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特务连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
偷看了班长写给未婚妻的信的草稿,我捂着嘴直笑。
“……手握一杆钢枪,身披万道霞光。你知道吗?这是一个重要的军事目标!明月当空照海疆,站在高高的崖石上。革命战士斗志坚,肩负着祖国的信任,一颗红心,时时刻刻向着北京,我在哨位上站岗……”
班长文化低,写信还要打草稿。看看这封信吧,短短的几句话里,抄了多少别人写的歌词啊!如果拿我的口琴来吹这些歌的曲谱的话,那才真是首滑稽的“瞎吹畅想曲”哩。
“重要的军事目标”在哪里?我们的部队一直在生产基地执行军农生产任务,班长说的那些“军事目标”大概是指几千亩稻田和那密密麻麻堑壕似的排灌渠吧?“哨位”呢,“哨位”在哪里?这里没有什么哨所,也没有什么哨棚,只有一个小小的建在溢洪闸上的机房。那么所谓“海疆”,一定指的就是我们每天看到的波光粼粼的水库啦……
“杨明明!”班长在窗外喊了我一声。
“哎,哎——!”我慌忙掩住信纸,应声跑出去。
“‘哎哎’个啥?应该回答‘到。再来一次,‘土八路?
班长威严得象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虽然他麾下只有我这一个新兵。
“杨明明!”
“到!”
我不敢怠慢,一个“立正”,脚下“哗”地一声响。班长满意地笑了。
“跟我一起,观察地形。”
“是刚才立正时碰疼了脚踝骨,我走起来一歪一歪的。班长严厉地说:“怎么走的?迈开腿,走好!‘土八路\”
我撇了撖嘴。“土八路”——在新兵连时我就晓得,那意思就是:“真正的军人的不是”。唉,有什么办法,穿破几套军装就要摆老资格。看看班长这会儿吧,让人一口一个“到”,“是”,还有什么“观察地形”一这可是真正的军事术语。
可是,我们眼前的地形和“军事”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好观察的呢?宽宽的溢洪道里流着浅浅的水,水面上泊着一只翘鼻子的小船。溢洪闸上的机房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左边,是一块平整出来的小操场,一棵橄榄树上钉着一个铁圈圈,那是“篮球架”。右边,是我们绿葱葱的小菜园。唉,如果再养一群鸡鸭和一头猪,那我们可就不折不扣地成了农村“土八路”啦!
“注意,正前方二千五百公尺班长煞有介事地指点着。
“看到了,那是水库大坝。”
“对。这座大坝非常重要,一旦发生意外,洪水将会淹没整个生产基地,使战友们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明白吗7”
“明白。”
唉,真没味,他应该说,“坚决守住阵地”、“打退敌人进攻”……
“注意,右后方十公尺——”
“看到了,那是我们的机房、住房、厨房……”我的声调有点儿萃仿说相声的姜昆。
班长瞪了我一眼:“一且情况紧急,接到上级命令,就要立刻启动闸门,泄洪排险。”
“是。班长,这几年,你开过那闸门没有?”
“没,没有。”班长脸红了,他不高兴地说:“备战,备战,宁肯备而无战,不可——”
“不可临战无备。”我嘻嘻笑了。这是师长的话,在新兵连我就听师长讲过。
班长恼了,那模样活象是在农贸市场叫卖自留地里种的西瓜,却被人讥笑西瓜不甜的老社员。“笑,笑什么!
左前方十五公尺“有棵死树杆子。”
“什么死树杆子!那是咱们的‘避雷树、这里一打雷,比扔炮弹还厉害。劈死过人,劈死过牛,这棵树就是去年被雷劈死的。当心点儿,别稀里乌哈!”
班长鼓起腮帮,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吓人的神态。就象小时候,哥哥吓唬我有什么“大灰狼”一样。
那是棵高大的木棉树,树身果然是伤痕累累。树梢头绑着一个破铁勺,一条弯弯曲曲的镑铁丝垂在地上。我用手一扯,便将那铁丝扯了出来。
班长赶忙说:“哎哎,快埋进去,埋进去。老百姓都说,这里地气不好。也有人说,地下埋着啥矿,所以,老是落炸雷哩。”
这里毗邻雷州半岛,雷雨自然多。什么“地气不好”之类的说法,不是封建迷信吗?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嘻嘻地笑了笑。
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说我笑起来的表情很象相声演员姜昆,相声是一种很普及的讽剌艺术,所以,我那笑立刻被班长领会了。他颇不高兴地沉下了脸。
“还‘嘻嘻’——!笑什么,‘土八路’!革命战士哪有这样笑的,一点儿不严肃!”
我吐了吐舌头,赶快换了个话题:“班长,你当兵以后就一直呆在这儿吗?”
“可不是嘛,在这儿整整呆了四个年头啦!”班长不
无遗憾地回答。
“唉——!”我丧气地拍了一下脑瓜,“这算什么野战军,什么特务连呐!”
“嗨,‘土八路’,你连这个都不懂?”班长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特务连,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
这一下,我可有点儿分不清这是姜昆还是班长的话了。
二、“三横压二竖”
在这远离人群的地方生活,班长似乎艰苦朴素得有些过分了。他那顶军帽破旧得耷拉着帽舌,军上衣的两个袖口全磨坏了,布络子细碎得象奖旗下吊着的线穗穗。那条裤子的膝盖和屁股上打满了皱皱巴巴的补丁不说,顶糟糕的是它太短,夸张一点儿形容,颇有点儿象大裤衩子。班长穿的是一号军上衣,却配一条三号的军裤。那副雄赳赳的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班长并不是没有新军装,他的新军装都在包包里藏着。当兵的每个人都有两个包包。一个叫“小包”,那是一块二尺见方的白布,包着一套换洗的衬衣和外衣。平时当枕头用,打背包的时候就捆进背包里带走。另一个叫“大包”,行军时不准携带的各种物品都捆在里面,保管在营房里。南方天气潮湿,隔一段时间,那大包就得打开晒晒。那一天,班长打开他的大包,我凑上去一看,禁不住壤起来:“嗬,班长是个大财主呵!”
‘去去去,‘土八路咱是老兵了,还能没点儿东西。你别眼红,这都不是我的了。”班长一边一件一件地抖落出他的宝贝来晾哂,一边不住嘴地叨叨着:“这双解放鞋,是给俺爹的,耐穿,还能当雨鞋用,他最喜欢。这秦军裤,是给俺弟弟的,他早就写信说要。这几条毛巾,是给俺娘的,她就喜欢部队的白毛巾,软和、经用。这个”
班长抖开一件军上衣,忽然噤了声。这件军上衣束着腰身,还开着个三角领口,哈哈,女式的!班长从哪儿搞来的?
“嗬,真漂亮!让我试试。”我拿过那女军装就往身上套。
“去去去,这是给你嫂子的。我托了老乡,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军医院女兵那儿换来的,别给弄脏了!”
“哎,班长。嫂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象谁?象《牧马人》里的李秀芝?”李秀芝是农村型的“美”,我想班长夫人应该以此类比的。
班长眼睛笑眯了,行军壶似的圆脑袋高兴得直晃。嘴里却说:“去去去,你嫂子也是个弄枪的基干民兵,可没恁文气“噢,武装民兵。那一定长得象海霞喽?”
“嘿嘿,有那么点儿!”班长得意地用手拨拉着弹夹似的大耳朵,说:“她虽然没有抓过特务,可也是个模范,比我强,我早许了愿,要当战斗英雄哩!可现在,硬叫人家比了下去。”
战斗,英雄……,我想起了班长写给未婚妻的那封“充满英雄主义”的信。嗨,怪不得班长在信里写了那么多“手握钢枪”啦、“明月照海疆”啦、“在哨位上站岗”啦……原来,他还很有一番当英雄的雄心哩!我不是也一祥嘛,野战部队、特务连,听起来多有气魄!可是,唉——“班长,英雄怕当不成喽。就是打起仗,也轮不上咱们。”
“哎,你这思想可不对头呵。备战备战,宁可备而无战,不可——”
“不可临战无备。”又来啦!我又象姜昆似的,嘻嘻笑了笑,然后走到外面,扯起背包带晾晒衣服去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呼唤声叫醒了。
“杨明明,快起来!有紧急情况,连里刚才来电话,要我们全副武装赶到连部集合!”
“啊?怎,怎么……”
“有一股空降特务在九莲山着陆,上级命令我部立即搜捕!”
班长的声音嘶哑而焦灼,象那沉沉的夜色一样透着威严。我的心立刻抽紧了,睡意顿消,伸手就去拉灯绳。
“叭嗒”,开关响了,电灯却没有亮。
“快,快!”班长一边催促我,一边动手打自己的背包,“摸黑吧,前来空投和护航的敌机有空袭的可能,整个部队都实行了灯火管制。”
啊哟!这一下我可真抓瞎了。被子,我的被子。噢,在这儿?我摸索着迭成了豆腐块。背包带呢?我明明放在铺盖底下,难道老鼠能把它拖走?我急出了一身汗,真恨不得把床单撕成布条条来捆背包。我用手摸索着,找到了战备小包。小包太鼓了,那是因为我白天晒了衣物,多包进去了几件,想着当枕头用时厚一些,枕着舒服——唔,背包带!晒衣服时捆在了树上!
我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班长已全副武装等在院子里。“快,动作快点!稀里马哈,‘土八路’!”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树上解下背包带,又返回屋里打好背包的。我只记得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那个装得满满的用来“高枕无忧”的战备小包捆进了背包里。可是,战备胶鞋却怎么也塞不进背包带里去,雨衣也没来得及迭成整齐的长条,捆在背包上。因为这时,班长在外面的催促声已经近于低低的怒吼了。
我用鞋带串住了雨衣帽带,手一拎,跑出了门外。那气氛真够紧张的,班长只说了声,“不许说话,跟上!”就消失在夜色中了。我使劲儿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听觉,在茫茫的黑暗中追随着班长。凭感觉和直觉,我猜测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走下大坝了,脚下是硬硬的水泥斜坡。走到稻田里了,那窄窄的田埂真滑,我觉得有点儿象走钢丝。走钢丝的还可以睁着眼看,我这是瞎子走钢丝,真玄!身子一摇,滚到稻田里去了,我赶忙站了起来。班长的脚步声在前面响着,不能掉队!走,走呵!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只觉得越走越吃力。背包带松了,滑下来的背包敲打着屁股,我把手中的鞋和雨衣挂在脖子上,腾出手去拉背包。蓦地,肩上变得十分轻松,可我的心,却陡然沉重起来,糟糕,背包散了!
“怎么搞的?怏跟上!”班长大概听出了动静,在前面停下来问。
我急得要淌眼泪,俯下身,拢拢背包,一把抱了起来。
“没什么,走吧!”我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漆黑的夜色中,我昏昏沉沉,紧紧张张地走着。终于,班长说了句:“到了,原地休息。”
窸窸窣窣地,我听到班长在摸索什么。忽然,我的眼前一亮,原来是班长站在桌上,安上了电灯泡!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唉呀,这不是我和班长睡的那个小小的机房吗?
班长笑呵呵地说:“紧急集合演习,怎么样,够劲吧?”
唉,早该想到的。什么空降啦,空袭啦,班长的话编得并不囫囵。到底是新兵,没经验,猛一听,还真紧张啦。
班长看着我那抱着脏被子的狼狈相,眯起眼睛间我:“怎么搞的?”
“背包带松了。”
“不是背包带松了,是你脑瓜中战备的弦松了。我昨天就看出了你的思想苗头。”
早就听说过,老兵“收拾”起新兵来狠着呢,这一手“演习”果然厉害,瞧班长那神气劲儿吧:“来,‘土八路%跟我练基本功,打背包。看好啦,这样——,三横压二竖……”
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两根筷子敲空碗,那声音够单调的。两个当兵的成年累月呆在荒山坡上,那日子也够乏味的。
一闲下来,杂念头就多。于是,班长象往弹匣里塞子弹似的,把一天的时间塞得满满的。天蒙蒙亮,起床、出操、跑步。完了,我烧火,他做饭。刚刚吃完饭,收拾利索了,小闹钟就响。于是,检查维护机器,査看闸门和溢洪道。然后是保养武器。下午,互帮互学。班长要我教他什么“+”,他呢,教我瞄准,刺杀、投弹、匍伏前进……擦完一身臭汗,吃了晚饭,在菜园里摆弄豆角、茄子、黄瓜,西瓜……。然后是“谈心活动”。到了十点钟,小闹钟一响,熄灯。
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我们的生活就象那闹钟里的指针一样单调地按步就班地转着圈子。
我觉得,一天里最美好的时间是谈心活动。在这个时候,班长才不会说我是“土八路”,才不会用那沙哑的嗓门喊“立正”和发布各种命令。一天的炎热在晚风中渐渐消散,我们坐在还残留着一些枝叶的“避雷树”下,他点着一支烟,还硬塞给我一支。我呛得咳嗽着,和班长拉着家常话。
“班长,你学+干什么?”
“回家用得上蚵。现在都搞四个现代化,农村还不定使上啥先进家伙哩。学学有好处,艺多不压身。”
“班长,你还挺会种西瓜哩。”
“嗜,老瓜把式了。俺家乡那汴梁瓜,皮薄瓤甜。哪象这广东,水土不好,西瓜也长得怪。回到家,俺这还是看家本事哩。”
“班长,我给你提个意见。“咋?”
“你这思想不对头,一句一个回家。想退坡,想老婆了。”我故意逗班长。
班长叫起真来:“咋?我想退坡?和我同年入伍的差不多都复员回家种自己的责任田了,上级说这儿离不开我,我超期服役,连家也没探呐。不过,要说想老婆嘛——,你,你就不想?”
“不想!”
“你个小毛鸡子,那是你没有!”
班长不吭声了,我也不吭声了。班长准是在想他的“海霞”,我呢,眼前隐隐约约又好象看到了学校,看到了在我课桌旁边晃动的两条小羊角辫…“班长终于缓缓地说了句:“别儍愣啦,咱俩唱个歌。上级不是要求‘月月有晚会,连连有歌声7嘛。”
我拿出口琴,偏着脑袋吹奏起来。我将两个手掌微微地开合着,打着顫音。清凉的晚风带着些许沙石,轻轻搔动着我们的腿、脚、胸脯和脸庞。在嗡嗡的琴声中,我仿佛陶醉了。
“喂,你怎么一边吹着,还一边自己鼓掌呢?”班长问。“这是打顫音。”
“噢,怪不得让人心里顫悠悠的。这是什么歌呵?我怎么不会唱?”
“这是,《奠斯科郊外的晚上》。”
“啥?莫斯科!我说这调调咋恁不对路!”
“班长,《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一”
“稀里马哈!唱——,‘手握一杆钢枪没啥说的,我又吹起口琴。不打颤音了,弗舌尖打着拍子。
“手握一杆钢枪,身披万道霞光我守卫在边防线上,为我们伟大相国站岗……”
班长的胸膛里好象有许多车轮在轰轰地滚动,他不是在唱,是在喊。但是他很认真,很激动,唱着唱着,竞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做了个手握钢枪的动作。那副自豪的雄赳赳的样子,仿佛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好不好?”
“好”
“妙不妙?”
“妙!”
“再来一个要不要?“要!”“嘻嘻嘻,八班长,再来一个呀!”
从远处的村庄里,传出一群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劈劈啪啪的掌声。在这空旷的山野和沉静的夜色中,那声音显得很远,很远,又似乎很近、很近。班长象听到空袭替报似的拉住我说:“不唱了。走,咱们回去。”
我好奇地问:“班长,你认识她们?”
“嗨,荔湾大队的疯妮们,每年大队都请我去指导她们种西瓜,认识。”
我们回到房中,开着电灯看书,可是,那笑闹声仍不停地传来:“八班长,再唱一个呀!”
“你不唱,听我们唱了。‘一只鸟仔……,”
她们用“广东普通话”说话,我还听得懂。她们用白话唱歌,我就象听仙乐了。班长紧张地说:“快熄灯!灯一关,就说明我们睡了。”
关灯躺在**,我们听着外面热闹的“晚会”,总也睡不着。
四、“第七不许……”
每天我们都要出操。虽然只有两个人,班长却还要搞什么“队列训练”。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他说这对培养良好的军人姿态,是必不可少的。
正步训练下来,我的两腿发软了。班长却还让练齐步走。
“立正——”“向左看——齐!”我转过脸,看着班长。却发现班长忽然扭过头,转向了右边。于是,我就情不自禁地向右看齐了。
右边的山埂上,走过来几个年轻姑娘。她们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地望着我们,班长忽然一个向后转,溜进了房子里,把我一个人晾到了那儿。
姑娘们走近了,一双明明亮亮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虽说腿有点儿发软,可我顶住了。我在学校里上台说过相声,表演过口琴独奏,这场面算得了什么!
“带魂桶鸡(大军同志)……”领头的姑娘操着广东方言,可真难懂。
“什么,什么,桶鸡?……”我疑惑不解地摆着手。
不好意思的倒是她们。推推搡搡地,她们拉出了一个羞涩的姑娘,要她给我说什么。那姑娘却捂着脸,扭转了头。
我身上快冒汗了。谢夭谢地,班长这时总算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哎哟,我的班长!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他换掉了那吊腿裤、聋舌帽、百衲衣,穿了一身新崭崭的“礼服”,象过“八一”建军节似的。
姑娘们立刻围住了他。班长神情庄重地把她们请到我们的小房内。然后,又以不容置疑的权威口气,向我发出了一连串命令:打幵水、洗黄瓜、铋洒那切开的西红柿……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感到有一双眼睹在望着我。不错,是那个最羞涩的姑娘。穿着北方农村见不到的蓝衣服,那颜色艳得出奇,象天空又象海洋……
姑娘们是荔湾大叭的,昨晚唱歌的就是她们。她们又来请班长帮她们侍弄西瓜。班长给连部挂通了电话,经连长批准,随她们“助民劳动”去了。
我度过了最寂寞冷清的一天。我这才知道,我离不开班长。
黄昏的时候,班长终于回来了。他那身“礼服”沾满了泥水,还泛着白白的碱花。嗨,他准是要面子,讲什么“军人仪表”,干活的时候也没有脱掉那威武的“礼服”。
班长洗了澡后,喜气洋洋地带我到“避雷树”下,开展例行的“谈心活动”。班长带回来好多荔枝,吃着真甜。
“小杨,你今后可要注意啊!”
“怎么?”
“有个姑娘班长打趣地说,“就是那个穿一身海蓝衣衫的,老向我打问你,直夸你口琴吹得好听。”
“嗨,班长,你才要当心哩。”我立刻奋起反击,“你整天和她们来往,可不要找个广东坦克(堂客)哟!”班长认起真来,急急地辨白说:“看你说的,我和你不一祥,我是有老婆的人了。”
“整天说你有,谁见过?”我故意逗班长6班长一拍屁股跑了,从里拿出张纸片片来,打着手电说:“给,你看眢,这就是你嫂子。比娘们,强.多了吧?”
我强忍誓才没笑出来,还象什么海霞和李秀芝哩,那个胖乎乎的样子,象红薯又象西瓜。
我慢悠悠地说:“虽说你有未婚妻,不过,这儿的环境特殊……”
“对,这是特殊环境,咱俩应该互相监督班长-本正经地说.“你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是什么吧?来,咱俩一起唱唱。”
“第七不许……,’半道上插进来唱一句,还真要当心走调呢。
五、我在哨位上站岗……
胃病、关节炎,是当兵的“职业病”。班长走路瘸了
腿,他说天荽变了》成天皱着盾头,在“避雷树”和溢洪闸、溢洪道厨围转来转去。
南方的雨下起来,就好象是天漏成了筛子眼6水库里的水眼看着涨了。出不了操,我整天捧着书消磨时间,班
长也无心学+,守着电话机望着白茫茫的雨幕发呆。
这一天午后,“轰”地一声巨响,把我从**惊醒,我揉着眼说了句笑话:“打炮了?咱们也要拉出去打仗唆!”
班长没睡午觉,扒在电话机旁打盹。听了我的话,想笑,却难看地扭歪了嘴。
随着那第一声“炮”响,接着就是“排炮”的轰鸣。班长霍地站起身,拉开门往外瞧。乖乖,天象要黑了一样。污泥似的黑云从南边紧紧压了过来。那云不是在天上飘,而是在地上滚,吞没了远山、村庄、树林。在那阴云和大地的缝隙,闪着一团团火球。那火球似乎在和大地猛烈地相撞,发出震人心魄的巨响!
这是大自然骇人的魔术表演:在大雨中,远处的树林居然燃烧起来!
我紧张地靠近班长站着,班长却笑笑说:“怕啥!每年打雷我都在这儿。老天爷扔炸弹了,我晓得它的弹着点,离咱们这儿还远着呢!”
就象回答班长的话一样,那雷声忽然近了。“轰”地一声,一团火球在水库附近闪了一下。紧接着,我们头上的天顶象崩塌了似的,发出了一种柱倒梁摧的咯咯嚓嚓的声响。无数团火球一个连一个地在我们菜园附近的土坡、高坎上轰隆隆地滚动,大地也恐惧地颤抖了!
我见过那在头顶撕裂黑云的闪电,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撞击大地的火球!
又是一声巨响,我们的“避雷树”烧着了!班长也下意识地伏在电话机上,脸色煞白,手指在桌上微微颤抖。
“杨明明!”班长的嗓音发紧。
“溢洪道里还泊着咱们的小船,你去把它弄上来。
我没有回答出“是”。我的表情肯定没有了姜昆的那种滑稽,而是一种兔子似的胆怯。因为,班长竟气狼狼地说:“执行命令!胆小鬼,‘土八路在战场上,是不会有任何一个战士向班长做出“你为什么不去”的顶撞的。我穿上雨衣,跌跌滑滑地钻入雨幕中。顺着溢洪道旁的斜坡往下走,已经走出很远了,可我只看到溢洪道里糊糊涂涂的泥水,怎么也找不到那只小船。
于是,我茫然地向四周堤坡上张望。哦,那小船不就翻扣在前面的堤坡上吗?船绳紧紧拴在一棵树上。那一定是班长拴的,下雨前他就四处检查过了。
“哗……”溢洪道里传出了声响,浑浊的水流挟着碎草,树枝奔泻而下。一定是上级有了命令,开闸溢洪了!我蓦地扭转头,向那高高的溢洪闸上的机房望去。啊,一团团火球正将那小小的房子包围,我们的“哨所”在翥天动地的雷鸣中燃烧!
而我这里,地势是低矮的,象防空洞一样安全我发疯似地喊叫着。
暴风雨后的田野是那祥明净、美丽,仿怫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连里的同志和湾大队的姑娘们都来了,在清理班长遗钧的时候,我又在一迭信纸中看到了班长那封信的底稿。“……手握一杆钢枪,身披万道霞光。你知道吗?这是一个耍的军事目标!明月当空照海疆,站在高高的處石上。革命战士斗志坚,肩负着祖国的信任。一颗红心,时时刻刻向着北京,我在哨位上站岗……”
我的眼睹模糊了。我怎么能说它是一首“瞎吹畅想曲”晖?它是一真正的“英雄扬想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