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无奈地嗯了一声,心道,太子爷不论什么时候,都喜欢挑刺儿,还乐此不疲,要让下面的人如何回答才好呢?

“鞠躬尽瘁,是要一辈子的,回头到了东宫,再继续为我效力,自然,我也会护你一辈子周全。”

一辈子这三个字从太子爷嘴里吐出来可真简单,张敏之纳闷地想着,什么东西都不能保证一辈子,更何况是人心呢。不过谁让他是主子,太子爷高兴怎么说,她就怎么应,实现了,她占了大便宜,若是没实现,她也不会去讨要说法,这一辈子那么长,到时候他都当了天下第一人了,哪里还有胆子去干这种事情呢?

朱佑樘看着她不甚开朗的模样,心中暗自奇怪,是自己说的话不太明白?还是她的脑子不活络了,所以听不懂?自己说出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照道理她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却就这么嗯了一声,就算过了?

再看她恹恹的样子,便自顾自地解了疑惑,想必是病了,脑子也跟着不清楚了。姑且让她蠢一次吧。

如此想着,朱佑樘抬手就将她手中的灯笼取过来,顺势将她藏在了臂弯之中,自顾自地走着,面上不起丝毫波澜。

一面撑伞,一面提着灯笼,明明是很滑稽的姿势,可在他身上却又是另一番风流自在的模样,看得张敏之羡慕不已。

朱佑樘浑然不觉,上了走廊,这才将她放出怀抱,仔细将雨伞收起放到了一侧,便提着灯笼,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那雨伞湿漉漉的,贴在柱子上十分蛊毒,张敏之正奇怪他为何不一并带走,侧头看到不远处李璇的身影,这才明白过来,一想到方才二人亲密的姿势一点不落地看在了李璇的眼中,张敏之顿时满脸通红,想要缩回手,不想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朱佑樘看着前方,淡淡淡说道:“若是在挣扎,所有人就都看见了。”

张敏之只得作罢,靠了过来,将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藏在了衣裳之间,这才稍稍放下心,只觉得他的胆子真是大得很。

到了张敏之的住处,屋内有一盏微弱的灯,推开门,张敏之就闻到了药味儿,果真如朱佑樘所言,有一晚温度恰好的药在等着她。

朱佑樘看着她服了药,说道:“去躺一躺,出一身汗兴许会好一些。”

张敏之看了看床,又看了看他,见他依然站在原地,似乎不打算离开的样子,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

“我在这里看着你。”朱佑樘转身关上门,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坐下,说道,“生病的人警觉性不太好,若是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这个理由说的真是冠冕堂皇,张敏之在心中嘀咕着,又不敢拒绝,只得顺从他的意思,脱了外头的罩衣,就直接躺下来,又抓着被子,缩成了一团,冒出脑袋看着他,做最后的挣扎:“殿下,冬夜更深楼重,还是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你要是跟着凉了,那可就不好。”

朱佑樘想了想,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

张敏之心中一喜,口中应道:“正是,正是。”

原想着他会先离开,没料到他脱了鞋袜,掀开她的被子就钻进来,理直气壮地说道:“往外头躺一躺,我被子不够用。”

张敏之的眼泪差点没有掉下来。她平素虽然是儿郎气性,内里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和男子勾肩搭背也讲究分寸,并未逾越,今日被太子爷生生抢去了半张床被,脸皮子终于架不住了:“殿下……殿下……你……你……”

“怎么?”朱佑樘垂着脸看她,理所当然问道,“前头才说了鞠躬尽瘁,后面半床被子都不借的?”

张敏之讪讪说道:“这似乎并不是一件事……”

“我没有被子盖,是小事?”朱佑樘反问道。

张敏之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心中无比抑郁,只得把被子让出了一点,默默地琢磨着这个似是而非的道理,自己为什么就给绕进去了。

朱佑樘看着她紧闭着双目,睫毛却微微颤抖的样子,暗自发笑,想着自己仗着她生病脑子不好便欺负她,也觉得自己坏了点儿,不过她真是暖,像个小火炉,不像他自己一个人,被窝里整夜都是凉的,连梦都是凉的。

张敏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外头隐约之间有乐声传来,吵得她做不了梦。

“醒了?喝点粥吧。”朱佑樘的声音在床头响起,她下意识掀开被子看了看,发现衣服还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眼见着朱佑樘将碗端过来了,她连忙说道:“殿下别着急,我自己来就好了。”说得太急,连着咳了几下,一张脸憋得通红。

朱佑樘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觉得有意思得很,他也不挪动身子,只将白粥端着,低着头问道:“好些了吗?”

张敏之喘了口气,依然觉得喉咙难受得紧,只得摇头,断断续续说道:“我这次似乎是比从前要严重了许多,还是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闻言,朱佑樘这才将白粥翻下,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蹙眉说道:“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孙志谦到底抓了什么药。”

张敏之见他的眼中浮着一层恼意,连忙笑着说道:“大夫又没有给我把过脉,看不到我目下的样子,药的分量过多过少,都是会影响到效用的。”

朱佑樘知道她在帮孙志谦说话,鼻子里哼出了声音,说道:“都能说这么多,可见也没什么大碍。”

张敏之虽然不知道朱佑樘现在想着什么,但是听声音也听得出来他是恼了,连忙说道:“是没什么大碍,我开个方子抓一副药吃了就好。”

朱佑樘看着她唇色发白的虚弱样子,想着她拖着病体还要迁就自己,也知道自己刚才不对,便缓了缓口吻,说道:“你先把白粥喝了,我来写。”

说着,便将她扶起来坐好,看她吃着东西,这才取了笔纸摆到了一侧说道:“都是些什么?”

张敏之撑着头,眼前的白粥是挺对胃口的,只可惜脑袋依然晕眩,吃也吃不了多少,她慢慢地搅着白粥,缓缓将需要的药材和分量都说出来。朱佑樘记得认真,完了又和她确认一番,这才拿着药方子出去,走到了门口,又不忘转过头吩咐她:“喝完了不要乱动,我很快就回来。”

张敏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太子爷实在是不太懂得照顾人,可是这份仔细的心思,却是令人十分温暖。

朱佑樘拿着方子走出去,就见到孙志谦探着身子,贼头贼脑的模样,目光微微一沉,说道:“过来。”

孙志谦被点了名,连忙走过来,满脸堆笑,心中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如果说之前都是一些流言蜚语的话,那太子爷昨天晚上跟张敏之睡了一宿,这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虽说在开元寺的时候,也有这么过状况,但那时候是逼不得已,现在可是不一样,难道说……太子爷真的有那种爱好……

孙志谦暗搓搓地想着,不禁身体一紧,自己和太子相处多年,一直都没看出来太子有这等奇怪的爱好,可是太子从小到大,始终也没有跟女子有过太亲密的接触,又令孙志谦忍不住想入非非。

先不说昨夜的那一碗药,就是今天早上的白粥,就足够显出张敏之在朱佑樘心中的地位,再加上张敏之一进了书院就得到朱佑樘的照顾,说起来,太子爷是不是对他的前小舅子一见钟情了?

想到这些,孙志谦忍不住瞪大了眼,又迅速恢复成平时的模样,想要掩饰自己的所思所想,不想他的细微变化早就进到了朱佑樘的眼中。

朱佑樘淡淡一笑,心情反而好起来,他拿着药方子给孙志谦吩咐道:“一个时辰之内把药端过来。”

孙志谦原本还不以为意,一听到朱佑樘这句话,立刻露出惊讶之色,但是太子爷有令,他做不到也得做得到!

尽管如此,他还是越过朱佑樘的肩膀往屋内看了看,前小舅子撑着头坐在桌子前面,双目低垂,面色发白,那一副虚弱的模样,令孙志谦莫名地想到了楚楚可怜四个字,紧接着心头一颤。

朱佑樘看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张敏之,顿时觉得心里不高兴,冷不丁问道:“一个时辰,是时间太多了吗?”

孙志谦心头颤得厉害,立刻摇头说道:“不不不,属下马上就去!”

随后转身,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往外跑,心中不由道,真是见鬼了,竟然会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想到这几个字,怕真的是被太子爷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