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纷纷,那掌柜的虽然满头大汗,仍然不松口说:“各位,各位,真的对不住,我知道各位都是国家栋梁,本不应该拦着各位,但我已经让小二去报信了,官差很快就到,只要各位能撇清身上的嫌疑,我,我肯定不敢为难各位英才。”

“官府什么时候有用过?”有人立刻质疑,嗤笑道,“等到那帮衙役弄清,怕我们所有人都要等猴年马月了吧,耽误了这一次入学,掌柜的你承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官府行不行,不是我等可以自相判断的,”掌柜很坚持,道,“但今天没找出凶手,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走。清者自清,诸位难道不想自证清白了吗?还是想以后进了官场,头上都有一顶杀人嫌疑犯的帽子?”

他一声令下,店里的小二们都行动起来,将门窗看得严严实实,生怕放走了什么人。

时间不多了。

张敏之深吸了口气,自己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不能被这临门一脚,给彻底耽误了。

她不敢再抗议,免得被疑心大起的掌柜当作重大嫌疑犯,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再等个一年继续考无所谓,但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心急如焚,偏偏又不能露出半点。

眼下除了她一人逃出生天,其他家人都已经被下进大狱,万家运作火速,多级运作很快都判了秋后问斩,只待她张家一家人死绝,谁还能说万家是中饱私囊不成?各级官僚官官相护,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进岳麓书院,获得进京面圣的资格告御状,但莫非上天都想要她亡?偏偏在这时出了杀人案!

难道自己一家人,就真的要走投无路了吗?

不不,她不服,她不服!就算她非死不可,她也要拖着到拉万家陪葬的那天。

……

众人各执一词,乱成一片。

说话间,人群中一名瘦小的男子缓缓站起,直直往楼上走去,张敏之定睛看去,这不就是昨日和自己饮酒的唐画师吗,耳边就听到小二奇怪问道:“唐画师,您是岳麓书院请来的老师,难道也着急今天就要报到?”

唐画师淡淡一笑,却不应答,拾级而上,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便有学子低声说道:“说不准唐画师是又有了画兴,像昨天晚上一样,一柱香就将目下的情形全貌描画于纸上。”

另一名学子小声附合:“确然如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画技如此高超的画师,可惜那张画污了。不过唐画师的手段我要是能学得一二,啧啧……”

“别想啦,今天大家要是都走不了,谁都进不了岳麓书院,更不用说学什么画技了。”

这时天字一号房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位青衫文士打扮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出来,沉着脸出声道,“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你说的轻巧,难道你不用去应考?”一楼马上有学子愤懑道。

“这么多人,都不能去岳麓书院了,实在太不公平了,这韩大通死就死了,何必拖我们的后腿呢。”

“我们家好不容易攒的钱给我当盘缠来应考,现在盘缠用尽,入学无门,就连归家都无望了……”

此言一说,赢得无数学子共鸣,有人扛不住这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已经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遇事就哭,还有点志气吗?”这时,天字一号房里又有人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色杭绸制的短打扮,外罩了黑色斗篷,斗篷泛着光,边缘还用着金线细细收紧了,看着着实价值不菲。这人说话声音低沉,但本人甫一站出,却是面白如玉,唇如点脂,竟是一位俏生生的公子爷,虽然说是男生女相,但气势格外凌人,他用眼神扫了一遍楼下众人,竟然无人敢再说半句。

好一个美人啊,张敏之眼前一亮,估计下美人的穿着不下于几千两银子,特别是头上那根碧绿色的玉簪子,虽然样式简朴,但这种水色寻常官宦子弟都很难拥有,她心想这公子必是来历不凡,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万家派系的人……

只是美人身体好像不太好,手里还握着一张淡青色的手绢,说完一句话后,连续咳嗽了几声,观其面相听其声,应是自小底子不好,受过风寒,留下哮喘的毛病许久,想来是因为这春天气温多变,又连绵多雨,影响了美人儿的身体。

张敏之目光直直落在人家脸上,兀自在这盘算,却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落在人家眼中,那美人眉头微蹙,喘息之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他的目光顺势飘过张敏之的身上,眼眸之间闪过一丝亮光,随即迅速隐没,然则面上却是毫无波澜,他挺直了身,一股气势自然而然就压向四周,令在场的所有人不自觉都收了声息,听着他那如山间流水般的声音缓缓道来:“在场这么多位学子,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想必总有人能看出今日这凶杀案的真相。有何人能在衙役到来之前,破出此案,那我这里,有周家所出,进岳麓书院的保书一份,便赠与破案这位了。”

一言既出,立刻有人鼓噪起来。

“周家?是当朝太后的那个周家?”有学子喜不自禁,扬声问道。

少年淡淡扫过他们一眼,并未开口,但是先头出来的青衫文士倒是替他接话。

“那是自然,我家主人便是周家长房第八子,名为周纪,周八公子,如此,大家信了吗?”他亮起刚才从腰间取下的腰牌,那是周家长房嫡子的标志,此时被他举在众人眼前,金光闪闪,就如那天大的富贵,就要从上面直接倒下,倒入这楼下的一行学子中间来。

也不怪学子们如此激动,当今陛下盛宠万氏,为了她,简直视后宫其他妃子如无物,缘何贵妃多年只是个贵妃,即便陛下几次三番想要将其册封为后皆不可得?原因都在周太后身上,太后一日不点头,万贵妃就变不成万皇后。更何况周太后早早就抱养太子于自己膝下,和万家算撕破了脸。万家的外戚即便多么嚣张跋扈,一旦碰上周家,也只能捏着鼻子退下。

“你又是谁?”有人壮着胆子问青衣文士。

“我?我是周公子的朋友,名叫李璇,”青衣文士缓缓道。

张敏之心里一个咯噔,既然姓李,身手又如此矫健,偏偏和周家走的如今近,此人莫非出身于曹国公李家?曹国公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父亲死的早,颇的朱元璋的怜爱,养在自己跟前,又鞍前马后,跟着朱元璋打下天下,可谓忠心耿耿。

她跟随母亲经商多年,消息灵通,来往人士复杂,早就清楚李家虽然因为李景隆靖难之役反戈倒向成祖,保住了自家的富贵,但之后却再次牵连进了皇位之争,逐渐被边缘化,在京中地位颇为尴尬。

学子中也不乏有聪明人猜中了李璇的身份,对周纪的地位更加深信不疑。

“我们这里,群英荟萃,就不信破不了他小小一个韩大通被杀案,”有人高声怪叫,余下纷纷附和。

这话也不算作假,当今天下,许是因为崖山之辱,被蒙古统治多年后,中华文化损失惨重。汉人好不容易重新获得了天下,因而加倍看重文化上的教育,各地求学办学之风盛行,特别是前朝于谦当政时期,连皇帝都不买账,更是加重了士子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更何况一旦考中举人,全家都不用纳税,就连那些商户都会成群结队拜入门下。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简直就是一个唾手可及的梦。也正因此,学子格外受到重视,就不用说自信能考进岳麓书院的学子们了,谁又能说好,自己不是下一个于谦?被秋后算账有什么大不了的,踩着皇帝的名声成就青史留名,死了也比活着精彩百倍,这样的人生才是天下人心向往之啊。

“走,我们上去看看案发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呼吸立时加粗,面红耳赤,加快了脚步,齐齐往二楼涌去。

张敏之不快不慢地跟着众人的人流,自己心想,当朝太子据说是从小长于宦官之手,六岁才被皇帝发现,之后就被抱于周太后跟前养大,才从那万氏手里保住了一条性命,周家从太子小时便精心培养他,直接导致万贵妃放开了后宫妃子生子的限制,没几年自己也抱养了个,周家和那万家说是死敌也不无为过,这婆媳之争早就从后宫蔓延到了朝堂之上,去年泰山地震,万家就有人奏请废除太子,说是因为太子不仁,才会导致泰山地动,动摇国本,两派厮杀良久,不知多少御史的屁股就此报废。太子虽然没有被废,但现在皇帝每有活动,也不见太子的身影,朝堂内外,早就议论纷纷了,谁让皇帝现在身体健康着实堪忧,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变天了。

既然这人不是敌人那方,还偏偏是万家的对手,自己必定要加倍讨好,就算自己回头得不到面圣的机会,只要将父母的事情弄成党争,说不定一家人的性命,就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