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汉河没敢在三江久留,跟理信大师秘密约见完第二天,就紧着回到省里。
省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一场大火,让各方都不安,各方都在借火做文章,都在蠢蠢欲动。
秘书长李国庆告诉他,省委那边传来消息,书记叶广深已经在着手对江中换帅。黎汉河不在时,省里连续召开两次会议,叶广深火气很大,批评了不少人,但矛头,始终指向江中。
“组织部这边呢,什么意见?”
“还能什么意见,以前若不是首长您挡着,三江市长早就有人了。应农部长表面上不支持,暗中却完全按广深书记意见办。这次市长人选,还是组织部门先提出的。”
“提了谁?”黎汉河又问。
“还能有谁,安监局运才局长。”李国庆听上去牢骚很大。
“真是他?!”黎汉河感觉自己的心被马蜂狠狠地蜇了一下,发出一股钻心的痛。这个人他是想到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事不妥啊首长,杨运才如果到江中……”李国庆很急,似乎有点乱了方寸。
话说一半,见黎汉河表情不大对劲,猛地收住,沮丧地垂下了头。
做为黎汉河最忠实的部下之一,又是江北省府大管家,李国庆要操的心很多,要发的愁也很多。这些天省里实在不太平,省委那边眼看成了集贸市场,大家在争着做生意,搞交易。据他掌握的消息,不只是江中,栩州那边的班子也要变,人选是组织部长蔡应农提出的。拟担任栩州市委书记的,是叶广深担任省长时提拨的省府政研室副主任章得斌,之前跟李国庆关系不错,后来因种种原因,不来往了。章得斌目前是省发改委副主任,早就享受正厅待遇。老章有个妹妹章小萱,是省控购办副主任。一度时期,叶广深跟章小萱的绯闻闹得很大,闹得叶广深夫人盛可敏险些自杀,盛可敏差点将状告到中央。后来这事不再炒了,但谁也知道,叶广深跟章小萱并没断,章小萱几年前就离了婚,至今单身。
拟派到栩州担任市长的,是组织部长蔡应农大学时的同学张继。这个名单刚一传出,两个大院就吵翻了。如今提拨干部,看重的越来越不是能力,关系成了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那些苦熬了多年却没有关系或打不进某个网的,只能对着自己的办公桌发呆、发脾气。不少跟李国庆关系亲近的人跑他这里,牢骚满腹,说自己既没有妹妹也没一个有实权的大学同学,看来只能在这大院里养老了。
也有人拿江中大火说事,说一场火不但没烧到叶老板,反把他们的野性给烧了出来,开始掠城抢地了。
李国庆是那种心里什么都想嘴上却从来不说的人,做了秘书长后,嘴巴管得更紧。但凡有人跑他这里发牢骚,他听,但绝不掺合。这些天关于省里大老板叶广深的牢骚太多,这些牢骚堆一起,就给了他一种信号,叶老板在江北,开始发起又一波冲击了。
过去的一年多,因为跟黎汉河之间的不友好不和谐,叶广深相对低调相对压抑。前段时间甚至传出,高层对其工作不满,想让他挪开位子,去中央某部门担任一个闲职。现在看来,传言并不真实,叶广深分明摆出了拼的架势。
这样的架势,令李国庆很是不安。他们这种人,身上都是贴了明显标签的,到秘书长位子上那一刻,他就成黎汉河的人了,命运、仕途、包括后半生的幸福,都就捆在了黎汉河身上。省里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何况这次叶广深动作如此之大。
还有,围绕江中市长人选,叶广深跟组织部长蔡应农之间,也斗智斗勇,颇较了一番劲。名单和人选是大火刚刚扑灭后就提出来的,叶广深想趁乱取胜,快刀斩乱麻,但被蔡应农阻挡了。开始都以为,蔡应农是帮黎汉河说话,叶广深也这么认为,还着实苦恼了一阵。后来发现不是,蔡应农是想搭船,借叶广深急于安排杨运才的空,替自己同学张继找个合适位子。搞清这点,叶广深笑了,在酒桌上半是玩笑半是实话地说:“有些话完全可以畅开说嘛,搞得太复杂不好,我叶某人可不专断哟,千万别把我当成一个专横之人,那样不好。”
蔡应农也哈哈大笑:“检讨,检讨,我向书记检讨,这次我是不坦**,以后一定光明磊落。”
官场上有些哈哈打得很婉转,很隐晦,有些却很直白,**裸的。这要看谁跟谁打,更要看他们的利益去向最终是否一致。这点李国庆深有体会,秘书长这角色,其实就是专门用来打哈哈的。它是各种关系的纽带,是领导之间的润滑剂,加湿器,更是酒桌上的转盘,要把不同的菜转到不同领导面前,让不同口味的领导吃得舒服吃得有面子。
对叶广深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边人团结起来,彻底孤立黎汉河,只要符合这目标,什么样的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李国庆很是纠结,却又不敢跟黎汉河提。
江中大火,省里面忽然多出一股传闻,说大火是有人蓄意为之,恶意纵火。李国庆很清楚他们在指向谁,背后又在影射谁。几天前柳思齐找过他,已是夜里十一点多,语气很紧张,把李国庆给吓坏了,穿好衣服就下楼,司机都没叫,打的直奔宾馆。到了宾馆,柳思齐候在大厅里,也不让他去房间,神神秘秘将他拉到咖座无人处,交给他一样东西,再三叮嘱不要将她的行踪告诉首长,然后就幽灵一般飘走了。李国庆搞不清楚柳思齐玩什么把戏,内心却非常的不安,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这女人不安分啊,最近这半年,老是折腾出一些事,有些事黎汉河知道,有些事李国庆是帮她瞒着黎汉河的。
没办法,不能什么事也传到首长耳朵里,会影响首长的情绪,更会影响首长的工作。可李国庆真是怕这女人再折腾出什么,如果大火真跟柳思齐有关,这场戏,真不好收场啊。
姚锡如他们那面会放过么,不只是叶广深,怕是省里省外,甚至更高层,不少人都在寻找黎汉河的“证据”啊,这次怕是……黎汉河在江北苦撑起来的局面,有可能毁于一旦!
这女人!李国庆恨了一声。
“你刚才说什么,阻止,怎么阻止?”一直闷着声的黎汉河忽然发声。
李国庆收回心思,认真道:“江中班子,不能由着他们调,这个问题上不能让步啊首长。”
“办法呢,你说不让步就不让步?”黎汉河听上去是在发牢骚,其实不。这时候还发什么牢骚呢,必须面对,必须想出凑效的办法来。
两人正说着话,秘书温小捷进来了,这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收拾的十分干净,一看就是很有素质那种,他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是黎汉河在人大演讲时发现的,当时温小捷还是在校学生,黎汉河那时也还不是省长。后来担任省长,要挑秘书,黎汉河对筛选出的几个都不满意,有天看报纸,忽然看到温小捷的名字,马上问温小捷是不是人大那个温小捷,现在什么地方?李国庆调查了一圈,汇报说温小捷就是当年人大演讲中给黎汉河当场提过尖锐问题的那个优大生,目前在江北省委党校。黎汉河心花怒放,当场就拍板:“就是他了!”
黎汉河有两位秘书,省里主要领导都这样,一位负责办公室工作,一位负责生活起居还有外出什么的,等于是生活秘书。
“有事?”黎汉河问温小捷。
温小捷看一眼李国庆,道:“刚才省委那边李秘书来过了,请示首长有没有时间,叶书记想跟省长聊聊天。”
“聊天?”黎汉河又皱一下眉。
很长时间,黎汉河跟叶广深之间是不面对面交流的,刚开始情况不是这样,黎汉河学任何一个省长一样,对书记既尊重又客气。但尊重没多长时间,两人闹翻了,是为省府这边的一项人事安排。
黎汉河刚来时,对人事安排并不十分关注,常委会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当过市长,知道人事安排在地方上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职位,轻易不发话,书记和组织部长提谁,不管事先跟他通不通气,他都能客气而“懂原则”地服从。但那次是十分关键的一个职位,黎汉河想抓项目,想在江北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项目运动,改变江北工业企业低沉局面。为此他参照南方发达省份,提议在省府下面设立重大项目领导小组,由他担任领导小组长,领导小组下面再设一个办公室,协助省长处理日常事务,监督全省重大项目运营与发展。在事关办公室主任人选上,黎汉河跟叶广深彻底闹翻。黎汉河执意要把姚碧华放此位置上,叶广深层层阻挠,先是将姚碧华提为财政厅长人选,还罗列出一堆理由,甚至许诺下省长助理的官衔,诱使姚碧华做出对他有利的决定。叶广深差点就把姚碧华网络到自己旗下了,不幸的是,黎汉河终还是棋高一着,姚碧华没上他这条船,被黎汉河拉走了。
叶广深为此痛心了好些日子。有些人你是失不得的,失去,就意味着被动。
见黎汉河说服了姚碧华,叶广深主意一变,以该机构为临时机构,负责人只能临时调配、兼任,不纳入干部任职正常程序。还非常客气地给黎汉河推荐了五个人,目的就是不让姚碧华成为黎汉河对付他的一张牌。
黎汉河那次也是狠,三次常委会,他搅了两次,但凡组织部和叶广深提出的人选,他都反对,弄得其它常委都不知道怎么表态。另一次,他索性拒绝参加。叶广深见他彻底翻了脸,不敢坚持,最后才将姚碧华按正常程序任了职。那以后,江北两位一把手,关系就变得非常可怕,完全拧着劲儿了。叶广深召集会议,不通知黎汉河,必须要黎汉河参加时,学今天这样,要么让两边秘书长互相通报,然后再转告黎汉河,要么直接派秘书李晓通过来,告诉温小捷一声。黎汉河更厉害,几次省府召开的会议,他提都不提省委这边,往常那些必须坚持省委领导,紧紧围绕省委制定的战略部署等官话套话,一句也不说。更可怕的,省委那边紧着要做的工作,省府这边磨磨蹭蹭,不予配合。省委那边还没提出来的战略举措,黎汉河这边倒是先提了出来,不但提,还真刀实枪干了起来!
脱节!一个省,如果脱节到这程度,那就不只是不团结的问题了,会给全省工作带来灾难,高层不能不干预。不久,萧老萧鼎一带队来到江北,针对黎汉河和叶广深之间的问题,分头做工作。尤其对黎汉河,几乎是猛批一顿。
“你以为你是谁,凌驾于省委之上,胆子不小啊黎汉河,中央把你派到江北,是看你对江北有感情,对江北情况熟悉,不要以为离了你,没人当这个省长。”见黎汉河并不当回事,进一步批道:“你心里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放不下自己,以为能力比他人强,人脉比他人广,心存不服。我警告你,这个世界是讲规则的,程序,什么时候都要记住程序两个字。谁违背了程序,谁就在违犯原则,在破坏秩序!”
这话听着不怎么厉害,但却重重击中了黎汉河。他又何尝不知道程序两字的重要性呢?都说官场有太多的虚,一套接一套,都说这些东西不可要不可取,你真把它取了,试试,不乱套才怪!
那些虚的东西看似无用,其实它在解决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就是维护一个圈子的稳定与有效运转。这个圈子很大,很无形,但却十分有形!
虚和实是相对的,外界看着虚,里面的人却觉得非常真实,不仅真实而且有清晰的规律和章法可寻,必须全身心地去做好,做到极致。外界看着无用的东西,里面的人却觉它是法宝,它是评价一个人肯定一个人最重要的尺度!
萧老批评之后,情况有点好转,两个人算是能互相给点面子。但裂隙这东西,一旦产生就很难完全缝合。心里藏了刀,再怎么笑,发出的还是寒光!
权力带给人的永远是征服,而不是妥协。叶广深如此,黎汉河更是如此。表面的和谐只是在作秀,在演戏,而非内心芥蒂的消除!
“告诉他,我没时间!”黎汉河乱想一阵,气冲冲对温小捷讲。
温小捷并没马上离开,而是胆怯而又规矩地站在了一边。
这两个秘书,各有特色。佟安眼睛非常活,心眼也非常活,凡事只要黎汉河说了,决定了,一句也不反驳,无条件服从。可能跟他当过兵在部队接受过训练有关。温小捷不,温小捷读书不少,思想深刻。虽然参加工作时间不是太长,对官场这套吃得却非常透,时不时会说出一些惊人的语言来,黎汉河听了,都觉得诧异。他对黎汉河同样忠诚,这点无需怀疑,不过他的忠诚有时候是用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感觉黎汉河作出的决定有偏差时,他不急着反驳,也不修正,他用沉默来提醒。等黎汉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时,他再用非常婉转的方式提醒他,修正他,让黎汉河尽可能把事情做的周全。
一个非常有内涵的人,天生一块好秘书的料,这是黎汉河给他的评价。
“怎么还不走?”见温小捷仍然站着不走,黎汉河问。
“听晓通秘书刚才的口气,广深书记好像有什么事要跟首长商议。”温小捷字斟句酌,整个人表现的并不急。如果说佟安是快马,温小捷就是典型的慢牛。一快一慢,反把黎汉河所有漏洞都给堵了。
“能商量什么,告诉他,我刚回来,身体不舒服,明天再说吧。”
“首长……”
“好了,别多说,照我说的去做。”
温小捷又站一会,知道今天是没法改变黎汉河了,正欲转身离开,黎汉河忽然说:“等等。”
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一惊,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在黎汉河脸上。
“告诉那边,我马上过去。”
黎汉河这天所以改变主意,还是萧老的话起了作用。程序,任何时候,都不能在程序上犯错。程序看似事小,真追究起来,却能给你扣上很大的帽子。打击别人什么最容易,那就是程序!为程序丢官者为数不少。黎汉河虽说还不至于此,但程序上犯错,太幼稚,没跟对方交手就输给人家,这不是他的风格。
绝不能授人以柄!
省委书记叶广深候在办公室,办公室宽畅明亮,面积超大,里外共三间,一百多平米,看上去跟小型会议室一样。黎汉河进去时,姚锡如也在。这是个有意思的人,喜怒哀乐经常写在脸上,控制不了也没想着控制。按说,黎汉河跟叶广深闹不团结,作为下属,尤其秘书长,他应该当中间人才是,设法搞好关系,当他们之间的润滑剂和事佬。可他的成见比叶广深还大,很多时候,他是叶广深的脸。叶广深不便发作的,借他这张脸发作了出来。叶广深不便仇视的,他这张脸先仇视。这阵看见黎汉河,竟连招呼也没打,只抬头瞥了一眼,就又专注地看手里文件去了。
“省长来了,正盼着您呢。”叶广深非常热情,马上起身迎接,热乎乎的气息让人感觉他真是在翘首期盼呢。
黎汉河也打着哈哈说:“刚回省里就接到命令,脚步也没敢停啊。”说着,冲姚锡如扫一眼。姚锡如的态度令他很不爽。
“谁敢命令你,我是让晓通看看,省长到底回来没?你到下面,挂念啊。”
叶广深脸上的笑依然灿烂。
什么叫功夫,这就叫。官到一定位置,你根本无法从他们表情中看到好恶,更不可能看到成见。叶广深和黎汉河,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管心里对对方有多恨有多烦有多恼,甚至弄死对方的心都有。见了面,却是客气加热情,一来一往,一点破绽也不留。这点,姚锡如就差得远,修炼远远不够。仅凭他藏不住喜怒哀乐,就不能称之谓合格的秘书长。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见面的气氛弄得活跃。
“坐,省长这次下去,可是雷厉风行啊,我听下面同志讲,他们干什么都瞒不过省长眼睛。您这一趟督查,胜过我开十次会。现在这些下属,你不拿鞭子赶,他就不动,时不时的,就得敲打一下。怎么样,没累着吧?”
“托书记福,还行,鞭子是没少甩,效果不大,书记可千万别乐观。”
“我当然要乐观,有你汉河在,我干嘛不乐观。快坐,今天来的正好,有好茶。锡如你有点反应好不好,替我给省长泡好茶。”
姚锡如这才放下手里材料,面部表情尴尬地动了动,算是跟黎汉河打过招呼,低头沏茶去了。
黎汉河再次将目光投过去,欣赏似地看了他好长一会,才将目光回到叶广深这边。
“书记急着召见我,有事?”
叶广深调整了一下表情,越发夸张地说:“汉河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我累着了,中央文明办和中组部马上要来人检查全省效能建设工作,全国政协也要来调研组,还有两三个兄弟省要派观摩团过来,一大堆事儿,我这书记,陷到事务堆里了。”
“怪汉河无能,不能替书记分忧啊。”黎汉河也抱以夸张。两人又都笑起来。觉得圆场打差不多了,茶也沏好,该进入正题了。叶广深忽然又道:“昨晚跟萧老通了电话,老首长对我很有意见啊,把我批的,一宿没睡着。”
他脸上挂上了愁容。愁与乐,对他们来说,如同川剧演员变脸,需要什么马上就能变出什么。
“不会吧?”黎汉河也一下变了语调,萧老给叶广深打电话,这事咋有点蹊跷?正纳闷,手机蜂鸣一声,是夫人沈若浠发来的短信。
调出一看,短短两行字:玩火者自焚,这下你尝到痛了吧。
什么意思?
黎汉河很想打电话过去,问个究竟,叶广深又说话了,这次说出的话越发让黎汉河摸不着头脑。
叶广深说:“萧老不知从哪听到一些传言,怪我和你不团结,怎么可能嘛,哪有永远不团结的班子?我向萧老再三解释,我跟汉河现在团结得很,让萧老千万别信那些。”
黎汉河怪怪地看着叶广深,他把什么也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叶广深会提萧老。
“老首长是为我们好啊。”叶广深又重重说了一句,这才话头一转,说起了正事。
“最近发生不少事,搞得江北在外界影响很不好,形象大大受损,这样下去不行啊汉河,最终受损的除了我,就是你。不能再坐视无睹了,必须拿出切实有效的措施,迅速消除影响,绝不容许类似事件再发生。”
叶广深说的很重,边说边用目光打探黎汉河,那意思,分明是在给黎汉河敲警种。见黎汉河没有马上回击,又道:“最近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在事关江北形象的问题上,我们都有点手软,都有点纵容,甚至有些包容。”叶广深用了包容这个词,黎汉河心猛地一震,这话明显是有指向的。他阴起脸,继续听叶广深说下去。
叶广深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用他惯有的腔调说:“这次是不是下点决心,动它一场大手术,不能老让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们啊汉河。”
叶广深讲完了,黎汉河心里七上八下,说不清什么滋味。勉强笑了笑,道:“书记想得周到,是该下力气整治了。再不整治,怕真还要出事。”
叶广深刚等他说完,立马叫出一声好,跟着又道:“就怕你汉河有不同想法,只要你赞成,我们就算达成一致,整治起来就容易。谢谢你啊,我心头的包袱总算卸下。”
“包袱?”这个时候黎汉河已基本能判断出叶广深什么想法了,想笑,发出的声音却离笑很远,甚至有些难听,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他是被叶广深搞懵了,稀里糊涂中了圈套,还有夫人那条莫名的短信,她在指什么呢,难道也是在说柳思齐?
一旁的秘书长姚锡如见他失态,竟然也无言地笑出了声。
黎汉河逮住机会就发怒:“笑什么?!”
一语吓得姚锡如手中杯子差点掉地,脸上表情瞬间僵住。
跟黎汉河对话时,你是不能给他机会的,任何机会都不能。他能从毫不相关的人与事上找到突破口,进而进行绝地反击。
“秘书长是不是有更好的想法,那就请说出来,帮我和书记打开思路。”黎汉河紧逼一句。姚锡如脸变得瘆白,后悔刚才的傻劲,怎么能乱笑呢,这可不是一般的对话啊。悔完,故做镇静地笑笑,自我解嘲似地说:“哪敢,我是想起了别的事,实在不好意思。”
“想起了别的事,什么事,说出来!”姚锡如没想到,黎汉河会穷追不舍,一时语塞。两位一把手谈工作,秘书长居然能想起别的事,多少让一旁观战的叶广深脸上挂不住。
姚如等于是帮他削弱气场,咳嗽一声:“好啦,锡如你先出去,我跟省长单独聊聊。”
姚锡如灰着脸走了,叶广深这天有意将姚锡如留在身边,确实有给自己壮威的意思,他不相信黎汉河想不清楚他把姚锡如派到江中查什么,查出了什么!没想,黎汉河两句话就击退了他的联盟!
姚锡如走后,叶广深略一思忖,道:“汉河啊,不是我想的多,都说我叶广深听不进你的意见,跟你不抱团不搞团结。如果真是那样,江北工作能搞成这样?一派胡言嘛。不过汉河,这也提醒我们,今后工作,一定要注意通气,力避那些谣言,让它们不攻自破。当然,这事要从我做起,今天呢,就权当我向省长你表个态,亮明态度,今后凡是你汉河不点头的事,我叶广深不做,意见达不成一致时,就先放着,我不急,你也不要急,让它有个缓冲的机会。只要我们心里没疙瘩,我想任何事,最终都能达成一致。您说呢?”
叶广深忽尔用“你”,忽尔又用“您”,简直跟说相声一样。好像今天请黎汉河来,真是诚心化解双方矛盾,求得一致。黎汉河等他说完,痛快地应出一声:“好!”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几步,然后对着叶广深,慷慨大方地说:“听了书记一番话,茅塞顿开,受教,真是受教。既然书记表了态,我也亮亮底,我黎汉河从不想跟谁闹矛盾,以前那些不痛快的,权当笑话,今后凡是书记说的,就是我黎汉河说的。怎么样,这样够齐心了吧。”
“汉河你开玩笑。”叶广深觉得他们真是在说相声,本来他是想先缓和一下,给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松松劲,说点不痛不痒的,没想黎汉河接招就打,反倒用更痛快的方式回击了他。黎汉河这样一表态,他还真不知说什么了,只能尴尬而机械地笑。说穿了,斗智斗狠这方面,他离黎汉河还有很大距离。
叶广深不死心,今天这谈话,算是他跟黎汉河新一轮较量的开始,这点他很清楚,接下来这场博弈,能不能扼制住黎汉河,打掉他的锐气还有霸气,就要看今天怎么较量了。
默了片刻,他重新鼓起信心说:“我们说正事吧,最近我想从几个方面下手,下点狠功夫,你这边呢,着力配合一下。”
“这个没问题,需要怎么配合,书记请明示。”黎汉河反倒显得无所谓了。这就叫智慧,两人唇舌相咬针尖对麦芒时,谁都不敢提前松气,谁松证明谁心虚,就被动,就会跟着人家的路数走。可一旦你逮准机会突然松了气,松到最底下,你反倒占了上风。这时候对方不管发多大力,都不可能击中你,因为你已落到了平地,而对方还鼓着劲在高处击你。
黎汉河现在就站到了最安全处。叶广深再想发力,就很难,而且对方明显摆出休战的意思,不管你再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可他是真点头么?
一股子懊恼涌出,让叶广深精心布下的一场局陷于崩溃,只好再次硬着头皮给这次谈话圆场。
“汉河啊,我们之间也不用那么严肃,凡事都有得商量,今天就算是通气吧。相关事项呢,我跟有关部门已经碰过头了,主要有几点,一是调整人事,从解决人开始,人不解决,一切问题都无从谈起,到时组织部门会专门跟你汇报,有什么意见呢,开诚布公谈出来,我们再碰。另一项,你不是让重大项目办督查去了嘛,等碧华同志回来,重点在大项目上做点文章。头疼啊,项目难达标,效益不明显,你我都交不了差。还有一项就是安全……”
叶广深说着说着,竟然自己也没了底气。对方还击时,你还能掂出对方分量,对方一点不还击,反倒茫然了。
接下来的棋,到底该怎么下?
重要的,他能把安监局长杨运才推到那个平台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