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童呱呱坠地。

“哎呀,恭喜嫂子,是个男孩!”

“你辛苦了。”

“嫂子,快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和他去世的父亲一样,就取名为平吧……我不想要他去做那么多的大事,平平安安的一辈子就好。”

“可这样不就和他父亲重名了?”

“依我看,加个不字,就叫不平好了。”

“听你们的吧。”

……

书房里,小孩子正在一心一意的练字。

窗外探进来一颗小脑袋。

“不平哥哥,你怎么又在练字?出来一起玩呀。”

“不了,我要练字。”

“练字不无聊吗?”

“岂会无聊,况且母亲说过,只要我读完书房的全部书,会读会背会写……她就会回来看我。”

“噢,那我陪你一起练字吧。”

“你为什么不出去陪他们玩?”

“我觉得陪着你更开心呀。”

……

院落中,男孩扛着重石汗如雨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天生体魄就孱弱,需要多多打熬,别人的骨头生来就能长的坚韧,但你的骨头得断过才能长的更加粗大结实。”

“是,三爷爷。”

“虽说你天资寻常,但只要好好努力,三阶有望。”

“需要多久?”

“五十年吧……不过不平小子,老夫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

“到了三阶,才能出村。”

“龙之乡不好么?外面可没这么平静的生活,你莫不是被那些书上的花花世界给勾了魂魄,不过谁都年轻过,等去了外面才知道未必花红草绿。”

“母亲去了外面,所以,我也要去。”

“痴儿……你母亲可是……”

“不平哥哥!”

“小丫头又来了,你可以歇一歇了。”

“不必,我还可以再练半个时辰。”

“不平哥哥,今天说好要去逛早集的啊,别丢下我一个人去嘛,好不好呀?”

“去吧去吧,为人要遵守诺言,可知道?”

……

龙之乡码头,海水拍案,男孩已成少年。

“三爷爷,多谢您这些年的照顾,我也该走了。”

“没想到短短八年,你就提升到了这等境界,或许天道酬勤,可你先天有缺,这样的提升速度反而令人担忧。”

“不必担心。”

“去外面走走也好,只是记得回来看看,小丫头还在等你,她舍不得你走,却也知道挽留不住,索性不来了。”

“麻烦三爷爷代我向雅儿道个别。”

“……”

“你怎么在这里?”

“嘿嘿,我偷偷藏箱子里躲进来的,不这样根本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啊。”

“胡闹!”

“我就是要胡闹一回,我要一起出去,你别想撇下我!”

“……”

“不平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你啊,哎……罢了,就这一次,但若是你不听话,我随时会把你送回来。”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

一座孤坟前,袅袅烟尘,少年跪在坟前,九次叩首。

“母亲已经去世了?可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

“你母亲只是普通人,非龙族,她不愿意告诉你真相,所以独自回到故乡,让娘家人帮忙办了丧事。”

“即便如此,她也该告诉我的!”

“傻孩子,她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是么……”

“是的。”

“可我觉得,她只是不爱我,她爱父亲更胜过爱我,所以才不愿意留下来。”

“唉……孩子,世间种种,一言两语道不清的。”

“……”

“不平哥哥,我……”

“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好,我陪着你。”

“我说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不说话,不打扰你。”

“我说了!”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

“我保证,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不论发生什么事。”

“……好。”

……

大夏首都,黄金台。

“承让。”

“算你厉害,我认输了。”

“……”

“不说点什么?你赢了这一场,必然能得封皓月之名。”

“我没什么实感,这一场历练结束,我就该回家了。”

“明明拿下皓月,你就是个香饽饽,居然想着回家?”

“我不适应这里的生活,还是家乡更让我怀念。”

“那,下一次来京城记得请我喝酒,不过最近南方那一带有些乱,正在闹魔灾,你最好绕着走。”

“我会注意的。”

……

燃烧的废墟里,青年发疯似得穿过一处处残垣断壁,直至……

“抱歉,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她救下了大半个育儿所的孩子,是个英雄。”

“她在哪。”

“那边……”

“……”

“不平哥哥?”

“嗯。”

“对不起,我现在看不见了。”

“没关系。”

“我现在是不是丑丑的?”

“不丑。”

“你不要看我好不好?”

“不丑的,很好看。”

“……对不起。”

“不要道歉。”

“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对不起,我不能履行诺言了。”

“你只是受伤了,你会好起来的。”

“我喜欢不平哥哥,我想嫁给你,想给你生一大堆孩子,只是……”

“我答应你,我会娶你。”

“我真高兴……但是现在不行,这辈子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你一定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你说。”

“忘了我吧。”

……

龙之乡,祠堂。

“你已经守灵七天了,回去吧。”

“长老……”

“回去吧,人总要往前看。”

“可我若是放不下呢?”

“你这一脉的香火,只剩下你这独苗了,你还能终生不娶么!”

“三爷爷,我从小就不听话。”

“你这小子!”

“从今往后,我只为了我族而活,使族人不受骨肉分离之苦,不承挚爱死隔之痛……愿四海皆听此誓。”

……

一晃百年过去,长老议会结束后。

“彷徨。”

“大长老。”

“在我走后,你来接替大长老的位置吧。”

“我?可我还……”

“我安排的,他们不会有意见。”

“可大长老你才百岁不到,此时着急退休吗?”

“我打算尝试闭关,停在四阶巅峰已经多年,不知能否有机会摸一摸那一层境界,若是成功,我龙族往后五百年将风调雨顺;若是失败,也无非是身死道消罢了,我本就孤家寡人,又有何舍不得的?”

“大长老,我怕自己担不住啊。”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会很辛苦的。”

……

祠堂深处,龙族坟冢。

“一晃几十年,功亏一篑。”

“或许我原本就没有这种天赋吧。”

“想要化龙何其艰难,岂是闭门造车就能做到的。”

“这条烂命已经所剩无几,就不出去给族人们添麻烦了,于此坐化也好……”

“母亲、雅儿……我来……”

轰——!

巨大的轰鸣声撕裂了安宁,一只漆黑的手臂,如同布满了无数野兽利爪般,硬生生的将祠堂撕裂掏空。

龙不平瞪大了双眼,看着平生首见的狂徒走到跟前,越过了他的身侧,直直的走向龙皇遗骨。

“小贼,尔敢!”

他发出沙哑的怒喝。

却在回过头的瞬间,被轻轻一掌拍在了后背上,一口鲜血喷出,老朽躯壳被掏出一个空洞,一颗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脏被丢在地上。

龙不平坐在地上,浑身肌肉颤抖,但干枯如柴的身躯之下,也早已是燃烧殆尽的灰烬般的精神力。

灵魂,生命……所有的一切,几乎毫无残存。

他又能如何去抵抗处于鼎盛时期的镇十方。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伸出手探向龙皇遗骨,扣住了脊椎。

老人目眦欲裂,然而喉咙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强烈的恨意在脑海里燃烧着。

他不甘。

他不平。

终其一生,回首往昔,尽是失败。

想要寻回母亲,见到的却是一座孤坟荒冢,子欲养而亲不待。

想要和相爱厮守一生,她却遭遇不测,年纪轻轻便长埋地下,一辈子再难释怀。

想要为族人尽一份心力,为龙乡守着坟冢百余年,突破无望,可谓半生蹉跎未有成就,浪费了天赐天赋。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还要让他亲眼见证龙乡为狂徒所践踏的这一幕。

让他眼睁睁看着祖先遗骨被这等无法无天的恶党所夺取。

自己却因为生命走到终点,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连声音都发不出。

这件事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迎来了一场痛苦积攒的雪崩。

一生遭遇的所有痛苦,所有不平,所有愤怒、遗憾、感伤,全都在这一刻迸发。

物有不平则鸣。

龙有不平却不得鸣。

他便是死去,也不肯闭上眼睛。

死不瞑目。

其游魂永恒不得安宁,无法归于轮回。

怨念冲天,执念入骨,宛若地狱恶鬼日夜哭嚎,不得解脱。

……

像是经历了对方的一整场人。

即便是走马观花,也仍然有太多情感留下了痕迹。

流水冲刷岩石,岩石不会崩解,但总会留下一层水渍。

白榆以手扶额,连续换了几口气。

他睁开眼,看向石桌对岸的白发老人。

“原来是那枚‘神秘獠牙’背后的英灵,就是你……龙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