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地下室的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一张大桌子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中央。黄司令坐在正对门口的中央位置,左右坐着试验处商处长和组织处贾处长。在黄司令对面,坐着发射团团长、政委、副团长、副政委以及司政后领导。
人员到齐了,商处长问黄司令:“还等柳处长吗?”
“不等了。”黄司令巡视了一遍发射团领导,说,“回来后,忙了几天。今天第一次到发射场,和你们见个面,也听听你们的情况。谁说?简单点。”
“我向首长汇报。”袁友方打开本子,汇报了发射团的参试单位和参试人数,这次任务中的有利条件和不利因素。还汇报了团党委开了几次会,研究解决了多少个问题。最后汇报了此次任务的三个特点和四点经验体会。汇报过程中,凡涉及到政治思想工作方面的事情,政委冀宝东不失时机地插话加以补充。
就在谈到第二点经验体会时,干部处柳处长进来了。黄司令看了看表,已经过了45分钟,便打断了袁友方的汇报,说:“经验体会待发射完毕后再总结也不迟,你说说问题吧。”
袁友方被黄司令打断了思路,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了看冀宝东,冀宝东抢着说:“要说问题嘛,我这个党委书记没掌好舵,思想工作还有死角。”
黄司令追问:“有什么死角?哪些人是死角?”
冀宝东慢条斯理地说:“要说死角嘛,也没有多大。我们一直发动各级领导做工作。”
黄司令望着他,说:“举个例子我听听。”
冀宝东说:“有个例子很典型。发射中队有个干部,他的爱人生孩子,家里没人照顾住在娘家,结果和娘家哥哥嫂嫂闹起了矛盾,为此影响了他的情绪。中队指导员找他谈心,了解情况,帮他出主意,还给他救济了20元钱,任务中没受到什么影响。”
“这个干部叫什么名字?”黄司令掏出小本和钢笔,准备记下来。
“……”冀宝东转身望了望副政委,副政委又转身望了望政治处主任,政治处主任望着参谋长,参谋长望着副团长,副团长望着团长,团长又望政委,谁也说不清楚是谁。冀宝东尴尬地笑了笑:“具体名字忘了,反正是个专业组长……噢!想起来了,他的姓有点怪,是发射中队的专业组组长冉……冉……”
黄司令脱口而出:“冉长合。”
“对。”冀宝东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重复了一遍,“冉长合。”
啪!黄司令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这个政委当的好自在啊!”邓小平同志说,现在军队中有相当多的班子是“软班子、懒班子、散班子”。发射团这样重要的单位,竟然也是这样的班子。他离开座位,绕场一圈。再次回到座位时,他竖起浓浓的眉毛,瞪着圆圆的眼珠,又扫视着几位领导。无意间,他突然发现对面墙角天花板上有一只爬上爬下努力结网的蜘蛛,再往另一个墙角看,也有一只蜘蛛网。黄司令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墙角上的蜘蛛网说:“请大家回头看一看,墙角上有什么东西?”
大家朝黄司令手指方向看去,见到了一个结网蜘蛛,再转过头来看,四个墙角上三个有蜘蛛网。
“看到了吧,那是什么?”黄司令明知故问。
没人敢回答。
黄司令再次问了一声,还是没人回答。
“难道大家连蜘蛛网都不认识吗?”黄司令拖着长长的声音又问了一句。
看到还是没人回答,黄司令转身问商处长:“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商处长说:“这间屋子很久没有打扫了。”
“对。”黄司令说,“起码你们在这次任务前没有彻底打扫过这间会议室。对不对,袁友方?”
袁友方不好意思地傻傻一笑。因为他平时就不爱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哪里知道打扫没打扫。
“这是一件小事,用不着抓。对吧?我今天就专门给你们说几件小事。就从我下车说起吧。下车后,我首先看到停车场上车辆东一辆西一辆,有的靠在树根下,有的横到水沟旁,毫无秩序。进大门时,警卫不看我的证件,我要登记他说用不着登记。同志们,这里是中国第一个卫星发射场啊!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吗?我问警卫为什么不验证不登记,他说政委说的,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有工作的,没工作的人不会到这里来。”
黄司令说到这,问冀宝东:“若是坏人进来呢?坏人进来也是干工作啊,只不过是干破坏工作而已。”
冀宝东小声说:“去年我们警卫要查看‘批林批孔’检查组组长宰司令的证件,被他大骂一顿,又把我教训一番。刚才那些话都是他说的。”
“放屁!他说的就是圣旨?”黄司令怒气冲冲往下说,“再看发射场人员的军姿军容,有的坦胸露怀,不扣风纪扣,有的不戴帽子,有的歪戴帽子,一个个都快成座山雕的人了。有个操作手拿着万用表走路不看脚下,一个跟斗,差点摔坏仪表。更有离奇的,有个战士在塔架上竟然呼呼大睡。这还了得!我们常说,发射场就是战场,试验任务就是打仗,怎么一点紧张劲都没有呢?我问他是干啥的,他说是电工,昨晚站岗没睡好。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你们下去给我查一查,要严肃处理。这样的人能发射卫星吗?能让他进卫星发射场吗?”
黄司令喝了口水,继续说:“我每次进到发射场都感到非常神圣,有一种光荣感和责任感,但今天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有的人像逛自由市场似的,嘻嘻哈哈,坐没坐样,站没站相。指挥口令不正规,有的人在调度电话里商量来商量去,报告像唠家常,不说普通话,南腔北调,四川话、河南话、湖北话都出来了。你用方言报告,谁能听清楚你说什么嘛?当然,也不是都那么差,我在仪器舱时,听到发射中队的口令和报告还算比较正规,遥测系统的就差多了。你们让他练一练嘛。过去有对口令的训练,现在还有吗?”黄司令望了望袁友方。
“有。”
“对口令是训练的好方法,要坚持。”黄司令说到这,侧身对商处长说:“我看遥测分队应该合并到发射中队来。过去刚组建发射中队时,我记得连加注、消防、横校都在发射中队,后来才分出去的。这件事你回去跟军务处说一说,让他们好好调研一下。”
黄司令又对着发射团的领导说:“我还在仪器舱看到,连接插头时是由一位穿白色工作服的人操作的,干完也给我们指挥员报告,报告词讲的是上海话。多别扭啊!谁批准上海人操作了?”
袁友方苦笑地说:“这是‘批林批孔’后出现的新事物,说是‘三结合’搞试验。”
“放屁!”黄司令大声批驳说,“发射操作只能由我们做,怎么能让别人操作呢?试验队的人没有和我们一起训练过,怎么结合?乱弹琴。各人有各人的职责,从明天起就改回来。商处长,你回去跟上海试验队说清楚,从明天开始,试验队不要再操作了。你就说是我说的。”
“还有什么问题?”黄明辉侧身问商处长,“你天天在这里,看到什么了吗?”
商处长红着脸说:“我虽然天天来,但只是抓计划,赶进度,没有细抠作风问题。”
“那可不成哟!”黄司令语重心长地说,“作风就是战斗力,试验作风就是试验能力。我们天天说提高试验能力,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狠抓试验作风。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袁友方检讨说,“这是我们的问题。我没有抓好,我有责任。”
黄司令对他说:“认识到就好。我知道你抓试验任务抓技术训练有一套,但不善于或者说不愿意管部队。同志们,抓技术也得抓作风,‘三老’、‘四严’,‘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这些都是作风。团的领导得有个分工,不能大家都去抓试验,得有人管部队,有人抓作风,有人抓政治思想,有人抓后勤保障,缺一不可。”
袁友方说:“我们回去研究,进一步明确分工,一定把试验作风抓好。”
“从明天起,暂停试验,整顿作风,整顿秩序。这是我说的第一件事。”黄明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加重语气说,“听清了!再说一遍,暂停试验,整顿作风,整顿秩序。什么时候整顿好了,什么时候再继续干。”
“是。”
袁友方问商处长:“总检查的遥测胶片冲洗判读停不停?”
商处长说:“冲洗胶片的人不要停,冲好后,立即送给试验队看。”
“第二件事——”黄司令望着干部处柳处长和袁友方,说:“立即任命阙昕飞为发射中队中队长,命令今天生效。请发射团党委和干部处补办手续。还有,再给他们补一名副中队长,那么重要的单位,领导不健全怎么成?”
“是。”
黄司令对柳处长说:“还有,你们和乌其格拉边防医院联系一下,把阙昕飞的爱人调过来。”
“是。”柳处长说,“我们先前也联系过,那边不放,说是他们的骨干。”
“你们听听,人家一个医院都知道要留住人才。为了留住我们的人才,我们必须把她调来。”黄司令说,“我知道跨军区跨军兵种调动要通过总政。回去你们立即给国防科委打报告。还有,你回去向主任报告一下,看能不能把冉长合的爱人也调来小学当老师。”
看到柳处长记下后,黄司令望着冀宝东说:“第三件事,我宣布,免去冀宝东发射团政委的职务,到组织处帮助工作。”
黄司令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边走边对商处长说:“给警卫团下达命令,明天起把发射场的警卫任务担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