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一股浓郁的醋酸味弥漫开来,陆竽所在的小小一隅霎时安静下来,与四周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陆竽握着只剩下半瓶的醋,放在餐桌上,闭了闭眼,内心升起一阵绝望。

她从未面临过这么尴尬的局面,尤其是当着江淮宁的面。

假装淡定不成,反倒弄巧成拙,陆竽快郁闷死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也好过面对一群人投来的惊诧眼神。

“陆竽,你这……还能吃吗?”坐在侧边的蒋珊举着筷子目瞪口呆,半晌,犹疑地说了一句。

张颖收起快惊掉的下巴,张了张嘴,建议她:“再去点一份吧?我闻着都酸死了,没法吃了。”

“谁说没法吃,醋而已,又不是别的调料。”

陆竽不听劝,倔强地用筷子搅拌搅拌,挑起一撮米粉塞进嘴里。其余几人见状,均是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坐等她的反应。

冲天的酸味一瞬间充斥着口腔、挑战着味蕾,陆竽整个人僵住,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表情逐渐趋向痛苦状,吐出来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

她想收回上一秒说过的话。

太酸了,这正宗的老陈醋,快要把她的牙齿酸掉了。

陆竽果断认输,放弃折磨自己,想要起身去窗口重新点一份,几步开外,江淮宁对老板说:“要两碗砂锅米粉,另一碗端到那里。”

他指向陆竽的方向,与她的视线恰好对上。

陆竽坐在靠墙的位子,从边上黄书涵的身后出去,快步走到窗口前,忙不迭拒绝:“我自己点就好了,不麻……”

不麻烦你了。

几个字没说完,江淮宁已经付了钱。

他单手抱着厚厚一沓打印资料,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敛下,一双乌亮的眼眸注视着她,薄唇轻启:“我请你。”

“不用。”

陆竽把手里攥着的零钱塞给他,站在一边等着,两手抄进口袋,扭头去看墙上贴的各种小吃的价位表,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江淮宁看着放在资料上的七块钱,当真拿她没辙,他一手拿了钱,塞回给陆竽:“说了我请你。”

陆竽偏头看他,坚决不退让:“说了不用麻烦你。”

江淮宁一怔,回过味来,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声音低沉到除了她没人能听见:“你生气了?是谁说的,自己没有总是生气。”

他借用那一晚她在“五家园饭店”亲口说的话来堵她。

陆竽瞪眼,原本故作严肃的一张小脸因为这一个举动而变得生动鲜活,活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生气怎么了?她难道不能生他的气吗?他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一连串的质问从脑中飘过,陆竽的视线快要将他身上洞穿两个窟窿。

江淮宁感觉到周身气氛有些冷凝,沉吟片刻,声音越发温软,好似最轻柔的羽毛划过她的耳廓:“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去了奥赛班没跟你说?”

“没有!”

陆竽在他话音还未落地的那一刻就出口否认,语速比那会儿反驳黄书涵的时候要快得多。

她反应这么强烈,江淮宁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陆竽后知后觉,也意识到自己的否认更像是欲盖弥彰,也像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她放缓了语气,徒劳地掩饰:“我没有。”

再去看江淮宁的脸,他眉眼舒展,眼里的光芒盖过了一切,好似她这一句“没有”是世上最动听的话。

陆竽想翻白眼,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

江淮宁轻咳一声,面容正经起来,开始认认真真地跟她解释:“你冤枉我了。我事先也不知道换班了,进了教学楼就被一楼年级办的主任拦住了,一路送到了奥赛班,跟奥赛班的班主任交接,才知道我的信息已经在那个班里,没办法再更改了。这一上午,被各科老师拉着去办公室问话,然后塞给我一堆资料让去打印。”

奥赛班的进度跟小班和普通班都不一样,人家已经超前学习了大半个学期的内容,快进入一轮复习了。

他缺的那些课以及一些同步训练要利用课下时间补上,有不懂的随时请教老师。他一上午跑了几个教研组,拿到了几份学习资料。光是打印这些资料,就花了他大几百块钱,这还不是全部的。

他想要抽空去找陆竽,压根没找到机会。

一晃眼就到了午饭时间,他去八班的时候,陆竽已经不在班里,他只好先跟沈欢和沈黎出来吃饭,想着吃过饭再去八班找她。

谁知这么巧,在校外这家小吃店里跟她碰上。

店里基本都是昽高的学生,那么多人谈及他的名字,音量不带收敛的,陆竽不可能没听见,却始终没看他一眼。她埋着头,漠然的样子,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江淮宁稍微一想就知道她肯定埋怨上他了。

陆竽沉默地听着,渐渐的,一颗心被攻陷,偏向了他。她咬了咬唇,还有点不甘示弱,轻声辩解:“可是,沈欢说……”

沈欢问出那句“你不知道”,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样。

“别听沈欢的,他不了解情况,以为我假期里就收到换班的通知了。”江淮宁攫住了她的话,“难道你不相信我?”

陆竽连连摇头,没有不相信他。

江淮宁轻轻松口气,展颜一笑。

沈欢突然从身后欺上来,勾住他的脖子,问:“还没点好?”

他和沈黎坐在那儿占位子,让江淮宁过去帮忙点餐,等了半天,看他一直在跟陆竽讲话,他按捺不住过来凑热闹。

江淮宁一愣,表情一闪而过的歉然:“我给忘了……”他好像就点了两份砂锅米粉。

“我服了你这个见色忘友的狗东西!”沈欢捶了他一拳,扭头冲窗口里的人喊道,“一份砂锅米线,一份砂锅海鲜面,再加一份面筋。”

江淮宁:“……”

陆竽:“……”

“好嘞!”

窗口里面的人应了一声,顺便将刚煮好的两份砂锅米粉端到台面上,底下放着不锈钢托盘。

店里的帮工端起其中一份,问:“放在哪儿?”

江淮宁抬抬下巴,示意陆竽:“你先拿去吧。”

陆竽没再跟他客气,指了指自己的位子,小伙子跟着她往那里走,弯腰放到餐桌上,随口一句:“慢用。”

陆竽坐了下来,一圈人的视线围着她打转,各种意味不明。

身侧的黄书涵更是两眼发光,犹如看到小白兔的恶狼,兴奋道:“来,展开讲讲,你和我们校草说了什么?”

陆竽脸颊滚烫,知道自己误会了江淮宁,心底还有些羞愧,弱弱地说:“没什么。”

“你俩站在那儿说了那么久,你告诉我没说什么,你觉得我会相信吗?”黄书涵眯着眼,目光如炬。

陆竽高举双手投降:“先让我吃几口吧,你们都快吃完了。”

她拿起桌上的醋瓶,这回长了记性,小心地倒了一点醋进去,用瓷勺搅了一下,筷子挑起米粉抖了抖,送进嘴里,终于吃上了一口。

隔着两条过道的另一边,江淮宁点的米粉也端了过去。

沈黎坐在他对面,刻意忽略掉方才所见的那一幕,默默调整了下呼吸,勉强压下了那股不快,求证一般问道:“听沈欢说,你调去奥赛班了?”

奥赛班在四楼,出了楼梯口,右拐第一间教室,在八班的正上方。..

江淮宁从桌上的筷子筒里抽出双木筷,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干净,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没见得多开心。

沈黎笑了一下,说:“奥赛班挺好的。”

“哪里好了?”沈欢第一个不认同,“奥赛班的老师都特别变态,占用课余时间讲题是家常便饭,除此之外,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考得人晕头转向,讲题速度还飞快。不光老师,奥赛班的学神们也都变态得很,竞争力超大,把我扔进去,待不到一个星期就会崩溃。”

江淮宁淡笑一声:“你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清晰。”

“那可不……哎,不对,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沈欢反应过来,在桌底下猛踹了他一脚。

他动静太大,差点将这张并不牢靠的餐桌给踢翻。沈黎惊魂未定地按住摇晃了几下的餐桌,没好气地冲沈欢说:“你就不能老实点?跟有多动症似的。”

被自己老姐嫌弃了,沈欢偃旗息鼓,默不作声地跑去窗口那边等餐。

沈黎拿纸巾擦了下沾上了油渍的指尖,抬眸凝视着对面眉目低垂的男生,他如今进了奥赛班,怕是没多少课外时间,渐渐地,也就远离了八班的人和事。

想到此,沈黎心中松快了不少。

先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仔细想想,她觉得江淮宁不会是那种在高中不顾学习想要早恋的男生。

他比学校里大多数男生都要沉稳、持重,有自己的目标,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不可能在关键时期因为旁的事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