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闻川的话好似一击榔头,将苏蔓刚筑出的半点幻梦击了个粉碎。
苏蔓默默将手绕到了身后,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厉闻川站起身,目光扫过苏蔓那张惨白的脸,最后又落向床尾摊开的黑色西装。
他捏起先前滚落到床头的香烟,随意捻在西装领口上。
砰。
门声极轻,像是一声嘲讽。
告诉苏蔓,她于厉闻川而言实在太过无关紧要,于是乎对方连情绪都不屑于分她半点。
直到门外的那道脚步声走远了,苏蔓才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因为太用力,她的掌心留下了几道嵌下的指印,和她手背上刚凝成的血痂一样,红得刺眼。
苏蔓收起为了应付厉闻川而努力伪装出的爱慕神情,望向黑色西装时的表情只剩下一片冷然。
衣服的领口处还带着一点橙红色的火星,烟灰燎出了一道焦雾。
越阔越开的洞口,仿若苏蔓此刻破开的胸口,灌着冷风,却燃着毒火!
*
隔天,厉老夫人竟鬼使神差地送了个贴身女佣给苏蔓。
眼前的女孩约莫才十六七岁,怯生生地唤了她一句:“大少奶奶好。”
经过先前那一遭,苏蔓此时只觉这称呼刺耳得很。
“叫我阿蔓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秋霜。”秋霜疑惑地看着苏蔓,“大少奶奶的本名不是叫苏媛吗?”
苏蔓顿了一下,说:“蔓字是我的小名,人后你只管叫我阿蔓小姐。”
苏蔓再谨慎,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想一辈子都顶着“苏媛”的名头过活。
私底下有人能喊喊她的名字,她已经知足了。
“秋霜,你以前是厉老夫人身边的人吗?”
苏蔓看着她,对方看上去再淳朴老实,她也照样怀疑厉老夫人忽然安插一个佣人到她身边的用意。
她故作和善地牵住秋霜的手,引着她和自己一同坐下。
秋霜吓得连连摆手:“阿蔓小姐,我只是一个粗手粗脚的下人,怎么能和你坐在一起?”
苏蔓又端起一盘小蛋糕放到她手心中:“秋霜,我才刚嫁到厉家,你也看见了,厉家的其他人都不怎么待见我。我在厉家根本没什么朋友,你愿意和我像小姐妹那样说话,我会很开心。”
苏蔓这番话说得真切,秋霜眼眶一下就红了:“阿蔓小姐,我从前不伺候任何人,我前几天才刚被厉老夫人从我阿妈那里买过来。”
苏蔓蹙起眉头:“买……?”
秋霜小声应了一句:“我阿妈说我大了该嫁人,村里跛脚的王二相中了我,拿了一万块钱彩礼到我家,我阿妈就要把我嫁给他……”
“我不肯,带着一袋馍馍逃到山里,差点被追上来的人给打死,幸好被前去寺庙礼佛的厉老夫人救了。”
“老夫人觉得我模样生得不错,人也结实,就想让我做厉家的下人,于是从我阿妈手里买走了我。”
秋霜说这话时眼睛亮闪闪的,好似厉老夫人是她的救星一般,恨不得当场对她磕几个响头。
却不知在她阿妈和厉老夫人眼里,她始终不过是一个可以被任意买卖的物件。
她的处境,不过是从卖到一个跛子家里当老婆,变成卖到厉家做一辈子佣人……
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苏蔓轻轻叹了口气。
她对秋霜的经历感到可怜,可自己和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甚至更惨。
秋霜当厉家的下人,至少每个月还能拿到工资,拂过她脸颊的风也是自由的。
而她,每日都只能困在牢笼中,提心吊胆着哪天被厉家人认出真实身份,亦或是在被认出身份前,先被喜怒无常的厉闻川弄死。
她看秋霜的眼眸渐渐凉了下来,这个女佣她是绝计不能完全交心的。
她内心向着厉老夫人,就不可能做到对她忠心耿耿。
苏蔓眸子虽冷淡,面上却仍然带着亲近的笑:“秋霜,厉老夫人对我那么好,我应该去感谢一下她老人家的。”
“我记得她好像不住在厉家,而是住在城北郊区。”
秋霜有些为难:“可是,老爷那边还没有准许阿蔓小姐您自由进出厉家……”
苏蔓亲昵地将脸贴向秋霜的肩膀:“所以要麻烦秋霜妹妹帮我替老夫人说说情呀!”
她在厉家已经呆了快半个月,疯了似地想出去透口气。
厉家的人却不肯放她出去。
虽然他们不明说,苏蔓也猜到了理由。
无非是怕她逃跑,或是出去以后到处去说厉家的是非。
说到底,嫁给厉闻川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带上脚铐,直到她被同化成厉家的一份子,才能短暂地飞出这一方天地。
亦或是像顾家小姐那般疯掉。
进厉家以来,苏蔓总是会梦见一只金丝雀,它被关在精致的木笼子里,吃喝不愁,叫声却是那么凄厉。
她绝不允许自己被当作金丝雀豢养。
再者,她也不可能一直在厉家当这个虚假的大少奶奶。
等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就会离开。
想要安全脱身,必须接触外面的世界提前寻好活路。
秋霜脸红扑扑的,仍是满脸为难。
苏蔓只好耐着性子去磨她:“我那么爱厉闻川,怎么可能会逃跑呢?厉老夫人又对我这么好,我干嘛要跑出去说厉家的是非啊?”
秋霜虽是前几天才来的,却也是听遍了厉家的八卦。
她听说在阿蔓小姐的婚礼上,厉老夫人将传家的玉手镯送给了她。
还有阿蔓小姐在婚礼上说的那些疯话,以及在家宴时对大少爷的处处维护……
秋霜信了阿蔓小姐对大少爷一往情深的话,只是她很好奇,真的会有人喜欢毁了半张脸又性情残暴的大少爷吗?
她见阿蔓小姐很好说话,不像大夫人和二夫人看向她时眼里总带着几分瞧不起的鄙夷,便有些逾矩地问:“阿蔓小姐,您喜欢大少爷什么啊?”
这话倒是把苏蔓问住了,她一时也有些语塞。
秋霜眨了眨眼睛:“我听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的刘姐说,大少爷少年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性子也温和,对我们这些下人也都是笑眯眯的,还很聪明!”
她似是有点不好意思,低下眉眼悄声问:“阿蔓小姐,你是不是爱慕着年少时的大少爷,想把他变回到从前?”
“……”
屋内的灯光极其轻柔,透过微微开着的门缝在长廊里洒成一条细长的碎金光芒。
厉闻川虚靠着墙,嘴边叼着的烟上下轻晃,猩红的烟灰如同落花般飞舞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