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想了想,说道:“卫国公之所以能在礼部谋得职位,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能言善辩,还因为他立过一些小功劳。”

张敏之奇怪问道:“小功劳?依照他的样子,行军打仗是不可能的,那小功劳又是应为何事?”

朱佑樘说道:“三十多年前湖南的那个案子,你应该还记得,卫国公原先并不在京城住着,就是在湖南那一处,当年的案子,他在里头起了一些作用,被皇爷爷赞赏,回到了京中,但是因他身份特别,给不了高官,便在礼部领了个位置,做了这么多年。”

“怀宁的亲事就是当年定下的吗?”张敏之忍不住问道。

朱佑樘摇头,笑着说道:“怀宁如今才十几岁,如何在三十年前就定亲?”

张敏之想到这中间的十几岁,不禁莞尔,讪讪说道:“那是如何定下的?”

“十几年前,卫国公湖南的好友举家来京,寻了卫国公,卫国公见他那小儿子聪明伶俐,就起了定亲的心思,两家一拍即合,就定下了这个婚事,后来圣上为了我……太子开口,他心中合计了一番,又见好友家道没落,生怕女儿嫁过去吃苦,更怕三天两头打秋风把自己家吃穷了,加之当时也只是口头约定,他索性就悔婚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卫国公平日笑脸迎人,八面玲珑的样子,张敏之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勉强忽略了心中的怪异,笑着问道:“你知道得真详细,连他是如何心思也知道。”

朱佑樘笑着说道:“志谦请他去吃酒,灌了几下,老头儿糊里糊涂就吐起苦水,说对不起周家,也对不起周家的小儿子,心里头一直有愧疚。”

闻言,张敏之却是抬头,惊讶问道:“湖南周家?”

“正是。”朱佑樘看她的脸色有异,立刻问道:“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去滑县的时候,傅景明那个案子吗?”张敏之沉吟一番说道,“周家死的死,残的残……可是查到了与怀宁定亲那人的名字?”

“周振湘。”朱佑樘看着她,“你发现了什么不对之处?”

张敏之想到了当日在翻找周家死亡名单时,见到的名字,心中颇有些怪异,忍不住说道:“或者,我们可以去怀宁出事的那一处看看?”

朱佑樘看她神色肃然,知道她是发现了不妥,忍不住笑道:“你的某些习惯,果然是被我养成了。”

张敏之无奈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有些怀疑,心中有了好奇,就忍不住。”

“我明白,你喜欢什么,只管去做即可,身后有我。”朱佑樘说完,又指着桌上的食物说道,“此次只是好奇,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再说,不要辜负了美食。”

张敏之轻笑道:“是,老爷。”

二人用过了膳,就立刻出城,朱佑樘手中握着卫国公府的许多情报,怀宁出事的地方并不难找,二人骑马跑了一段路,就到了那一处。

这里是悬崖,飒飒寒风像千万根细针铺面而来,扎得脸上痒痒的痛,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唯独悬崖的顶端,没有任何的遮掩,往前一步,就是深渊。

张敏之试着探出头,就被风逼了回来。

朱佑樘问道:“想看什么?”

张敏之摇了摇头,可不想他帮自己去瞧,这里的风依然强烈地吹着,吹得张敏之有些后悔,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好奇,就把朱佑樘拉到这里来,万一就此染上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但是就此离开,她又不甘心,她总觉得这里头藏着诡异之处,必须要弄明白了才安心。

她捏着手中的帷帽,随即眼睛一亮,立刻扯下上面的白纱,挡在自己的面前,继续往那悬崖底部看过去,隔着一层白纱,虽然看得不怎么分明,却是比之前好太多。

悬崖底下黑洞洞的,像一只张开了嘴的怪兽,随时要将人吞进肚子里一般,令人望而却步,四周是茂密的树林,谷底深不可测,若是摔下去,那定然是粉身碎骨,不可能有活路。

张敏之往后退了一步,心头的疑虑更深。朱佑樘见她蹙着眉,便问道:“怎么了?”

她压下这一股奇怪,想了想,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怀宁去进香,去哪里,什么时辰走,这些都可以打探得出来,但是他和怀宁之间本没有什么关系,为了钱财拉着怀宁同归于尽,不是太傻了吗?”

“兴许他因为被悔婚,悲愤交加,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想不开了?”

“想不开?想不开他就不会要一大笔钱财了,更不可能来劫人。”张敏之立刻否认道:“我们来设下两种可能,其一,他是因为被羞辱,愤怒之下,要寻一个公道,于是挟持了怀宁,那他就不会勒索钱财,在他心中,讨要公道是占了大头,如果勒索钱财,就变成了一种意味,其二,如果他是为了谋财,贪心的人总是把性命看得比旁人更重要,那就绝对不可能跳崖自尽,更不可能带着怀宁寻死!”

朱佑樘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一次劫持另有玄机?”

“是什么玄机,倒是说不上来。”张敏之说着,又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她的双眼一亮,冲过去抱了起来。

“这是……”朱佑樘伸手正要帮忙,却被她推开。

张敏之笑着说道:“这不算重,当年在沧州,我都扛过好几个寻死觅活的大姑娘。”

说着,她的脸色颇有些尴尬:“结果他们哭着闹着要嫁给我,也是伤透了脑筋。”

听着她从前惹下的桃花债,朱佑樘实在是哭笑不得,她口中所说的状况,也就和万万差不多吧。

张敏之不敢再出声,抱着石头往悬崖去,顶着烈风,往下用力一推。

那石头飞快消失在视线里,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嘭!”的巨响。

随着这一声巨响,张敏之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她重新取过帷帽挡在面前,趴在悬崖上往下看了一小会儿,终于又回到朱佑樘的身边。

风太烈,把她的发髻垂得乱七八糟,衣裳因为趴在地面上,也蹭了一层黄土,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朱佑樘将她往回拉,避开了风口,寻了一处小山洞,抬手就将她的发髻拆开,就着五指帮她重新梳理,一面问道:“怎么了?”

发丝在他的指间握着,她不敢乱动,只能乖乖顺着他的方向站立,听到他问话,张敏之叹了口气,说道:“我总觉得,怀宁可能所托非人。”

朱佑樘想着方才的情形,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你目下所想的一切到底只是猜测,当时的情形如何,只有在场之人才知道。”

张敏之又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要不要让卫国公知道呢?”

朱佑樘看着她的发丝,慢慢说道:“不论我们说不说,他最后都会知道,但是越早知道,于真相越有利。”

“几日之后就是四国大比,卫国公要辅助四皇子,恐怕没有时间理会这些。”

朱佑樘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可以去问明白。”

张敏之愣了一下,蓦地转头说道:“贸然去问此事,恐怕不太妥。”

在她转身的瞬间,朱佑樘已经松手放开她的青丝,这才免了她牵扯之痛,听到她如此一问,他只是笑:“关乎国事,有何不妥?”

张敏之惊讶道:“国事?”

朱佑樘微微点头:“天家无小事,太子的亲事,就是国事。”

张敏之这才了然,自己对朝中的事务并没有他精通,只是想着他冠冕堂皇地开口问这件事,也不知道卫国公的脸会变成什么颜色,想到这些,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回过身,继续由着他帮自己梳理头发,叮嘱道:“可要挽得和之前一样,否则旁人见了,还不知会如何想呢!”

朱佑樘的手顿了顿,将她的发髻别好,随后俯身,贴在她的耳边轻笑道:“你是我的妻子,旁人应该要如何想?”

他的气息在耳边缭绕,她觉得有些痒,下意识避开了一些侧过脸看他,双唇就被轻轻贴上。

风声在外头呼啸,带来阵阵凉意,阴沉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的眼,将这一份旖旎藏于这深山之中。

……

二人离了那悬崖,也少了游玩的心思,朱佑樘索性给她寻了两处小食之处吃过,填满了她的肚子,这才回去。

一进屋,就见到李璇迎了上来,张敏之满怀期待地往后方看了看,果见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高兴地冲过去问道:“臭小子,你怎么跑过来了!”

张延龄警觉地看了朱佑樘一眼,立刻把她拉到屋子里去说话。

朱佑樘倒是不以为意,问李璇:“最后如何了?”

李璇将经过逐一禀报,而后说道:“殿下不可在外久留,大比即将开始,张延龄现在还能装病,但是到了大比那天,他总不能不开口。”

朱佑樘说道:“我们马上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