬去太慢了,不若交由我看着。”

他走向成瑜,伸出手:“你若信我,我替你看火。”

成瑜没有犹豫,将雪莲交给了他。

赵赟运起轻功,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见了。

成瑜信他。

我也信他。

一则他是我娘养大的,再怎么偏帮赵娉婷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二来当着爹爹的面,他也不敢不尽责任。

我被抱到了一张木**,大夫给我敷药包扎。

我痛得满眼是泪,断断续续地喊着:“娘……娘……”

成瑜在一旁添油加醋:“没娘的孩子,总是脆弱些,可怜年年长这么大,一次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首辅心痛得想要掉泪。

他在我耳边道:“年年,你睁大眼睛瞧瞧,这屋子,是按照你娘的喜好布置的。这么多年,我一直留着,每天都安排人打扫,就跟新的一样。墙上的字画,都出自你娘的手,架子上的书,也全是你娘最爱看的,还有那桌筒中的卷轴,有一幅是你娘的画像。爹爹这就去拿,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我假装精神一振,缓缓抬起了眼皮。

爹爹惊喜地拿来画像,小心翼翼地展开。

我见到了画像里的女人,眉目生动。

我以为能站到权力巅峰的女子,该是凌厉又严肃的。至少,也该有些威严。

但其实不然。

母亲长得并不倾国倾城,甚至还有点儿普通。她笑容烂漫,俏皮活泼,见到她,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在了脑后。

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乐而忘忧。

再婀娜的美人,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只一眼,我就确定她是我的母亲。

虽然我与她只有眼睛相似,但那种亲切的感觉,是凝在骨子里,无论如何也割舍不去的。

我看着母亲的画像,心中的难过像夏日疾来的瓢泼的雨。雨水打湿了我的心,也激起了我的斗志。

我轻喘着气道:“爹,你知道吗,女儿与娘亲一样,都参与了秋闱。明明女儿考了第一,主考官亦有权利推举女儿做官,可是皇上却不让,还重重呵斥了成瑜。”

爹爹拿画像的手一哆嗦:“你见到皇上了?”

我委屈道:“不曾。”

他松了一口气,道:“伴君如伴虎,官有什么好做的,不如嫁到北陵王府,安安心心地做你的世子妃。”

我被泪水眯了眼睛,并未看到他眸中的异样,坚持道:“女儿当初就是出身卑贱,被北陵王妃看不起,几番羞辱,逼女儿离开成瑜。所以,女儿一定要做官。”

爹爹遽然色变,望向成瑜:“真有此事?”

成瑜知道首辅一怒,会有怎样的结果。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爹爹的手拍在桌子上,震得碗里水花四溅:“岂有此理,陆月华竟敢辱我女儿?她说我女儿身份卑贱,自己又是什么东西?一个通房丫头慢慢爬到妾的位置,又爬成了王妃,有了今日显赫,就忘了昨日狼狈吗?我倒要向她讨教讨教,我女儿到底哪里配不上她的儿子了!”

成瑜闭上了眼睛,一副大义灭亲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