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林:刚才三位都提到了一个词——及物性。我想《有人写诗》这本诗集,对当代诗坛和诗人的意义先不谈,单对普通大众来讲,它有一个巨大的意义。华楠兄这本诗集,为所有的普通人,为每一个日常状态下忙碌的普通人,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样本,每个人都可以在这样的生活里去写诗。这部诗集告诉我们,其实写诗并不难,它可能是我们付出成本最低的,但是体验度最高的一种存在方式。对现在还没有写诗,但是将来可能会写诗的,内心有潜在诗歌需要的普通读者,华楠兄有什么想说的吗?

华楠:东林兄,你这个问题提得特别好。这本诗集叫《有人写诗》,无所谓是谁在写。我自己写作,只用最简单的字眼,我的好朋友孙智正说过,他想一生只用500个字来写作(但是肯定没有实现,字数超过了)。不过他表述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他想用任何人都可以操作的方式来写作。任何人都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而且用最简单的句式写出最好的作品,前提是你要一直写,永远写,像滴水穿石那样去写作。不管怎么样,我每天都写一写,写得好也写,写得不好也写。或者说,我其实根本不在乎它到底好不好。我觉得对我来讲,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生命的练习,都是一次对自己生命观念的验证或实践。我觉得这样的诗,人人都可以写。尤其在今天,没有理由不写,我算是做了一个示范。不管什么事情,不管多简单,多日常,多不起眼,多无聊,你写它,反复尝试。像我大部分的诗,我会在几年时间里反反复复写很多次,最后一次才把它定型下来。包括在我的诗集里面,大家会看到,同一个主题被我反反复复写,事实上它们跨过了二三十年的时间。像一个水杯,我可能二十年里面就写了四五首,七八首都有可能。这种写作,它永远是一种对存在的反反复复的简单临摹。每一次临摹,我都试图通过它去理解这个世界。这件事情确确实实是人人都可以做的。我有一个座右铭,不知道大家是否认为我做到了,座右铭是这样的:一定要平庸地活着。我并不希望活成优秀的人,我希望活得和所有人一模一样。大家好像并不认为我平庸。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的确希望成为人类平均数中间的那个人,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所以像刚才东林兄讲的,我这样一个自我认知、自我定位、自我要求的人在写作,而且从中享受到无穷的乐趣。这样的写诗方式我推荐给所有的人。只要你有这个冲动,提起笔,一直写下去就好。

林东林:是的,写诗是最难但也最简单的动作,写下去就行了。刚才你说自己追求做一个平庸的人,其实这个难度不亚于杨黎追求“废话”的难度。我们都在追求“废话”,追求平庸,但是很难抵达。不过你的话至少让我明白一点,即“有人写诗”这四个字表达的画面,是有人在写诗。这个画面给我们一种既神秘又日常的感觉,呈现了华楠这样的诗歌写作者鲜为人知而又应该被广而告之的一面。作为你,作为我们每一个人,我们都应该拿起笔,用“写”这个动作,跟这个世界发生关系,用语言来表达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我想有越来越多的人读完《有人写诗》之后,也会提笔写诗,这就是《有人写诗》的价值和意义所在。视频连线的最后,请华楠兄朗诵一首诗,但是不是你写的,是你太太写的那首《水迹》。

华楠:谢谢东林兄给我拍马屁的机会,要不然我可就错失了。我的太太和我是大学同学,她非常有才华,也非常有天赋。我一直鼓励她写诗,但是她只是时不时写一写。这次,我挑了一首她的作品放进了我的诗集。就是这首《水迹》,我给大家读一遍:

拎着袋子走在小区里

路上静悄悄的

天快黑了

路灯还没亮

四周的房子都很模糊

顺着大路

走上台阶

穿过草地

绕过花坛

经过一道铁门

向左转弯

泳池就出现在眼前

一个人也没有

水影在晃动

泳池边有摊水迹

一直延伸到更衣室

林东林:特别好,我刚才看到于老还有话要说

于坚:我讲一下,我觉得华楠这本诗集的名字非常好。我想这个名字提醒了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为什么诗能从四千年以前的甲骨文时代就开始,一直到今天,中国社会的世界观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物质主义占了上风之后,依然还有人在写诗?为什么中国不产生西方意义上的那种宗教?在中国,宗教性的东西是诗在承担,这基于汉语的本性。汉语本身就是宗教性的语言,而不是宗教的工具。我早年在杨黎、韩东的诗里面就看出了这种宗教性,或者说形而上的东西,比如《大雁塔》《怪客》《红灯亮了》。我觉得《有人写诗》就是刚才华楠讲的,它是具有深意的。

华楠:谢谢于老。

林东林:特别感谢于老,也感谢华楠兄的视频连线分享,我们这次的连线到此结束,希望有更多人读到《有人写诗》,能拿起笔来写诗。

华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