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涧峰觉得自己应该补补课,就钻到局阅览室上网。

电脑刚刚打开,手机却在衣兜里响了,接听,是一个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回来了也不知道和我报告一声。”

这么不客气的口气,当然是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长小陈同志了。李涧峰笑道:“不敢打搅啊,听说你改行当领导秘书了,跟着领导微服私访呢。”

“屁话。”小陈那边嘀咕一句,然后提高声音,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两点半,你到我办公室。”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李涧峰早就听谢虹说了,公安局现在确实是越来越忙,每天局领导们的办公室门口,请示汇报的下属们都要排队。小陈跟着新书记在下边跑,现在只能是偶尔回局里一趟的,他的忙就更可想而知。这家伙还能在百忙之中想着自己,也真算是够朋友了。

李涧峰就有点感动。

看了看表时间还够,就起身回家,取了一瓶从西藏带回来的青棵酒,然后在两点半整敲响了小陈局长的房门。

“等着!”小陈局长在屋里怒喝。

李涧峰吓了一跳,想想小陈准是忘记了和自己的约会,就提高声音说:“是我。”

“你也等着!”小陈的声音仍然怒气冲冲。

这就让李涧峰有点尴尬了。幸亏身边没人,否则真的有点下不来台的感觉。他有点火了,想扯开嗓子嚷,却突然听见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知道有人在,只好硬生生地把到口边的脏字咽了回去。

房门开了,小陈送林副局长走出来。林副局长倒是满面春风,看见李涧峰还笑道:“嗬,来看老领导?”说着,眼睛还有意无意地往李涧峰手里的酒瓶子膘了一下。

李涧峰想躲,可来不及了,只好笑笑。

进了屋,见小陈仍然气哼哼的,他就把酒放到办公桌上,尽量轻松地说:“听说你媳妇已经从国外回来了?可你怎么还这么邀退?”

李涧峰的批评不是瞎说,小陈局长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凌乱肮脏,他那只大号茶缸仍然放在办公桌上。却是茶锈斑斑,表现出和主人一样的疲倦和颓废。茶缸旁边的烟缸,更是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烟蒂,竟像一只根根尖刺竖立着的刺猜。

小陈长叹一声,不回答,抽出一支烟扔给李涧峰,拿起那瓶青棵酒看着,说: 少他妈的,戒酒了。”

“戒了?你?”李涧峰笑道,‘’饭戒没戒?”

小陈又不回答了,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 自顾自抽烟。李涧峰端详着他,觉得这家伙还是有许多地方变化了,当年的志得意满没有了,人也更加的瘦,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凌厉。而且,好像更加暴躁,更加反复无常。他就想,看来和这家伙说话还是要多加小合。

小陈倒自己说起来了:“你说得对,我现在就是个跟班,而且是提心吊胆。瞧,头发都掉了不少。”说着,扒着头发给李涧峰看。

李涧峰说:“这在许多人来说,可是好事儿。”

“屁!”小陈说了这一个字,又没下文了。李涧峰感到好像有很多烦心事缠绕在这个公安局长心里,把他的思维给搅乱,使他的语言成了断裂的磁带,一段一段的,没有连贯性。

李涧峰知道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见得合适,可又不能不说,就小心翼翼地试探:“新书记看来人不错。我听说,他一来就下到基层去了……”

“下基层就一定是真下基层?这年头儿,什么没有内幕啊!待在市里,众目睽睽……”说到这儿.小陈局长的话又断片儿了,仿佛意识到自己言多语失。

李涧峰赶忙拿出一副插科打浑的神态,笑嘻嘻地摆手:“得了得了,你别往下说了.我一个白丁儿,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听多了也是病。”

小陈也笑了:“要不怎么说,我有时候真他妈的羡慕你。”

李涧峰想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这两年自己待在西藏,还真的是享受到了一种安宁。而这两年,在江洲这座飞速发展的中等城市里,却又是怎样的尘嚣万丈呢?他突然又想到谢虹说的话了, 自己这只破齿轮,还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吗?

这样想着,话就说了出来:‘’说真的,我回来了,你想怎么安排我?”

他没想到,小陈立即就把话回了过来:“你先歇着吧!就别给我添乱了,我现在是如履薄冰,你得容我先想想我自己。”

这话已经说到家了。李涧峰尽管听了别扭.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冷淡了,就起身准备告辞。小陈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就拦住他.说要不然晚上一起喝酒,还就喝李涧峰带来的这瓶青棵酒,一醉方休。

“不了,”李涧峰说,“你既然戒了,就别破戒,省得前功尽弃。”

公安局长无语。他拍拍李涧峰的肩,好像是有什么意思,又好像只是一种发泄,所以就拍得挺重。然后,就揽着李涧峰往房门处走。走着,把声音压低了说:“让你歇着不是让你什么也不想,而是让你多看看多想想。现在是敏感时期,中央抓打击腐败力度一天比一天大.官场就像是火山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红的黑的都喷出来。你小子官儿不大,可在江洲曾经举足轻重,也算个人物哩。”

李涧峰说:“让你说得我毛骨惊然的。我算什么,芝麻绿豆般的人物。”

“秤陀小压千斤。当年我刚上任,那场打黑风暴不是因为你的意外受伤而突破的?后来马来福的腐败案子,不也是你给捅破了窗户纸?多大的一台机器,往往重要的就是那么一两个齿轮,有它就转,拆了它,就全瘫痪了。”

又是齿轮。谢虹也说我是齿轮。李涧峰暗自苦笑,心想人要真的成了齿轮.是不是一种悲哀?

小陈又说:“你呀,可以找一找韩玲。别看这女人现在没什么身份,人脉可深。她掌握的内部消息,有时候比市委文件还准。”说着,他咧嘴笑起来,“何况你们是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