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半个小时,江桓从帐篷内走出来,将档案袋从车窗递给她:“我们现在回格城。”
宁芷赶紧把手上揉烂的纸团装进一个空水瓶里,拧紧盖子,塞在身后:“这边解决了?”
“嗯,后续有问题的话,会联系我。”他坐进副驾驶,发动车子,“这边的同志调过监控,显示H开车去了机场。”
“他现在用的什么身份?”
“加布达瓦。”
宁芷“哼”一声,他倒是会给自己起名字,最令她费解的大概是他那张通缉脸是怎么在这边混得风生水起的。
“他到机场一定会再改头换面。”
谁都没再说话,车里静悄悄的,来时四个人,回去却只剩两个人。张娇走了,卢楠留在原地等结果。他们都不擅长告别和安慰,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卢楠说话,来旅行是为了开心,可旅行还没开始就结束,说什么有用?
江桓伸手把后座的披肩扯过来盖在她身上,掖好边角:“你先睡会儿,到了叫你。”
许是身边的人是江桓,她放心地睡了过去。
江桓侧眼看宁芷,她紧皱眉头估计睡得不舒服。
突然她侧过头,眼睛依旧闭着,没醒过来,却叫唤一声:“妈。”
江桓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抬起一只手去摸她的头,缓缓地揉着。她刚进大学,大家便都知道了她妈妈的事情。毕竟那件事轰动一时,被新闻报纸连续报道了近一个月。虽然打了马赛克,可身边的人又怎么会认不出那个人?
两人的相识是周康一手撮成,身为长辈,总是怕孩子走向极端,能够让学校特例开展问题学生救助活动,是以扩招实习生为基础条件和校方谈下来的条件。周康来找江桓的时候,简单地说过宁芷的情况,在长辈眼里,他是最合适的疏导者,他也并不想拒绝。确定恋爱关系后,他们有几次约会时,曾看到周康带着一个跟周康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偷偷看过宁芷几次,应该是她爸爸无疑。
可宁芷从没有主动提过家里的事,她不能原谅她爸爸,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她不愿意轻易地将她妈的事情揭过。至少江桓知道,她始终是重情重义的孩子。
到租车店时,老板绕着车敲敲打打几遍,确定没问题才不情不愿地把押金退回来,好像恨不得车出点问题。
宁芷检查一遍座位,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才关上车门。江桓把车开进库里,临关门时,看眼副驾驶座位上的空水瓶,他记起隔窗递资料时她慌乱的神情,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把瓶里的纸条倒了出来。
宁芷在身后催他:“好了吗?该出发了。”
江桓应一声,把纸条揣在兜里,关上车门,跟着她往外走。她还有些发烧,走路晃悠悠的,要他扶着才行。
打车到机场,宁芷勉强清醒一会儿,江桓在机场附近找了间宾馆入住,宁芷吃过退烧药,窝进被子里睡着了。中途,江桓几次帮她物理降温,直到温度降到安全线,他才安心躺下。
第二天,他俩坐最早的班机飞往水原市。途中,宁芷好似陷入长长的梦魇。她又在做噩梦,不同于往常的血腥。
她梦见她妈妈的离开,高中那三年,她过得暗无天日,和她爸断绝联系,不能原谅她爸的所作所为。一直以来在她的生活里,父亲就只是一个名词,她很少见到他,他总是在拯救不同的人,却从不曾陪伴她和她妈。她妈去世后,她就像个孤儿,无父无母。
飞机落地时,她也说不清醒没醒,一双眼睛蒙眬地看他:“你别走,好不好?”
江桓打车到宁芷的小区,门卫大叔看着他怀里好似喝醉的宁芷,对江桓不免警惕起来:“你是谁?你知道她的名字吗?你们什么关系?”
再看江桓又觉得眼熟,指着他“啊啊”叫半天:“之前大半夜来送过鸡汤是吧?”
得到准确答案后,大叔才放行,看着江桓的背影嘟囔着:“哎,这人可比前几天回来那小子靠谱多了。”
江桓心里清楚大叔说的是谁,也不应声,从宁芷包里找钥匙开门。第一次来到门口,现在看,她房间里的摆设过于简单朴素,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完全没小女生的粉嫩气息,也没有两个人生活的温馨气儿。
沙发上趴着一只英短,抬头看了他几眼,又喵喵叫着,绕着他裤腿转圈,跟着他进了卧室。
宁芷体温不高,来来回回都徘徊在三十八度,与其说是发烧引起的嗜睡,不如说是疲劳后遗症。
他不免叹气,宁芷身上好像有一个隐形的包袱,他不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的故事,可他能感知到那包袱快要把她压垮了。
以前她也有,但他知道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能帮她分担。可现在……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宁芷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加振动,不停地响着。宁芷没有转醒的意思,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拿出手机,皱着眉看着屏幕上的“楼鱼”两个字,没有接,轻触滑向挂断键。
楼鱼不是轻言放弃的主,没一分钟电话又打进来,江桓干脆关机,落得清净。
江桓坐在桌前把宁芷的电脑打开,连接到一个网站,里面记录着他之前参与过的案子,其中一栏分组标注着H字样。
宁芷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江桓倚身在她那把小椅子上,似乎听到动静,回头看她:“饿不饿?我给你煮粥。”
他起身,不急不缓地把网页关掉,清理掉记录才关机,过来给她量体温。体温基本没问题了。
他要去做饭,宁芷拉住他,突然问:“江桓,你要是不走,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江桓的手臂一颤,说不出话。宁芷是跳级上的大学,他大三她大一,可年龄足足差出四岁。
可宁芷从在一起开始就没在乎过年纪,她和其他大学生不一样,他们都在想方设法地交新朋友,融入不同的圈子,而她喜欢守在他身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他没走的话,他们会结婚生子,她赖着他,而他被她赖着。可他也明白,没有如果这种说法。
江桓坐在床边,摸她的头:“我们之间之所以会这样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告而别吧?”
宁芷望着他那双眼静静点头,躲过他的手,恢复之前的淡漠,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江桓,饭别做了,我吃不下,你回去吧。”
江桓自然感觉到她的不友好,尴尬地收回手,站起身往门口走。他去厨房把电饭煲的线插上,站在客厅没再进屋:“小宝,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走到现在这步,我也很难过。这是江桓没有说出口的话。
有关门声传来,不大,显然江桓抑制住了身上的怒气。
空气里有米香,枕边也有江桓的气息。宁芷伸手浮抓一把空气,感到眼睛酸涩,眼泪涌出,随后滑落到枕芯上。
他们彼此了解对方,所以他的难过,她知道。
这几天在异地的相处,他为她做的事,和他说的话。她不是石头,能感觉到,可又能怎样?无非是偷来的好时光。
她以为她能亲手抓住H,让他受到制裁,可H又一次在他俩的面前逃脱。
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她不能原谅江桓。
她要留着这股恨意,才能走完剩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