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汉河从北京回来的第三天,中央巡视组结束了对江北的巡视。

有人说,巡视组是因莱蒽商厦大火遇难者家属发起的群访事件,突然结束对江北巡视的。这起群体事件持续了三天,最终是因省委叶广深书记赶往现场,拍着胸脯向家属表态,省里将再次派出调查组,此场大火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叶广深在现场据说都流了泪,他的表态感动了家属,风波才被平息。也有人说,巡视组突然回去不是因群访事件,而是黎汉河。

黎汉河一行反映的问题,震惊了高层。高层决定撤回巡视组,重新部署对江北的调查。

反馈会召开前两天晚上,三江这边出了件稀奇事。黎汉河都已睡下了,这次去北京,比计划多留了几天。不是他想留,而是高层觉得问题重大,且敏感,遂将他留下,又分头向几位首长做了汇报。担任省长后,黎汉河还是第一次这么密集地见高层领导,感觉从身到心都有点累,所以回来这晚,早早就躺**了。

电话是李国庆打进来的,说:“三江又出事了,这个高庆源啊,真是让人不省心。”

一听是高庆源,黎汉河没好气地说:“这种事以后不要半夜打电话来,晚说一天他不会跳河。”

没想李国庆说:“他会跳,所以我不敢耽搁。”

黎汉河以为是三江纪委书记廖洪明查出了高庆源什么问题,高庆源惊了,冲李国庆说:“什么事,讲。”

没想等李国庆讲完,压根不是这事,而是一件十分荒唐十分滑稽但又罪有应得的事,气得他差点将电话砸掉。

市长高庆源跟女人在宾馆鬼混,被人告密给杨丽,老婆杨丽一怒之下带人去捉奸,结果事情闹大,公安介入。高庆源跟警察耍二,激怒了警察,索性将他带回派出所,不放出来。

李国庆请示黎汉河,此事该咋办?

黎汉河没好气地说:“凉办。”

李国庆在电话那头噤了半天声,又道:“不行啊首长,巡视组还在,这事要扩大出去,影响怕是……”

“你还懂影响?懂影响就少跟他老婆来往,搞什么搞,你是省府秘书长还是杨丽的秘书长?”

一句话吓得,李国庆再也不敢吱声。平息一会,黎汉河说:“这事谁也不能干预,既然在警察手里,那就让警察按规定去处理。”

高庆源这点乱事黎汉河是没心思去理的,不作不死,自己宁要作,谁也没办法。

黎汉河叹了一声,原又上了床。

反馈会这天,高庆源果然没来。传进黎汉河耳朵里的是,这次公安认了真,拒不放高庆源出来。跟高庆源鬼混的不是茹娟,举报人倒很有可能是茹娟。自上次黎汉河在三江给高庆源和茹娟来了那么一出,高庆源这边真是提高了警惕,不再跟茹娟来往。浅水湾项目,别人没拿到地,茹娟的万邦同样没拿到。问题是高庆源不来往行,茹娟这边却不行。加上纪委廖洪明他们咬住万邦不放手,已经查到万邦不少违法事实。茹娟慌了,天天吵着要见高庆源。高庆源摆出一副要跟茹娟断绝来往的架势,茹娟两次到办公室找他,他都拒而不见。

茹娟也不是一个善茬,不想见是不是,想撕破脸是不是,好,我让你撕。于是这夜,茹娟眼见着高庆源跟一个叫卢静文的女下属一同进了酒店,马上打电话给酒店老总,确定二人是去开房,茹娟没离开,在宾馆守了半个小时,这才掏出电话,打给杨丽。

杨丽一听高庆源又跟女人鬼混,还不是茹娟,还让茹娟给她打电话,哪能受下这等辱,当即叫上弟弟,就往宾馆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别人描述,黎汉河自己也能想到。后来杨丽弟弟在宾馆闹得太凶,叫卢静文的女下属怕吃亏,偷偷报了警。也是巧得很,来的警察中有一人曾经是区公安局治安大队副队长,有次高庆源到区上检查工作,就因这位副队长疏忽,没将值勤工作做好,高庆源便责成公安局对其做出严肃处理。结果此人的职位丢了,成了一名普通治安警。

谁都有报复的心理,这话一点不假。你很难说自己一直会高高在上,不落在他人手里。高庆源这次就算落个正中。

黎汉河气的不是高庆源,而是李国庆,是李国庆跟高庆源老婆杨丽。杨丽一见事儿闹大,公安不但将人关了不放,而且第一时间报告了上去。这下好,不出一小时,全三江市的人都晓得了。因为眼下正是“八项规定”落实之际,高庆源敢顶风作案,敢在这个关键时期跟女下属开房,市里不能不当回事。王瑞森迅速召集在家常委,开了个短会,大家意见惊人的一致,此事应该立即向省委还有省纪委报告。

这一报告上去,高庆源再想来省城开会,就是笑话了。

更笑话的是杨丽。杨丽突然醒悟过来,明白是上了茹娟一当,做下这等蠢事,后悔莫及。哭哭啼啼来求李国庆,要李国庆无论如何出面善后,把她家高市长给放出来。李国庆不答应,杨丽居然不离开。还是黎汉河出面,狠狠将杨丽训了一通,杨丽才眼泪汪汪地走了。

“舍不得就把她娶进家,不娶,就让这女人走得远远的!”这是黎汉河骂李国庆的话。

李国庆让黎汉河骂的,跳楼的心都有。他哪是舍不得啊,这女人就一张狗皮膏药,愚蠢的狗皮膏药,黏上真心不好甩。

反馈会没安排在省委礼堂,就在省委大院五楼大会议厅召开。组长严学恭代表巡视组就巡视中发现的问题做了说明。会场气氛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紧张,甚至有几分轻松。严学恭的口气很松,五个问题都是用很普通的语气说出来的。让与会者感觉,五个问题都不怎么严重。

但是黎汉河清楚,越是这种语气,越表明问题的严峻性。

严学恭指出的第一个问题,就跟他有关系:干部队伍带病提拔,组织部门把关不严,未严格按选拔程序,个别干部的任命甚至存在一人说了算。

黎汉河感觉,这个别干部,就是指江中代市长曹玉林。

第二个问题:工业园区管理不规范,个别项目不适合江北,但因为了完成任务,或为了政绩,不加选择地引进。招商引资不是从江北实际出发,而是从干部自身利益出发。

第三:土地划拔和流转有违规现象,群众意见比较大。

这点谈的尤其轻描淡写,严学恭多一句也没展开。

第四:领导干部深入基层少,对基层情况吃的不透,民情民意摸得同样不透,离中央要求还有很大距离。官僚主义作风依然存在,“八项规定”贯彻不严,顶风作案顶风违纪现象依然存在。

黎汉河暗暗想,这一条估计是临时加进去的,至少后面这句,明显是指高庆源。心里同时道,高庆源,你再想出来几乎就是梦了。就冲巡视组这句话,你所有问题,也都该清查了。

最后一条,严学恭才谈到商场大火,他是这样反馈的,安全工作重视不够,监管不力。火灾发生后从上到下处置不力,至今未向社会公布死伤人数,引发更大的社会矛盾。省里要负主要责任。

黎汉河看见,叶广深的头低垂了下去,他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

巡视组很快离开江北,省委马上召开省委扩大会议,就巡视组提出的问题研究如何整改。

这个时候没人敢马虎。

官场一个显著特色,是要紧时候,大家突然全能紧起神,虽然不能保证心往一处想,但从外表看来,大家是往一个方向奔的。

这方向就是火不能烧起来,更不能烧到自己。

黎汉河早早来到会议室。准备开会前,纪委高华生书记去了他办公室,似乎有事想跟他碰头,黎汉河借故要准备会议发言,婉拒了。他知道高华生想跟他谈什么,高庆源。可高庆源的问题现在还有谈的必要吗,黎汉河还是觉得高华生不太成熟,是非轻重都分不清。

跟高华生不同,黎汉河紧着要考虑的是,三河这盘棋怎么下?不只是高庆源,怕是王瑞森,他也得果断了。巡视组虽然没到三江,但带病提拔四个字,肯定是有特指的。

会议先由广深书记发火开始。

叶广深轻易在会上是不发火的,但今天这火,必须发。

这个黎汉河能理解。而且他也需要叶广深发这场火,巡视组还在江北巡视,就敢目空一切,为所欲为,不光是市长当到头,其他问题一项也少不了。

果然,叶广深发完火,直接道:“纪委要迅速介入,对给江北这样抹黑的领导干部,绝不能手软,必须一查到底。”

黎汉河看见,坐在下面的王瑞森在暗暗偷笑,心里忍不住又悲凉了一声。都说下面这些干部贼精,在黎汉河看来,一点都不精。比如此刻的王瑞森,幸灾乐祸个什么啊,难道他就没能嗅到,高庆源这个插曲,已经殃及到他了?

智商,绝对是智商有问题。

黎汉河厌烦地将目光收回,再也不想多看王瑞森一眼。心里同时悲叹,当初怎么就能看上此人呢,还固执己见,顶着那么多压力提拔了他?

看来他也有犯错的时候啊。

目光无意中又跟华声书记碰上。高华生似乎从他神情中捕捉点什么,黎汉河再次扭头,将高华生的目光避开。

黎汉河有种预感,高华生在江北的时间不会长过一个月。或许很快。他奇怪的是高华生自己竟一点没有察觉。

可惜啊。

黎汉河正起身子,不敢再分神,这个时候他必须跟叶广深保持高度一致,这便是他们这个层面理解的政治。

这天的会议一共讨论了五个问题,就是巡视组提出的那五项,最后叶广深讲了三点意见。

一是立即成立莱蒽商厦火灾调查组,由主管副省长任组长,人大一名副主任任副组长,重新进入江中,彻查火灾。

叶广深没提安监局长杨运才。这多少让黎汉河有点意外。本来还想,假如叶广深继续让杨运才带队去调查,他要提醒一下。不是反对,是心平气和地提醒。这场大火,所以现在迟迟没有结论,最后又让家属在江中给巡视组来了那么一出,跟最初派人有很大的关系。

当断不断,麻烦不断。这点黎汉河是有深刻教训的。有些事能包庇,有些事坚决不能。但凡涉及到生命安全的事,想要采取遮掩术,玩瞒天过海的游戏,无异于自己扑火。黎汉河相信,事情弄到这一步,叶广深一定很后悔。

二是省里立即成立专门调查组,由分管国土与矿山资源的副省长任组长,国土厅长任副组长,对全省各大工业园区土地出让及相关问题做一次清查,发现问题随时上报,由省委常委会研究定夺。

叶广深没点江中的名,也许是碍于罗浩武在场,毕竟人家也是副省级领导。但此举显然是针对江中几个工业园区。

三是组织部牵头,对全省贯彻落实八项规定做一次全面检查,发现问题,现场查处。同时对个别群众意见大,带病提拔的干部,重点监督。发现违纪违规问题,一律严查。

宣布完这三项,叶广深才将话头转给黎汉河:“汉河你这边呢,还有什么更好的意见?”

黎汉河没有客气,今天这会,客气等于就是心虚。他接过话头,目光环视了在场各位,清清嗓子,用非常沉重的语调说:“巡视组提出的五大问题,相信大家都已在思考,这些问题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不敢提出来,不敢正视或解决?我认为根本一条,就是我们低估反腐的形势,对中央精神领会不够,八项规定贯彻落实不到位。警钟啊同志们,反腐已是大势,无人可拦,也不能拦。腐败和不作为乱作为,对我们党威信的损害,对党在人民群众中形象的损害,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总书记多次强调,一定要从严治党,党要管党,这是新时期对党提出的新的要求,也是我们党能长期执政下去的基石。没这个认识,我们就不配坐在这里,也不可能领导好全省人民。所以我觉得,今天这个会,不光是针对中央巡视组提出的五大问题,而是要全面检查我们自己,检查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我们的思想是否能跟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在反腐倡廉和整顿党纪纯正党风中,能否有创新,有大举措,这是对我们每一个人党性最好的考验。”

黎汉河一下就将发言的高度提升了起来,他看见,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已有不少人低下头去,前面还暗暗得意甚至幸灾乐祸的王瑞森,脸色也发生了变化。起先那层轻浮和得意没了,换以沉重的色彩。

这就好,他不是刻意拔高主题,而是有时候,你不拔高,大家真就认识不到。我们总是习惯于观望,总是将上面的行动当成一股风,认为风头过了,一切便会照旧。可黎汉河知道,这一次,绝不是刮刮风,中央对江北,那是认了真的,大动静还在后面。这个时候他要不高调,那他的政治觉悟还有政治敏感性就太差了。

黎汉河不光要高调,更要发威,要抢在中央对江北采取大的举措前,制造出一种声势,搞出一片动静。

不能等,绝不能等。不管叶广深他们乐不乐意,情不情愿,这一炮,他必须点。

黎汉河甚至坚信,中央查江北,更深的用意并不在江北这里,江北只是一扇窗、一条河,是打开东山会的一个缺口。对,缺口!

他的感觉骗不了他,分析更不会有错。可惜叶广深想不到这点,叶广深只担心江北,只担心他的乌纱。他不能像叶广深那么狭隘,他必须要有远见,要深刻洞悉高层的意图,并全力配合。

对,查江北就是配合,就是将那支剑插得更**得更准。

黎汉河兴奋了,他无法不兴奋。

谈及江北本身存在的问题,他道:“光提出问题不行,重要的是怎么去解决这些问题。而且我们必须主动,不能再让巡视组二次巡视。所以我觉得,广深书记提出的三条,非常必要也非常及时。接下来我们就要抓落实。我个人再提两点要求,一,关于莱蒽商厦火灾,必须立即向全社会公开真相,包括火灾原因,死伤人数,这些都不能再回避,更不能抱侥幸心理。除做好遇难者家属的工作外,更要对安全两个字,引起高度重视,实打实地来一次安全彻查。而且要查清,这座大厦当初怎么建在这里的,消防安全经过严格审批了吗,广场建商厦,符合城市规划不,这里面有没有其他交易?

讲到这,他停顿下来,目光再次扫过台下,扫过前来参会的林默达他们。这是他第一次公开在这样规格的会议上对商厦发问,台上台下的人都有些吃惊,包括叶广深,当然也包括台上坐的罗浩武。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投他脸上,一个个眼里闪出惊诧。他这是怎么了,向来对莱蒽集团抱有禁忌,绝口不谈的黎汉河,怎么在如此规格的会议上突然向莱蒽集团发难,质疑起商厦的合法性来?

未等这些人想明白,黎汉河以非常坚定的声音说:“如果商厦一开始就是违规批地违规建设,那我们就要问问,江北还有没有正常的经济秩序和社会秩序,又是谁在公然破坏这个秩序?”

会场立刻鸦雀无声。大家全都被黎汉河这话骇住了。黎汉河发现,一直挺胸昂首正义凛然坐主席台右边的罗浩武,脸色瞬间变黑。头也无可奈何地垂了下去。因为已有不少人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黎汉河没在这事上多纠缠,凡事点到为止。有些话不是你说多了才有威力,而是你说的恰如其分。

黎汉河接着道:“二,巡视组提出的土地违规问题,我个人建议分两条腿走。国土查国土的,同时省纪委介入,但凡在土地审批和划拔中存有违规违纪,不管涉及到什么人,涉及到哪一层,都不能手软,不能姑息,一定要问责。”这一次,他将目光看向高华生。

高华生刚才就骇了一骇,此刻听黎汉河点名让纪委介入,心更是怦怦乱跳。这是典型的当场要将啊,将他硬往火堆里推。高华生不是不想作为,也不是想纵容腐败,他也想查,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可关键是,他敢查谁,能查得起谁?

想想江北这些错综复杂布得四处都是的网,高华生心里就冒冷汗。黎汉河说得轻巧,他有背景,有那么深的根,有他的家庭,还有萧老在后面挺着他。他呢?如果黎汉河跟他一样,会这么理直气壮会这么义无反顾吗?

高华生耳边突然响出一个声音,就在前两天,北京有个职位不低的领导打电话给他,提醒他:“江北情势很复杂,搅进去的力量很多,高层到底什么意思,是针对谁,目前很不明朗,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冲动,不能做别人的炮灰。”那人又说,“宁可离开江北,重新找个岗位,也绝不能掺进这场斗争中。别人玩得起,你高华生玩不起。”

是啊,他玩不起。高华生悲哀地扭过了头。

会议最终并没就此达成一致性意见,制约黎汉河的,不只是一个高华生,更重要的还有罗浩武。罗浩武不表态,等于谁说了也没用。高华生是耍滑头,而罗浩武却分明摆出一个架势,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将我奈何?

这些黎汉河早就料到,但是黎汉河仍然坚持将态度撂在了那里。他相信,总有一天,罗浩武会哭的。

这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叶广深打电话请黎汉河过去。

黎汉河起先犹豫着,想找个借口不去。后来一咬牙,还是去了。两人在省委那间叶广深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小会议室,有大约三十分钟的谈话。

叶广深态度很真诚,黎汉河在会上的慷慨之词,忽然让叶广深明白,这个时候他必须抓住黎汉河,必须跟黎汉河站成一道线。否则,他很有可能提前离开江北。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局。

是的,他是对黎汉河有意见,此人太过专断,常常无视他的存在,常常越过省委发号施令。虽然萧老批评过他,可黎汉河一点也不收敛,根本不把他叶广深放眼里。但这是平时,是工作状态。现在是什么时候,是特殊时期,或者紧急状态。高层随时都有可能对江北班子做出调整,他作为地方大员的使命时刻都会结束。叶广深忽然有些留恋,觉得在省委书记这个位子上还没坐够,内心有很多想法,还没来及施展,不少蓝图还没来及描绘。他不能就这么离开啊。更让他恐惧的是,一旦离开,他到哪里去,能不能安全着陆,这都是问题。叶广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担心,但有件事,他一直不敢跟别人讲,那就是老婆。

老婆盛可敏背着他,做了许多不该做的,甚至……唉,一想这些,叶广深心里就疼,有无数个锥子在锥。他把什么都防范到了,独独老婆这个关口,没把好。起初他是严加防范的,为了不让她搅进不该搅进的麻烦,甚至顶着压力,将盛可敏弄出国。可他哪里能想到,他能送出多远,人家就能将手伸到多远。

向慧!

叶广深恨恨地叫了声这名字,一股无名之火腾就冒出来。是她拉盛可敏下水,是她以各种名义,各种关怀,让盛可敏松懈了神经,最终……当然,一切都怪他,这个时候想将责任推别人身上,不仅不现实而且滑稽。有谁会去这么想问题呢。省委书记连自己老婆都管不好,还能管得了谁?

叶广深现在想争取时间,他跟盛可敏推心置腹谈过,将其中利害讲了个清楚,相信盛可敏已经有所触动。接下来,他必须争取主动,这主动就是让老婆站出来,如实地向组织交待问题。但老婆这一关不好过啊,她承认自己错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更害了叶广深,但让她站出来检举揭发,老婆根本做不到。

不是舍不得那些利益,老婆这时候啥都舍得,只要不进大牢,只要不影响到叶广深的前程。可她惧怕,就在刚才,老婆闷腾腾地跟他说:“你压根不知道向慧是谁,后面又站着谁,莱蒽你们根本动不了,黎汉河比你清楚百倍,他在会上高调,不过是想借你之手掀起巨浪,让你做炮灰。你是书记,出了任何事,你都是第一责任人。”

后面的话叶广深无所谓,但老婆说的向慧是谁,后面又站着谁,却深深地吓着了他。他不是不清楚,他只是不敢信,急着叫黎汉河来,就是想从黎汉河这里得到确证。

黎汉河这晚也带着真诚,联想到之前叶广深在三河紧急叫停浅水湾,没让浅水湾荒唐一幕重演,黎汉河甚至还有几份感动。他知道,是该跟叶广深坦诚相对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两人再闹不团结,拆的,就不是对方的台,而是他们共同的台。

“感谢书记,这次巡视组到江北,给我们都上了生动一课,也让我们清醒地看到,江北还有不少问题,有些甚至是大问题,必须正视啊。”

叶广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汉河啊,也谢谢您能理解。江北最大的问题还在江中,汉河您不要有误解,我指的是现在的江中,不是您过去执政的江中。”

黎汉河说:“书记不用多解释,我要是连这点都分不清,不配跟你搭班子的。”

“汉河您这么说,让我松下一口气来。今天会上您也看到了,浩武同志还是转不过弯子来,一提江中,他就不高兴,好像我们有意跟他过不去。我们本来就没那个意思嘛,加上他又把江中治理不好,问题长久地积压在那里,越攒越多,越积累越严重。积重难返啊,这么浅显的道理,浩武同志就是明白不过来。我们得想个法子,得做通浩武同志的工作。”

这是两人搭班子以来,叶广深第一次当着黎汉河面谈罗浩武。黎汉河感觉叶广深有别的更深的意思,至少,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他跟罗浩武之间,并无什么交际,对罗浩武,同样很头疼。

这信息很重要。黎汉河所以长时间对莱蒽集团保持着警惕,甚至敬畏,除了莱蒽后面那强大的力量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叶广深。他一直搞不清,叶广深跟江中,跟罗浩武跟莱蒽,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按他平时的观察还有分析,叶广深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远比他谨慎,不会轻易搅进哪片浑水呢,也不会轻易跟谁结成同盟。叶广深在官场,有点独来独往的意思,一方面是他性格多疑,对谁也存有防范,不会轻易将心窝子掏给别人。这点叶广深跟他有很大的不同,他是那种爱憎分明,将什么都写在脸上,而且敢想也做敢爱敢恨的火炮性格。叶广深却像一杯温水,既不降温也不升温,既没有对手也没有盟友,跟谁都保持固定距离的人。所以,叶广深搅进江中风波的可能性极小,几乎为零。这点从罗浩武对待叶广深的态度上也能得到验证。罗浩武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叶广深的,而且他对叶广深有一种长久的抵制。罗浩武总觉得各方面都比叶广深强,坐在省委书记位子上的,不该是叶广深,应该是他罗浩武。

这点,江北每个人都能感觉到。

但什么事都有变数,黎汉河就怕这变数。尤其叶广深妻子盛可敏突然迷恋起古董,跟向慧走得那么近,黎汉河不能不多想。

好在这晚,叶广深还是极力地打破两人之间的坚冰,努力想跟黎汉河交底。既然人家交底,黎汉河也不能一点底都不亮。他道:“江中的事,也怪我,对它感情太深,总觉得自己在那里洒下过汗水,不希望别人将江中引到另一条路上。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了,江中早不是之前那个江中,浩武同志大手笔啊,他让江中游离于省委省府之外,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独立王国。如果不是巡视组来,怕是你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他用了省委省府,等于是把自己跟叶广深站在了一条线上。

“说这些都有些晚,我们都被他坑了,坑了啊。”叶广深沉痛至极地道。

就这一句,黎汉河便懂,叶广深已经有把柄在罗浩武手里了。

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跟他谈下去?黎汉河脑子里紧急思忖,同时揣摩叶广深这么晚叫他来的目的。

半天,叶广深又道:“汉河啊,江北下一步该怎么办,你说了算。这方面你比我经验丰富,也有胆略。我这人一辈子谨小慎微。越是到这关头,越迈不开步子。误了我自己,好说,因为我的优柔寡断,再让江北掉队,这责任就大了。今晚请你来,就是想跟你交交底,你能冲在前头,就尽量冲吧,别有什么顾虑。”

“书记您?”

黎汉河突然用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