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坍塌事故的善后处理进展缓慢。正如李涧峰预料到的,各有关部门根本不配合,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关在看守所里的施工队长、包工头们也支支吾吾地不说真话。小陈连续召集了几次会议,都成了搅不清的一锅粥。就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的忍耐却到了头,这天清晨,一群老百姓突然冲出市委旁边的小胡同,一下子就把市委的大门给堵了。
领头的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流着眼泪,“扑通”一声就跪在门口的台阶上了。大横幅“哗啦”一声展开,“还我儿子”,鲜红的大字触目惊心。原来,这是那个死在事故中的婴儿的父母。
站岗的小武警想拦,但挪了挪步子,又缩回去了。老百姓眼睛里的愤怒和悲痛让他感到了害怕和无措。人们还算是克制的,不向前挤,也不骂脏话,站定了就开始喊口号,要求公布事故真相,要求惩办腐败分子,要求为受害人申冤。所有的要求都义正词严。口号声在清晨的薄雾里此起彼伏,吸引着整个城市的注意。人越聚越多了,听说是为了楼房坍塌事故上访,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上访者一边,声讨着市委、市政府的拖延和麻木。在越来越厉害的喧闹中,市委办公楼陷人了死寂,每一个面向大街的窗口都呈现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小陈近来失眠得厉害。昨天晚上他召集了个秘密会议,参加者都是和公安局没什么关系的私密朋友,号称小陈的智囊。小陈想听听他们站在局外人立场上的意见和建议。而实际上,没人给他意见,大家哼哼哈哈,个个语焉不详。其实这也不怪大家,只怪小陈有病乱投医了。只有《江洲新闻周刊》主编韩玲,散会之后把小陈拉到角落里,偷偷告诫他,这事必须依靠上级领导,光凭你一个小小的公安局长是不行的。揭盖子需要勇气,更需要地位,多大的盖子就得多大的领导去揭。这话让小陈愣了半天,心想这他妈的还用你说,我早就明白。晚上就更加睡不着了。天快亮时吃了安眠药,刚刚沉人睡眠状态,就被电话叫醒了。听说是老百姓上访,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也没洗就跑出了家门直奔现场。
车行驶在路上,小陈就不停地打电话。给治安支队,给市委办公室,给市委领导。市委肖书记还没上班,本来是出了家门了,但听说老百姓把市委围了,他就又折了回去。在电话里,他指示小陈,不管怎么样,别让老百姓闹事。小陈就说,想不让老百姓闹,恐怕就得尽快把楼房的事了结了。 肖书记就不吭声,把电话挂断了。小陈气得想骂街,看看司机的背影,把脏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是陌生号码。
放在平时.他不会轻易接的,但现在,他正火着,就想也不想地接了。耳机里的声音很平稳,一听就是个中年男人:“陈常委吗?”
“你哪位?”小陈问。
“我是哪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相信我。”
小陈很不耐烦:“我相信你?你让我相信你什么?你是谁呀?”
“我说了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证据,关于廉租房建设黑幕的证据。”
小陈一激灵,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那个人笑起来:“你再等我电话吧。你放心告诉老百姓,共产党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电话挂了。
小陈马上给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打电话,让他们迅速查实这个电话号码。消息很快反馈回来,不出他所料,是公用电话,百货公司门口的。小陈当然知道那个贴满了小广告的电话亭,那差不多是本市最繁忙的电话,打工仔们常常排着队在那儿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小陈命令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愣愣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迅速地把情况分析了一遍。他知道这件事的分量,不管真假,此时此刻他必须把这事当真的处理。可是怎么处理,陈常委毕竟年轻,他一时拿不定主意。甚至,这会儿和谁商量这件事,都让他举棋不定。他本能地觉得这事必须保密,可是……
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把他吓了一跳。一看号码,是李涧峰。接了电话,李涧峰问他知道不知道市委门前的事情。李涧峰昨晚值班,今天一早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看到了市委门前的混乱。
小陈局长心一动。
他对李涧峰说了刚才的电话。李洞峰在电话那端愣了半天,说:“真的假的?可靠吗?”
小陈在一刹那间脑子活络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是真的。而且,你我都明白,不管真假,这事我们都得抓住不放。记住,这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能有第三者参与。我们现在就开始等这个人的电话,就像破案,等线索。”李涧峰说好,小陈就又说:“你现在就去市委门口,告诉老百姓,共产党绝对会给大家一个公道。去吧,就按这口径说。”
李涧峰大叫:“你又让我去堵枪口―”
“废什么话,警察就是堵枪口的命!”小陈也大叫,“你去了就说,这事儿是我姓陈的管,我不穿这身警服了,也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李涧峰沉默了片刻,说:“你可想清楚了,咱们这是把宝押在一个不知真假的电话上,万一这电话是个无聊的王八蛋闹着玩,你可就没退路了。”
小陈没说话,把电话挂了。
他了解李涧峰,他知道他这个新闻发言人不会给他误事。但是,李涧峰的提醒确实让他感到沉重。这个电话是真的吗?即使是真的,那么这个人所说的证据够分量吗?能够摆上法庭去接受法律的检验吗?
司机突然说话了:“李处长的车。”
小陈愣一愣,随即明白了司机说的是什么。往车窗外看,李涧峰那辆旧桑塔纳刚刚和他擦身而过,往市委那条街拐去。他的心舒缓了一下,对司机说:“掉头,回局里。”
司机掉头,他又说:“刚才听见的,对谁也不许说,说了,你就自己脱警服。”
司机不吭声。小陈就提高声音问:“听见没有?”司机说:“听见啦,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小陈严厉道:“别废话!这次不比以往!”
司机知趣地闭了嘴。小陈觉得车里的气氛很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