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自己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子,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听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谎人,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应该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唷!哈哈!Hehe! He, hehehehe! ’[评1]”[评2]
一九二五年七月八日。
集评
[评1] 凡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于是我从此不说话。然而倘使在现在,我大约还要说:“嗡,嗡,……今天天气多么好呀?……那边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因为我实在比先前似乎油滑得多了——好了。——鲁迅《坟·说胡须》
[评2] 那么作文真就毫无秘诀么?却也并不。我曾经讲过几句作古文的秘诀,是要通篇都有来历,而非古人的成文,也就是通篇是自己作的,而又全非自己所作,个人其实并没有说什么也就是“事出有因”,而又“查无实据”。到这样,便“庶几乎免于大过也矣”了。简言之,实不过要作得今天天气,哈哈哈而已。……写到这里,成了所讲的不但只是做古文的秘诀,而且是做骗人的古文的秘诀了。——鲁迅《南腔北调集·作文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