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市委常委、副市长马来福被“双规”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楼房坍塌的事件已经得到了人们认为妥善的处理。所有死亡的人员都得到了可观的抚恤,事故的责任人也移交了司法处理。公布的事故真相是黑心的施工方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致使楼房质量严重降低。主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也为此背了处分。

公安局发生的在押人员死亡事故没有对外公布。看守所所长被撤了职,当班民警被清理出公安队伍。至于此事和楼房坍塌事件有无关联,查无实据。

在楼房坍塌事件处理结束的时候,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小陈对李涧峰说了一句话:“事情还没有完。”

李涧峰当时回答:“我知道。”

两个人都没有再往下说,也彼此知道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他们像陌生人似地相互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李涧峰就从那时开始了难挨的等待。

他没有再向小陈说一点关于邵春山的事情。而小陈也没有问。小陈的不问告诉了李涧峰,他是知道内幕的。甚至,李涧峰觉得,他知道李洞峰在那个他失踪的夜晚做了些什么。时间就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过去,不再有起伏,也不再有波澜。

但是,终于,李涧峰等来了马来福被“双规”的消息。他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父亲的追悼会上,老警察终于带着满足和遗憾告别这个世界了。而李涧峰,那天突然俯在父亲身上哭了。他摸着父亲胸前的警号和标志,感觉还有体温在他手下缓缓地流动着。

回到江洲,小陈通知他,他被调离新闻发言人的岗位了。至于新的位置,暂时还没有。

“为什么?”他问,但很平静,平静得自己都奇怪。

“没有为什么,工作需要。”小陈低着头,把脸埋在他那个大号茶缸里,闷声闷气地回答。

“那,我回刑警队吧。”李涧峰在他面前坐下,伸手从他桌上找了根烟点上。

“回刑警队干什么?”小陈说,“你先休假,回头再说工作。”

“也好。”李涧峰想捉住小陈的眼睛,可这小子总躲着,“谢虹也没工作,我们俩正好谈恋爱去。也许,顺便我们把婚礼也办了,办大点,让江洲的人都来。我就给他们讲讲我们俩是怎么成了待业青年的。”

“你他妈的!”小陈终于跳起来了,“你别惹事了行不行?现在江洲的风暴终于过去了,你就牺牲一下你自己好不好?”

李涧峰也跳起来:“我凭什么牺牲啊?江洲的事情我是……”

突然,一个念头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闪电一样地击中了他的心,也截断了他的话。妈的,我是不是被他们利用了呢?小陈这家伙,他那天是真的失踪吗?他为什么失踪?他是不是知道一切而故意让我跳出去呢?在我去省纪委揭发一切的同时,邵春山、小陈,甚至还有韩玲,他们都扮演了什么角色?

记忆就像一颗颗珠子,慢慢地被绳子串起来了。姓邵的说是只找了我一个人,这话是真的吗?他会不会在事前或者事后也找了小陈?他们是不是商量好了把我推出去?小陈是不是那天故意不见我?他们为了保住他们的职位,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挑选了我这个肯说真话的人为他们打了头阵?

小陈似乎看出了他的思想,低声说:“你的牺牲是为了江洲,为了江洲的老百姓。”

李涧峰缓缓地点头。他当然知道小陈说得没错,但是,他突然觉得浑身没有了力气,一点也没有了,像是刚刚爬了山似的那么累。而且,他也没情绪再和小陈说什么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因为,他知道小陈也不愿意他牺牲的,甚至他也是为了保护他。马来福虽然倒了,可是,谁知道还有什么人为了种种利益在做幕后文章呢?

李涧峰深深地看了他的警校老同学一眼,然后走了出去。在他的背后,没有任何声音。

在市公安局的大门口,谢虹在等着他。

“陈局找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只说,老爷子去世你一定很难过,多休息几天吧。”

“真的?”

“真的。这还能有什么假的。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

李涧峰抓住了谢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这样做。他感觉到周围路过的人有点诧异,传达室里的小保安嘴巴都张大了。他不理会这些,只是抓得更紧。谢虹的手不太像女人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