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开元寺一片静谧,高悬于空的残月发出微弱的光芒,极力想要将世间万物笼罩其中,却终有疏漏,光明之下,总有黑暗之处。

提着灯笼的众人站在炉塔前的空地上,纷纷露出不解之色,斑驳的烛光一片一片落在张敏之平静的脸上,谁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张敏之其实有点紧张,一些事情确实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避免麻烦,实际上她还有几个疑团没有解开,但是,她没有时间了。明天一早,下山的路一旦恢复通行,那么很多东西就说不清楚了!她必须赶在这之前将刺客留在这里。

此刻,她扫了一眼场内,确定所有人都在场之后,这才高声喊道:“大家静一静!”

七嘴八舌的众人看到张敏之出声,反而更加激动,纷纷质问她这个时间将他们叫过来是什么意思!

张敏之万分无奈,刚刚开口,声音就被压下去,她只能转过头看了看身侧的朱佑樘,用眼神求救。朱佑樘挥了挥手,白色的袖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众人便纷纷安静下来。他侧过头朝张敏之开口:“说吧。”

大腿够硬的感觉就是好!张敏之眼泪汪汪,立刻往后一站,站到了一个稍高的位置,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请大家来也没别的事情,只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为接下来我所说所做的一切做个证人。”

梁中康的声音从人群里飘出,准确无误落进张敏之的耳朵里,依然是他招牌式的嘲讽声:“你有什么资格值得大家劳师动众为你做证明?”

张敏之还未出声,朱佑樘的眼刀已经飞过去,在梁中康的身上刮了一刀,梁中康很想出声,可是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声音哽在喉咙,硬是发不出来。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已经知道当日刺杀我们的刺客是谁了!”张敏之稍稍提高声量,说道:“刺客并没有离开,就在我们中间。”

“刺客是谁?你快给我们指出来。”孟泽良一听,脸色有些激动,换来他身边的朱子仪一声冷哼,不咸不淡的声音慢悠悠发出来:“可是要看清楚了,不要冤枉好人。”

“到时候,还得请四公子帮忙了。”张敏之笑道。

“我?我能帮你什么?我又不知道刺客是谁。”朱子仪脸色一沉,立刻撇清关系。

张敏之没有再接他的话,想了想,说道:“关于当夜的刺客,有些事情我们并没有同大家说明白,事实上,一开始我们都错了,所以在整个寺院盘查的时候,就遗漏了许多重要的东西,以至于让刺客蒙混过去。后来,我与李兄将当夜的情形重新回忆了一遍才发现,我们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能否不要吊人胃口,直接说出来?”孟泽良假意不耐烦,说了一句,就被朱佑樘的目光吓得吞了回去。

张敏之也不去理会他,继续说道:“当夜,李兄在寮房内被刺客引开,那刺客的身量与他一般大小,但是行刺我和师兄的那人的身量却是个比我还要低上一个头,这是其一,李兄追着刺客离去,师兄立刻被挟持到这炉塔之上,任是轻功再强的高人,也无法瞬间转移,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人。此为其二,所以我们推断,刺客,有两个。”

“不管刺客是一个还是两个,既然想杀了三公子,为何不立即动手?还将他带到了这里?”孟泽良道出了众人的困惑。

“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呢?明明就可以直接动手,却还多此一举,当我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之后,我就不再困惑了,不过,这是暂且不说,后面我自会揭晓。”张敏之顿了顿,又回到之前的内容上,“在刺客失踪之后,我们就对整座寺院的人进行排查,因为山洪的缘故,通往下山的路被堵住,无人可以离开,并且,寺院外的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之处,所以我们就对整个寺院进行了排查。最终,有六个人有稍长的一段时间是独处,无人可证明其行踪,其中,许一亭作为杀死齐润的凶手,已经被我证实,其他人虽然没有人证,但却有不同的物证来证明当时他们并不是刺客。”

众人纷纷好奇:“既然如此,那刺客是谁?”

“这只是我的第一遍推论,在此刻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此刻有两个人,那么这六位的证据就无法肯定了。所以现在,我要重新来确认他们当天晚上的行踪。”张敏之说着,走到孟泽良面前,问道:“当天夜里,你在大殿擦地板,可有人作证?”

“没有。”孟泽良脸上有些紧张,立刻又解释道,“但是那么大的大殿,如果我还跑出去的话,根本不可能擦得完的,这一点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没有用。”张敏之严肃说道,“所以,我又跑去问了平日里负责帮忙打扫的大师。”

说话间,张敏之已经走到了两名僧人面前,客气地说道:“二位大师请说。”

其中一名僧人开口道:“平日里是我和师弟二人负责大殿的,一般都是轮换着来,按照正常情况,孟施主所用的时间要远超过我们,不过我们第一次为大殿擦拭地板的时候,也用了差不多时间,而且,那天晚上我们很晚才离开,他才擦了一半不到,如果想要擦干净,必须要一整夜,否则的话,是会耽误次日的早课的。”

如此,孟泽良的嫌疑即被解除。

张敏之又走到普明大师身侧,说道:“普明大师向来有彻夜读书的习惯,当天夜里,他就在房里看书,中间让定真小师父为他添了一次灯油,虽然定真并没有在他的房内,但是窗上的影子做不了假,而且普明大师看书还有读出声的习惯,定真便是听了一夜的书,至于半途中取灯油,因为仓库和僧房都在同一个院子里,添一次灯油根本无需多少时间,而仓库那边又有普明大师当夜领取灯油的记录,故而也做不得假。”

普明大师轻颂佛号,心中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样一个习惯竟然为自己洗脱了嫌疑。

万万看到张敏之走到自己身边,小脸微微一红,又无奈又害羞得说道:“我坦白,我在屋子里偷吃肉了,剩下的一点还在褥子下压着,中间出来洗手,白姐姐的丫鬟有看到我,嗯,后来我肚子有点撑,就在屋子里绕圈圈,绕了好久。”说着,她立刻拉了拉身边一名身着自家制服的婢女。

那婢女连忙应到:“是呢,万姑娘的脚步声开始很大,我们有提醒过她。”

听那婢女说完,万万立刻又挺了挺胸,说道:“而且我要是想杀三哥哥的话,我在书院有的是机会,三哥哥人很好,小时候经常给我带好吃的,我不会杀他的。”

众人看着万万娇憨可爱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心知肚明就算万家再有杀朱佑樘的意图,万大祖也不会将捧若眼珠的女儿推出来当杀手,再听万万对朱佑樘的称呼,显然曾经的交情还算不错。

张敏之的步子渡到白欢欢的面前,她就站在万万的身侧,神色温和,见到张敏之看着自己,她低声说道:“我患了风寒,一直在房中休息,我的侍女们可以为我作证。”

她身侧的侍女立刻将当日在院子里同张敏之的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张敏之笑道:“山中的气候到底不比城中,确实难测,姑娘要多保重身体。”

“多谢张公子。”白欢欢低眉顺眼,柔声道谢,听得人不免心生惋惜,如若她的声音没有哭哑,那该是如何的天籁之音。

“我看姑娘今日气色尚好。”

白欢欢点头应道:“是,已经恢复了许多。”

张敏之笑了笑,将目光落到了她身后不远的仆从白墨身上,笑道:“白小哥,你的身体也好些了吗?”

白墨抬头看了张敏之一眼,又立刻低下,微不可触地点了点头。

张敏之缓缓走到他的身侧,微笑问道:“你可否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小的哪里都没有去,因为生病,所以躺在**,一直听着普明大师的读书声入眠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到大师差人换灯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张敏之微微点头,随口问道:“你说听着普明大师的读书声入眠的,不知你还记得他读的都是什么内容吗?”

白墨应道:“小的不识字,不知道他读的是什么内容。”

“先前我问过普明大师,他念的是《妙法莲华经》,又见菩萨,寂然言默,天龙恭敬,不以为喜。又见菩萨,处林放光,济地狱苦,令入佛道。又见佛子,未尝睡眠,经行林中,勤求佛道。又见具戒,威仪无缺,净如宝珠,以求佛道。”张敏之轻声听到这里,笑着问道:“不知你是否听过这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