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们扎实的工作使第二次新闻发布会开得很顺利。有三名目击证人证明了副厅长的公子当时处于暴怒状态,喊叫着“弄死你”,死死把大学生压在地上,紧勒他的脖子。公子的女朋友也在惊魂稍定之后,承认了是公子先下的狠手。一切都和电脑的模拟一致。一份份的证言,一个个的指印,让记者们长枪短炮地“哗啦啦”拍了个够,闪光灯闪成一片。不用李涧峰再多说什么了,他站在记者们身后,冷眼看着他们折腾。片刻,转身走了。’

他高兴不起来。

他的老父亲在工作结束后的那一刻再次晕倒了。他从医院要了辆救护车,请了医生,准备亲自送父亲回省里住院。救护车就停在公安局门口,李涧峰从会场出来,直接上车回家。

老头儿还是倔,不住医院,住儿子家里,说是家里的床舒服。车在大街上走,蓝灯无声地闪烁,有一种凄凉感。到了住家楼下,李涧峰一下车,就发现刑侦支队以老冯为首的主要人物都在院里站着,像是接受领导检阅似的肃穆。他的眼睛一下子热了,低下头,什么也没敢说,匆匆就往楼上走。他身后,也没人说话,只听见有人也跟着他上楼。

几个小伙子和医生一起抬老人下楼。老人很虚弱了,闭着眼睛不说话。人抬进了车,医生正要关车门,忽然老冯大喊了一声:“敬礼―”

老人一下子好像就醒了。

他缓缓地起身,想坐起来,但他的体力实在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他起不来了。李涧峰伸手扶他,他推开了儿子的手,硬撑着坐了起来。当然,坐得不直,坐得有些摇晃,但他举到额头的手却是一个标准的敬礼,警察的敬礼。

车门关闭,把警察与警察的情感交流隔断。李涧峰抓住父亲的手,那手有些冷,但仍然有力。车开出院子,拐上大街,李涧峰低声让司机开慢些。一方面是为了减轻父亲的疼痛,另一方面,他知道父亲再回江洲的可能性不大了。

老人是知道儿子的心意的。他微微侧脸,看着窗外。李涧峰听见父亲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把耳朵凑上去,叫了一声:“爸。”老人点点头,这回说的清楚了许多:“婉琴呢?”“她有案子,今天开庭。”“你们好好过……”李涧峰停顿了一下.说:“您放心,我们都会过得很好。”

“还有谢虹。”

李涧峰没有告诉父亲谢虹的事。可是,显然老爷子还惦记着她。他只好说:“您放心,她很坚强。”

“坚强有什么用,一个女孩儿……”老头儿的声音又不清晰了,像是有口痰在嗓子眼里翻涌,把话堵住。医生俯身劝说:“老同志,别说话了,休息吧?”老人固执地摇头,终于鼓起力量,说:“要是你和婉琴真的走不到一起了,你就和小谢……过吧。”

李涧峰吓了一跳。他端详着父亲,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不明白他是意志不清还是真的这样想。他犹豫了一下,说:“人家有爱人的。”

父亲摇头:“去世了, 自杀,我知道。”

李涧峰无语。

父亲仿佛睡着了。他消瘦的脸在车窗外光线的变化中忽明忽暗。李涧峰看着父亲,看着他凌乱的花白头发,看着他脸颊上大块的老人凌。从上车开始,医生就为他吊上了点滴,现在,一滴一滴的药水正缓慢地流人他的血管,挽留着即将逝去的生命。李涧峰转过脸,把视线投向窗外,街道上仍然是熙熙攘攘的,每一个影像都似乎是生机勃发的象征。人们笑着,走着,没有人知道从他们身边开过的车子里有一个生命垂危的老警察。

李涧峰又想到父亲说的话了。他忽然明白.老人绝不是胡说的吃语,那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其实,父亲知道他和王婉琴是不一样的人.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回头的,父亲在临终的时候,为他做了一个父亲所能做的尽管是荒谬的打算。李涧峰感到哭笑不得,同时,也为父亲而感动。他忽然想起十几天前谢虹大大咧咧的玩笑话:

“也许,咱们俩的缘分还在后边呢。”

手机上有提示音。他看了看,是谢虹的短信:“听说你父亲今天回省里,替我问候老人,祝他早日恢复健康!”他反复看着,终于给她回了两个字:“谢谢!”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车子已经出城了,司机提了速,窗外的风景也好像着急起来,快速地向后跑去。又有提示音了.还是谢虹:“我从老人身上学会了坚强。”

李洞峰想了想,看看父亲,拨通了谢虹的电话。《十送红军》的曲子刚一响,谢虹就接了:“喂!”

李涧峰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谢虹又喂了两声,见李涧峰不说话,也不再说,等着。

“你还好吧?”许久,李涧峰压低着声音,问道。“还好。我要告诉你,我辞职了。”谢虹的声音很平静。李涧峰愣一下,问:“真的辞了?”“真的。我还想说,谢谢你的帮助。”说完,谢虹挂了电话。

其实李涧峰已经知道谢虹辞职的事,是小陈局长在新闻发布会前告诉他的。市纪委对谢虹的审查结论已经出来,但谢虹不顾司马书记的亲自挽留,坚持辞去了郊区公安分局副分局长的职务,下月,她将去省党校学习。李涧峰把玩着手里的电话,抬头,突然发现父亲已经醒了,一双平静的眼睛正看着他。

“爸,你……”

“你知道爸为什么让你和谢虹……因为,你们都是警察。”

李涧峰看着父亲。老人又闭上了眼睛。李涧峰看着他,想:他这次会不会不再睁开眼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