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发射入轨后的第三天,发射团召开了任务总结表彰大会,卫星中队分队长那大泉在紧要关头果断排除了两个重大故障,荣立二等功。然而,这个二等功臣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收到了一封信。

那大泉家乡有个同学费馨茹,两人小学中学同窗共读,两小无猜,情同梁祝,早早就确定了恋爱关系。然而,当组织发函调查得知对方家庭成份是富农后,指导员明确告知他,东风基地的人不能和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家庭出身的子女谈恋爱,令他立即和她断掉关系。长征1号运载火箭发射成功后,中队批准那大泉探家,让他回去重新找一个。回到家后,那大泉找到费馨茹,还没等把“断”字说出口,费馨茹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她把那大泉死死抱住,生怕失去了心仪的恋人。面对情深意切的初恋情人,那大泉的心也被她哭碎了。俩人相拥而泣,不但没有断成,反而变成了更加坚决的海誓山盟。那大泉说,非费馨茹不娶。费馨茹发誓,非那大泉不嫁。俩人越抱越紧,心越贴越近,炽热的情感就像干柴遇上烈火般地猛烈燃烧,在强大的情感引力下,他和她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云雨之交……

昨天那大泉收到了费馨茹的来信,说她已经怀孕,叫他立即回去完婚。中国人称怀孕是“有喜”。然而,这哪里是“喜”喔,分明是“忧”,而且是大大的“忧”。此事若被组织发现,肯定要受到严厉处分,说不定还会开除军籍。那样就惨了,我那大泉这辈子就彻底完了。不。我是个有抱负的人,我要把毕生精力和智慧献给祖国的卫星发射事业,誓死不能离开此地……那就向组织彻底坦白交待吧,从此和费馨茹一刀两断,孩子的事就随她怎么处理吧……不行,即使此时一刀两断也还是免不了受处分,而且这样也太对不起费馨茹了……

那大泉被此事煎熬了一天,晚上躺在**,依旧辗转难眠。他不知翻了多少个身,最后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有功之臣,何不利用这次机会,请求组织照顾呢!对。找辛队长去,请求组织作为特例,批准自己的婚事。想到此,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

……那大泉到了中队长房间,对辛队长说要回家结婚。中队长问和谁结婚,他说是费馨茹。辛队长说没问题,你那大泉现在是二等功臣,应该照顾,你就连夜走吧,免得夜长梦多。那大泉千谢万谢,正转身离开时,团政委冀宝东闯了进来,把那大泉堵个正着,说费馨茹是剥削阶级的子女,绝不能和她结婚。那大泉大吵大闹,说一定要和她结婚。冀宝东恼怒了,叫来几名战士把那大泉捆了起来……

“啊!”那大泉挣扎中大喊一声,喘着粗气从恶梦中醒来……

“操你妈的,冀宝东也太坏了!”那大泉骂了一句。他想,自己也太幼稚了,怎么幻想组织同意自己和费馨茹结婚呢?还是请假回去彻底和她断绝关系吧。咬咬牙,狠狠心,长痛不如短痛,无非是两人抱头痛哭一场呗……想到这,他爬起来,摸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拿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着,使劲地抽了几口。黑暗中的烟头一闪一闪,照出那大泉眼角上挂着的泪珠也闪着寒光。此时,冥冥之中的另一个那大泉说话了:你也太绝情了!你和费馨茹青梅竹马,恩爱有加,哪能说断就断呢?我替你出个瞒天过海的主意,回去偷偷结婚……

那大泉又抽出一支烟,点着后使劲吸了几口,喷出一串长长的烟圈,随后将烟蒂狠狠地扔到地上,烟头在地上跳动着碰撞出了几个火星。他站起来,转动着右脚,使劲把烟蒂踩灭,做出了人生的一个重大决策:一不做,二不休,回去结婚……

第二天,那大泉找到辛队长,谎称请假回家看望得了急病的父亲。辛队长请示团里,批准了他的探亲假。就这样,那大泉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经过六天的颠簸,终于到家了。第二天,他毫不犹豫和费馨茹一起到公社领取了结婚证……

就在那大泉私自结婚后的第10天,乡里送来一封电报,他拆开一看,上书:“速去上海丽州路132号”。

电报就是命令。那大泉也来不及和费馨茹解释,立即收拾行装,告别了新婚妻子,速速赶赴上海,找到了丽江路132号的一个军队招待所。服务员问了他姓名,看过军人通行证,告诉他入住317号房间。他拿着钥匙,开门进去一看,屋里三张床铺,紧靠窗户有张两屉桌和一把椅子。他扫了一眼,靠窗户的两张**已经放着衣物。那大泉把行李往靠门口那张**一搁,到桌子旁拉了拉两个抽屉,见还没人放东西,便把自己带的一些物品塞到两个抽屉里。

“那大胡子!”

“差点把我吓一跳。”那大泉回过头来,原来是阙昕飞和盖世华。

爱说爱闹的盖世华嘻嘻哈哈地说:“那大胡子,这次回去有收获吧!”大家都以为他这次回去是另找对象。

那大泉苦笑着说:“难呐!”

盖世华说:“什么难呀难的,到底找着没有?”

那大泉嗯啊了一声,转而问盖世华,“你呢?”

盖世华嘿嘿一笑,说:“我!没找。我早想通了,人也不是非得结婚不可,越南胡志明主席一辈子没结婚,照样是个伟大的革命家。”

“别在这说大话。”那大泉皮笑肉不笑地揶揄他,“你是团里的大红人,技术尖子,不用发愁,会有人替你考虑的。”

是的,那大泉说的是事实。此时热心的邵紫荆已经替盖世华物色了一个,就是他们的大学同学桂懿香。木林森牺牲后,桂懿香情绪低落,一下子瘦了好几斤。邵紫荆想到盖世华还没有对象,肥水不流外人田,何不让她和盖世华结合呢。待桂懿香情绪稳定之后,邵紫荆正儿八经地对桂懿香说起此事,桂懿香略加思索也就同意了。不过此时盖世华探家未归,一时还不知详情。待盖世华出差回去后,邵紫荆跟他一说,立即成功。这是后话。

他们又说了一阵话,那大泉问阙昕飞:“我们来这里干啥?”

阙昕飞说:“搞航天协作呀。”

那大泉说:“搞航天的单位不都在北京吗?”

“你孤陋寡闻了吧!”阙昕飞和航天发射中心试验处的一位参谋来打前站,听到那大泉问到此话题,立即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上海搞航天的情况。“说来话长。现在北京七机部分成两大造反派,一个叫‘九一五’,一个叫916,闹得不可开交,大字报都贴到中南海的围墙了。周总理多次接见他们,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但造反派就是不听。最后,周总理把上海领导叫到北京,问你们上海能不能搞运载火箭,能不能搞卫星。上海工人阶级不愧是有光荣传统的工人阶级,他们毫不迟疑地接受了中央交给的任务,回来就干开了。”

盖世华也插话说:“昨天我们听了一个动员报告,上海市委一位领导说,他去北京接受任务前,也不知周总理找他干什么,也不知是什么任务。几位领导分析半天,也猜不出是什么,但态度十分明朗,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任务,都毫不犹豫地接受回来。到了北京才知道,中央交给上海的任务是研制运载火箭和人造地球卫星。那位领导昨天动员会上说,当时心里不知有多激动,因为这是党中央对上海工人阶级的高度信任,也包含了周总理运筹帷幄的良苦用心。受领任务回来后,他向市委汇报,市委成员都非常兴奋,说这是上海70年代的第一件重大任务,因此就把这项任务叫做701任务。”

那大泉还是阴阳怪气地摇晃着脑袋说:“够上海人喝几壶的。”

阙昕飞说:“所以我们要帮上海一把。他们没搞过卫星,不知道卫星是怎么测试。这次是上海请我们来的。他们可客气了,刚来时,让我们住在外滩的和平饭店,一天180块钱。我们穷当兵的那里住得起?住了两天就搬到这个破招待所来了。大胡子,你才发射完卫星,技术上有一套,好好出力吧。”

过了两天,阙昕飞、那大泉等所有来上海出差的人,集合到招待所小礼堂开会,来自发射团、测试团、雷达团和测量部的200多人,把整个礼堂坐得满满的。东风基地副司令员凌利峰专门作了动员。

“同志们!大家知道嫦娥奔月吧?”凌副司令一上来就先发问。

“知道。”台下的人齐声回答。

“我想大家一定知道,因为这是咱们中国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凌副司令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知道有谁去过月球吗?”

“没人去过。”台下的人都摇头。

“不。有了。”凌副司令笑了笑,“咱比你们早来了两天,参观了上海郊区一个神秘的广播电视接收站。接收站有直径20多米的特大天线,可以直接接收美国地球同步广播卫星的电视。这次参观,真让咱大开眼界了,也让咱知道美国人早已到了月球。去年,也就是1969年7月16日,美国从肯尼迪航天发射中心用土星5号超大型运载火箭发射了阿波罗载人飞船,经过了四天四夜的飞行,7月21日抵达月球。当指令长阿姆斯特朗的左脚踏上月球表面时,他激动地说了一句十分富于哲理的话:‘这对一个人来说,只不过是小小的一步,可是对人类来讲,却是巨大的一步。’11月14日,他们发射了第二艘登月飞船。今年,就在咱们发射第一颗卫星前的4月11日,他们又发射了第三艘登月飞船。但这次倒大霉了,飞到半道,飞船出了故障,去月球已经不可能了,但能不能回来呀?美国登月是向全世界直播的,全世界的人都捏把汗,眼看这三名宇航员将要成为人肉卫星了。可是,美国鬼子就是不得了,人家的科学家厉害哟,也不知怎么鼓捣的,鼓捣鼓捣又把飞船整回来了。科学真是奥妙无穷啊!同志们,美国佬都跑到月球上了,咱们呢?咱们才放了一颗卫星。当然,放一颗卫星也不简单,这样美国鬼子就不敢藐视咱们了。如果国家落后,人家就欺负你。解放前,上海有不少外国租界,在外滩上就有‘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你看,多么欺负人呐。现在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但要站得直,站得稳,站得硬,必须有‘两弹一星’。咱们就是搞这个的,中国人的骨头硬不硬,就看咱们了。现在上海搞701工程,请咱们来协作。咱们呢,还是虚心点好。首先向上海工人阶级学习,向上海的科学工作者学习,学习他们勇攀科技高峰的精神。他们搞得很快,不到两年时间,运载火箭快要生产出来了。当然,生产出来还要做很多工作才能到发射场,到了发射场也还要做很多工作才能最后发射上天。这就需要咱们把关出力了。”

动员完毕后,发射团、测试团的技术人员分头到各个厂(所)对口协作。阙昕飞带着发射中队的盖世华、廖兵哥、冉长合、陆今辰、仇力波等人到了上海8761所。它是运载火箭总体所,坐落在黄浦江畔,绿树环绕,鲜花盛开,水流潺潺,鸟语花香,环境优美,景色宜人。阙昕飞等人就在这里开始了第一阶段的协作。

一天,在一个别致的小礼堂里,坐满了8761所的领导、专家、技术人员和发射中心的协作人员。所里特意安排了一次对口学习座谈会,由测试团总体室主任和发射团发射中队分队长阙昕飞分别给他们讲解航天发射场技术阵地和发射阵地运载火箭的测试项目与工作程序,然后进行座谈。他们提出了诸如运载火箭出厂前应该做哪些工作,发射阵地为什么要安排三次总检查等等诸多问题,阙昕飞等人一一作了回答。

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提问:“你们发射场离上海太远了,我们想在上海附近建一个卫星发射场,不知可行不可行?”他的问题一提出,立即引起哄堂大笑。

“不可以。”发射团袁友方团长回答说,“第一,发射卫星有风险,可能失败,要是掉下来,上海这么多高楼大厦能受得了吗?”

“受不了。”下面的人大声地回答说。

“对。所以必须找一个比较偏僻人烟稀少的地方。第二,卫星发射后,要进行测量和控制,要提供轨道参数,在上海附近发射的话,目前没有跟踪测量站支持,而且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建站。第三,有一个保密问题,上海那么多人,成分复杂,能保得住密吗?所以,你们研制出来后,只能运到东风基地发射。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精心组织、精心指挥,将你们研制的运载火箭和卫星顺利发射上天。”

阙昕飞、盖世华在上海出差将近7个月,见证了上海701工程启动后取得的巨大进展。正当他们全力以赴地钻研新的型号时,发射中心电令出差人员速速归队,以执行我国第二颗卫星实践1号的发射任务。就在准备打道回府时,阙昕飞接到了伊品梅从乌其格拉边防医院的来信,说拟于1971年元旦请假探亲,路过清水镇时想同他见上一面。

盖世华得知后,怂恿说:“小阙,你就让她进场把婚事办了。”

阙昕飞想了想,为难地说:“什么都没准备呀!”

盖世华说:“当兵的,把被子抱到一块就结了,有啥准备的。你还需要买什么东西,列个单子,我替你跑。”

阙昕飞掏出伊品梅的信,又看了一遍,忧心忡忡地说:“再过5天她就到清水镇,我们哪里赶得回去?”

盖世华一看阙昕飞傻呆呆的的样子,笑着说:“你啊,真是缺心又缺肺。这也算问题吗?中队长就在这里,你马上去向他报告,让中队派通信员到清水镇接就是了。要不,我替你说去。”

“还是我自己去吧。”说完,阙昕飞找到带队出差的中队长邝琮礼,一五一十把伊品梅要求来队以及准备结婚、行程安排一股脑报告了中队长。

“好事,好事。”邝琮礼听了后扳着指头算了算,“我立即给指导员打电话,让他替你办手续,再派人到清水镇去接伊品梅。结婚用品就在上海买,多买点糖果、茶叶。我让盖世华帮你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