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江桓没缝针,做过清理,缠上几层纱布,比上一次受的伤轻很多。医生给他开了不少消炎止痛的药,叮嘱他在伤口完全闭合前不要碰水。

于城也和蒙古这边的警员将事情对接完毕。范湉身上的伤不要紧,做过消毒处理,基本就剩后期保养,老马的情况比较严重,腿骨骨折再加上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有可能会落下病根。

游车队的工厂被一把火烧得面目全非,那里曾死过多少人,死的人又是谁无从得知。

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没有人想在这里做过多的停留,天还黑着,他们便驱车上路,往洲地赶。

于城和杨路换班开车,范湉夫妇和陈相正坐最后排,小远阿妈坐在宁芷旁边。从出来后,她始终没说话,给什么吃什么,让做什么都照做,医生说她没什么外伤,只是心病和严重的营养不良。

确实营养不良,那双手的骨节都凸了出来,根根分明,上面大伤小伤一层叠一层,并不好看。

江桓把手捂在宁芷腹部,轻轻地揉,在她看向他时,他只是对着她摇头。

后半夜大家都睡熟,车内是轻缓的呼吸声。

开车的杨路怕自己打瞌睡,时不时地搓着脸,摇摆着身体。忽然从后视镜里看见宁芷睁着眼睛,吓得手上打滑,车子险些跟着滑出去。回到正路上,杨路才空出一只手拍胸口:“小芷啊,你吓我一跳,怎么还没睡?”

“白天睡太多了。”

“也成,你陪我说说话,我还能不瞌睡。”

宁芷坐直身体,前倾着和他小声说话:“你们怎么知道工厂的位置的,是锁定我手机的位置吗?”

“你手机哪有那么厉害,是江法医给的宝贝。”说着,他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江法医没和你说吗,他有个超高级的定位仪,能记录路线图,我们是按照路线图找过去的。我比对过普通GPS,看得到地点,但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路,GPS在你走的那条线上就是废品。”

“光听你说就觉得好厉害。”

“相当厉害,还带监听功能,要不是这些都具备,我们也不能那么按时地行动。”

宁芷一愣:“你说监听?”

“对啊,那个死女人不是从你身上拿走了吗,我还想问你呢,江法医给藏哪了,这么隐蔽。”

宁芷脸色泛白,想起楼鱼告别时悲伤的脸,他听到她说的话,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小芷,你还没告诉我藏哪了呢?”

“帽子,帽子底下。”

对了,江桓曾不止一次动过她的帽子,她还以为他在帮她整理,原来只是为了帮她在入厕时关掉开关和出来后打开开关。

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可她却紧张得半点不敢停歇。

“那还真不错。江法医也不能确定会不会起作用,我和他做了半宿的试验。但总怕万一,所以没敢提前和你说,怕到头来是空欢喜,好在你们没事,也不枉费他费尽心思搞来这个东西。”

看来,尹度贤电话里说的难弄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定位器。可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眉头又皱起来,这个姓氏过于瞩目,一定在哪里见过,她掏出手机想要登录网页,可屏幕上白光刚亮起,小远阿妈就不舒服地哼声,所以宁芷也没再有所动作。

开车的杨路此刻有了听众,连瞌睡影儿都找不到,继续念叨着:“你都不知道江法医猜到你可能要用这个办法救范姐的时候,他有多紧张,好好的脸说白就白了…”

到达洲地时,是中午。扎区警局又换上新的横幅欢迎他们――

奋力缉拿真凶,永保百姓平安。

办公室里,他们一直围着小远阿妈问东问西,试图从她那里获得更多的被害者信息,可她进去时,只见过两个女人,其间更没说过话,别说彼此姓名,连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当然,那两个女人在她进去后,相继被残害。

想再多问,小远阿妈浑身抖得不像样,像是回忆到那铁栏杆里的度日如年。

宁芷看不下去,没等出言安慰,赶来的小远已经推门进去扑到妈妈的怀里,一声声软糯地喊着“阿妈”。

再扭头,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红了眼,拳头握得很紧,猜也猜得到,他是小远阿爸。

小远阿妈有感应一般回过头,本就颤抖的身体,更像筛子一样,喉咙里有隐隐的呜咽,抽出抱着小远的手,捂住脸,费劲地想把自己埋起来。

小远阿爸走到小远阿妈面前的那几步路,仿佛用尽了他一身的力气,同样颤抖的身体,握住她肩膀,嗓音哽咽:“我们回家吧。”

从始至终,谁都没拦着,谁也没再说过话。空气里一丝劫后余生的欢喜都没有。

回到酒店,大家各自回房休息。范湉夫妇住宁芷的那间房,原来的那间对于他们而言,只有噩梦,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江桓进来时,她一点都没感到意外,时间是九点三十七分。

他拉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外边仍旧灯火通明。

九点三十八分,路上什么动静都没有。

一直过了九点五十分,黑车没有出现过,一切好像真的尘埃落定。

隔着一条街,能够看见街对面那边灯光昏暗的民宿。她看不见那里的悲喜,也不能感同身受。

江桓伸手过来握她的手指,很平静,但她还是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命运,不止你我,也包括楼鱼,还有小远的父母。”

她听不出他话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深意,可也认同这句话的字面意思。

这世上人太多,不可能每个人都会遭遇噩梦,也不会谁都能从沼泽中逃出。

又是一阵敲门声,宁芷从椅子上站起来,隔着一道门问是谁,得知是小远阿爸时,不免有些震惊。

开门进来后,小远阿爸选距离床边最远的椅子坐下,带着老茧的手相互搓着,脚边落着两个塑料袋子,装的是苹果。

他有些局促,舔着发干的嘴唇:“阿慧的事,真的很感谢,好不容易哄她睡下,没时间准备其他的谢礼,家里的果子最好吃,给你们带了一些,希望别嫌弃。”

宁芷接过他手上的袋子,沉甸甸的两袋,感觉比那时背的小远阿妈还要重上几分,眼睛不禁湿润:“小远阿妈这半个月发生过很不好的事,她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恢复,你要怎么办?”

他可能没想过宁芷会这么问,一阵慌乱,在椅子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一会儿吐口气:“我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我娶她的时候,说过会爱她护她一辈子,这次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伤难过,可我们不是还有下半辈子吗,以后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送小远阿爸离开,再回到房间,宁芷怎么都没忍住,紧紧地抱住江桓,搂着他的腰,一点都不想放开。

怎么谁都懂的道理,她却始终不愿意相信呢?

江桓俯身,亲她的头顶,热乎乎地气流涌入身体,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落下来。

“江桓,我们好好地回来了。”

这时,他才抬手回抱她,暖流在两个人的身上游走。

“小宝,现在你能告诉我,鲸落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宁芷心中一颤,缓缓地从他怀抱中抬起头。现在是最好的讲述时机。

“五年前,朱陈媛捡到一个硬盘,那里面有鲸落的秘密,是私自行刑的视频,还有处刑过的犯人姓名和即将处刑的人员名单。她把部分截图公布到网上,引起轩然大波,那段时间,她收到很多恐吓信,可谁都没在意,只觉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可有天她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被人威胁,让她删帖和交出硬盘,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帖子删掉了,硬盘也按照对方要求丢到了校碑下的草丛里。我们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直到媛媛去世两年,我处理电脑内的文件时,发现她在我电脑上有备份。”宁芷捏着胸口的衣服,缓口气,“并且,文件夹里多出一张图,是H的素描画。”

“朱陈媛画的?”

“对,现在想想,应该是在她被威胁后画的。可我当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荒唐地认为是她显灵告诉我,让我抓住H。”

江桓显然比她冷静得多,一边安抚一边从她的陈述里快速捕捉到重点。

“朱陈媛捡到硬盘的时间,正好在学校女学生遇害后,所以朱陈媛见过H的样子,在H被公众认定为连环杀人凶手前。”

“张娜说过他们和H一起离开组织,五年前,H重新建立自己的组织,包括达姆、崔志安、徐男在内。杀你是为了报复我,但杀朱陈媛是要灭口。你俩是朋友他应该也很意外,却正好给了他折磨我们的机会。”

“达姆、徐男与H组到一块儿可以解释,可崔志安为什么在其中?崔志安杀掉的是你的父母,理由是什么?”

“也许,和那份资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