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局长召开了党委会,专门说到民警的过劳死问题。
“咱们的民警,咱们不心疼谁心疼。今后,谁也不许让民警没完没了地加班。再有张林这样的事出现,我们怎么和人家家属交代!”
所有人都不吭气,看着小陈局长,脸色都是阴沉的。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啊?”
“不是不对,”治安支队队长大刘小心翼翼地说,“而是做不到啊。自从查烟花爆竹开始,就周边的检查站,你知道我们上了多少人?不都是瞪眼盯着?哪有休息?”
政治处主任老丁也说:“是啊,没办法啊,市里让统计公务员年休假情况,咱们还挨批评了,说休了假的人太少。还有这次全局体检……”
“不休假也挨批评?”大刘不满地拍拍桌子,“‘干活还干出错了!”
小陈火了:“你们哪儿那么多说的!张林死了!这是教训!血的教训!我们还要找借口吗?”
沉默。大家都不说话了。墙上的挂钟突然响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打着点。小陈烦躁地一挥手:“我早说了把这个钟拿走,动不动就响,烦不烦人!”
办公室主任赶紧起身往外走,看样子是想去叫人摘钟。小陈叫起来:“哎呀,你等散会不行吗?这会儿急了,早干吗来着。”
会议室的气氛越发沉重了。大家都有一种压抑在心头漫延。仿佛是被小陈传染,又好像是窗外的阴沉天气引发。大家都不说话,也不抬眼看身边的人。李涧峰想,小陈是有些失态了,这家伙一向有点心理脆弱。但是,张林的牺牲,确实让每一个人心情沉重。
小陈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那个,掏出一盒烟,一支一支地抽出来,逐个扔给大家。烟点着了,屋里的光线渐渐模糊了,小陈说:“算了,会就到这吧,也没啥说的了。下面,咱们就算聊聊天吧。哪说哪了,出门我就不认账。我这个局长啊,上任以来就没碰上啥好事。‘双规’的,违纪的,让人家在网上炮轰的,这日子过的,甭提多热闹了……有时候就想,还不如不当什么鸡巴官儿呢。”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好像从一个局长变成了怨妇。可是,没有人笑他,也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那么沉着脸听着,抽着烟,不吭声。一直到那个钟又响了一声,小陈才惊醒似地住了嘴,茫然地看看大家,低声说:“散会。”
李涧峰是列席会议的,所以他向来在会上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他看着党委委员们沉重地走出去,看着办公室主任忙不迭地摘了那个倒霉的钟,然后,看着小陈慢慢地趴在会议桌上,把全身都松懈了下来。
他走过去,为小陈的茶杯里加了一点水。小陈抬头看看他,突然问:“你说,咱们当警察的,算什么?”
李涧峰愣了,思忖了半天,笑起来说:“这怎么说啊,从正面说,咱是党和国家的……”
小陈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当然没错。我是说,从……”他停住了.眼珠转了半天,泄气道,“算了,我他妈的也说不清楚。”
他收拾起东西,端上他的大号茶杯,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说:“雷锋说自己是螺丝钉,我看他说得对,人就是螺丝钉.都是,不过就是看拧在哪儿了。咱们,就算是拧在一个最吃力又最不讨好的位置上了。”
他走出去.从门外又扔来一句:“张林的宣传,要搞好啊,别让人白死。”语气竟然很凄凉的。
李涧峰没动窝。他呆呆地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浓重的烟味通过打开的窗子慢慢散去,清新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挤进来,让他的脑子也渐渐地清醒了。是啊,我们算什么?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甚至是一个不好说不敢说的话题。可是,这个话题不仅越来越经常地在自己大脑里浮现,看来小陈局长也在被它折磨着。这显然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李涧峰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面容,田昭昭的,张林的,谢虹的,甚至马小凡的,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地严肃地看着他,仿佛等着他的某种回答。李涧峰苦笑了一下,我能说得清吗?而我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慢慢地掏出手机,给韩玲拨了个电话,告诉她张林牺牲的消息,然后说:“你不是总说你那刊物每期要有主打文章吗?这一期,你写张林吧。”听韩玲不说话,他又说,“你不会说这篇文章没人看吧?我告诉你,就是影响了你的发行量,我也在所不惜。”
韩玲还是没说话,半晌,把电话挂了。
李涧峰起身走出会议室。他的手机在衣兜里响了一下,掏出一看,是信息,韩玲发来的:晚上七点,漱香阁。李涧峰想想,回信息问:采访张林吗?韩玲回了个笑脸,还有简短的一个字:是。
李涧峰想,对韩玲这个女人,不能太相信,天知道她还打着别的什么主意。她对张林这样一个普通民警的事迹,肯定不感兴趣,但是她偏偏答应得这么痛快,就反而让人生疑了。假如她对公安局有其他的需求,那就另当别论。可是,她的算盘上拨的是哪颗子呢?在她的天平上,利益是应该对等的,李涧峰明白这一点,可是,更深奥的东西,他也猜不透。
想来想去,给小赵拨了个电话,让通知巡警六队来两个民警,再加上小赵,晚上一起去漱香阁接受采访。小赵明显地不大乐意,说:“六队去人就行了叹,我就算了吧。”李涧峰就喝道:“你就想着和小谭腻歪!这是工作,别跟我说别的!人家张林命都没了,.你还就想着谈恋爱?你……”小赵连忙告饶:“得得,我去,我去还不行吗?”顿了一下又小声说,“多大点事儿,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李涧峰愣了一愣,想想自己也是有点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