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和苏越走进天文馆,一位工作人员看见苏越,很惊讶:“哎,这不是苏越吗?你可来了!”
苏越苦笑一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
工作人员同情地看着苏越:“哎,你不知道,你爸爸天天盼着你能来看他!真是想不到出这样的事!”苏越点头。
工作人员说:“现在的医生,实在是不像话,不像话!你应该去告他们!给你爸爸讨个公道!”
丁海脸上是惭愧的表情。
工作人员热情地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爸爸的办公室。”
他领着苏越上了二楼,打开门让苏越进去。一间简陋的房间,开间很大。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单人床,上面堆满了书。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天文望远镜,一张办公桌,一只老式衣柜。苏越走过来,抚摸着望远镜。
“你爸爸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了钱都买了书,今天晚了,你改天再来吧,他的工资卡和存折,馆里已经给他收起来了,哪天交给你。”工作人员继续说着。
苏越一声不响,走到望远镜前,往外看。
“现在天还没黑呢,什么也看不见,天黑了星星才出来,才能看。”丁海说道。
苏越点头,走到床边坐下。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有什么事儿就叫我一声,走的时候把门撞上就行了。”工作人员说着走了出去。
丁海走过来,也在床边坐下,两人年轻人并排坐在床边,低头不语。丁海看到苏教授床头有一张照片,是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英姿勃发,他有些感慨:“苏越,你有多久没见过你爸爸了?”
苏越想了一下:“快半年了吧,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不多,我上大学前就没怎么见过他,我妈说他在国外,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到学校找过我一次,我才知道他就在国内,再后来,一个学期见一面,他来了,叫我出去吃顿饭,什么也不说,留点钱。”
苏越拿起照片,看着父亲:“我现在最难过的,就是,我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丁海叹了口气:“可是他经常跟我说起你。”他看苏越的表情很认真,就说,“苏越,我给你讲讲我跟你爸是怎么认识的吧。我跟他是在游泳池里认识的,我们两个比赛游泳,他突然发病了,我救他,从游泳池到医院,我一路上一直给他按摩心脏,你知道按摩心脏有多累吗?我穿了游泳裤,身上全是湿的,到了医院,他被救过来了。他很倔,刚缓过来就要出院,正好又让我撞见了,他跟我犟,结果他又晕了,我又救他。他像个孩子,又像个哲人,我爸爸也得了癌症,可是我爸爸没他幸运,已经扩散了。我爸打我,你爸就安慰我,说男人爱孩子的方式跟女人的不一样,他很自豪地告诉我,他有一个儿子在上大学,他很爱自己的儿子,我那时突然觉得你比我幸福……”
苏越泪流满面。丁海向往地说:“苏教授对我,更像个父亲,我知道他其实是害怕手术,他给过我号码,是错的,他是故意给错的,他在跟自己做游戏,他在跟我撒娇,想让我劝他,哄他。可是,我又是个医生,我没有权利强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逼着他交出手机,直接打你的电话。”
苏越无声地哭着:“你别再说了,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其实是在怪我自己,怪我自己不懂事,我应该明白我爸爸,我应该多来看看他。”
丁海心碎了,多好的一对父子,他走过来,轻轻抱住了苏越,苏越忍不住失声痛哭。在他们身后,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户,月亮升起来。苏越哭了好一会儿,转身看见月亮,就起身走到望远镜前,对着望远镜看起了月亮。透过望远镜,月亮上的环形山依稀可辨。丁海走过来,苏越让开身子。
丁海看着天上的月亮,说道:“那天晚上,你爸爸对我说,等他出院了,找时间带我到天文台看星星,他说星星看久了,觉得人世间的纷纷扰扰特别无所谓,跟浩瀚的宇宙相比,人的一生根本什么也不是。”
苏越突然笑了起来:“他跟你也是这么说的?”丁海点头。
苏越又哭了:“他跟我也这么说,跟我妈也这么说,我妈就是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才跟他离婚的,看来,这个观点他坚持了一辈子。”
丁海泪流满面:“一个人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至死不渝,也是境界!说真的,我很喜欢苏教授,我很想他。”苏越怔怔地看看丁海,点头。
他们在苏教授的房间里坐到很晚,苏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丁海把他知道的关于苏教授住院前前后后的每件事都说给他听,甚至说到了刘敏和钱宽。苏越对刘敏的事很感兴趣,渐渐开朗了一些。
夜深了,他们离开苏教授的房间。两人都饿了,找了一间饺子馆吃饭。他们叫了两盘饺子和几样小菜,低头吃饭,谁也没说话。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很熟悉了,经历了这样一个晚上的真诚交流,彼此更亲近了。
电视里放着吱吱呀呀的节目,两个女演员各自嘴里叼着一个灯台样的东西在唱歌,样子有点怪,歌词更怪:
“正月里说媒二月里嫁, 三月里生了个小儿郎, 四月里会爬,五月里会跑, 六月里他就开口叫爹娘, 七月里他就入了学堂, 八月里他就学会做文章, 九月里进京去赶考, 十月他就中了状元郎, 十一月他告老就还乡, 十二月他就见了阎王, 你说这孩子命有多苦, 一辈子没喝过饺子汤, 你要问这故事叫个啥名, 这故事就叫两头忙。”
苏越和丁海默默吃着饭,听到这段唱词,都有些莫名其妙。苏越放下筷子:“这唱的是什么啊?怎么听着那么荒唐啊?”
丁海也放下筷子,用心想了一下,说道:“听着每句都荒唐,听完了觉得每句都是真的……人生,就是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忙来忙去,都是为一碗饺子汤,喝不着,就是命苦,喝着了就不算苦。”
苏越长时间看着丁海,脸上是钦佩的表情,觉得他很睿智,突然问丁海:“丁海,你说,我爸爸喝着他那碗饺子汤了吗?”
丁海想了一下:“看怎么想了,你就是他的饺子汤吧!他其实一直想着你。”
苏越默默点头,喝了一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