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或许是“哥哥”暗中护佑着，不忍眼睁睁看到黄姑娘折了那两千块钱的缘故，医生在黄姑娘背上剜掉一大块烂肉，半个多月后，黄姑娘竟回到了大黄家湾。

想必是因为背上掏空了人发虚，黄钴娘瞧上去驼得愈发厉害，走着站着，都只勾头望着脚下那块地，像是总也瞧不够。

挑石头的事，自然再做不得。不过每次黄姑娘从山上下来，或大或小总要带一块石头的。那石头就搂在怀里，脚下扭呀扭的，像老奶奶抱着自家孙子。石头抱到小南河边，黄姑娘就在临河半坡上的磨盘石上坐。小南河里的水亮亮的，黄姑娘的眼睛也就亮。

这么苦苦地望着山望着水的，并非黄姑娘自己。那年冬，忽然从老远老远的地方回来一个很久很久就断了消息的人。

他就是黄姑娘的大哥黄绍一。

黄绍一当年升至副师长什么的，后来到了台湾，如今已八十二岁了。脑顶是全秃了的，只有眉毛胡子还显出那白。据说在那边还有些钱，穿着举止都有气派，且由县统战部和对台办派人陪着，很有衣锦还乡的味道了。不想黄姑娘见了这大哥，只久久拉着手，长长地叹着说了句“可怜儿——”

那语气，带着无限怜悯的。

一语未了，黄绍一竟然可怜巴巴地哭了。

于是大嫂侄女侄子并其他哥哥嫂子们全陪着落泪。这样哭了一阵，大哥说：“小妹，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大嫂侄女她们，全靠你照顾得好。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黄姑娘就说：“自家人么，还说谢的话。”

大哥认真地坚持：“你为大哥做了那么多事，大哥也要为你做件事，心中才安。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黄姑娘沉吟一刻，说：“你要是真有心，就帮我把小南河上的桥给它修了。”

大哥一口应承了下来，只是感叹，这妹子真是从来不考虑自己的。

黄绍一果然出资，修了那座桥。桥头还立了碑，写了“黄绍六捐修”几个字，那是黄绍一亲笔题的。

后来，县报道组写通讯稿，还争论过一番。有的说，这桥是台胞出的钱，报道的中心，应该是台胞的爱国之举有的说，那完全是因为黄姑娘的事迹感动了她哥哥，所以才有了这座桥。报道的中心，当然应该是这位普通劳动者。

那篇报道文章最后是综合了两种意见写成的。离休后的毕大姐最爱看报纸，她读了那篇文章后，立刻给黄姑娘写了一封长信来。说是得知黄姑娘为革命又立了新功，他们老两口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