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这才了然,看着湖岸边停靠的小船,心道,这主家真是风雅,临江泛舟,对月饮酒,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小厮将他们引到了一侧的小院落让他们歇脚,朱佑樘不喜欢让旁人碰他,张敏之只能亲自出手服侍,又怕他的伤口引起旁人的注意,故此一应的清理伤口都是她自己动手,好在她机灵,在路上采了草药,当下恰恰用上。
刚刚收拾完毕,李璇的马车就到了,朱佑樘扭头就上了车,少不得又要张敏之对着傅景明解释一番,说师门的车子找到了,她这个师弟身子骨不大好,素日里容易疲惫,如何如何这般这般。傅景明倒是一脸微笑的模样,似乎是已经听进去了,又似乎是没有听进去。
对此张敏之倒是不大在意,只想着到了山下,差人送份礼物过来道谢,此事也就了了,即便朱佑樘的身份被他发觉,但是日后不会再有交集,其实也不算大事儿。
马车徐徐前行,李璇的声音倒是不带一丝颤抖,平静地说起之后的情形。
当日刺客伏击,仪仗队的人被杀得干净,但是又伤不了他和孙志谦,便撤退。他和孙志谦在山上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他们,倒是遇到了两名刺客,眼见不是他们的对手,便自杀身亡。他们生怕刺客知道朱佑樘还在这山里,万一被找到就危险,所以孙志谦就带着信物去了滑县,用的就是太子爷的名义。县令见到了信物,自然不敢怠慢,他二人便分工,孙志谦继续以太子爷的名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一则是安抚民心,二则是转移刺客的注意力,令他们以为太子已经住在了官府里,自然就停止搜山。而李璇便再度进山,循着朱佑樘留下的暗号找了过来。
如此,张敏之方知道她和朱佑樘之所以躲过一劫,倒不是她的力量,而是孙志谦那一面的部署,当下对这个师兄又刮目一层。
“到了滑县,主子再挑明身份。”李璇解释道,“当下还是隐蔽一些比较好。”
朱佑樘淡淡说道:“即便是到了滑县,也未必就安全。”
“此话怎讲?”李璇不解问道。
张敏之却是明白过来,太子在途中遇到了刺客,身为滑县的县令,这郭仕达是脱不了干系,在确认太子爷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必须全力追查此事。按照李璇所说,他的确是在追查,但是看这力度,却是令人十分怀疑。此为其一。
其次,粮食变成了石头,本就蹊跷万分,郭仕达未经搜查确认,却一口咬定,赵千忠监守自盗,贪墨了灾粮,将他们关进大牢,也不待朱佑樘抵达,就自行拷问,似乎是迫不及待就要顶罪一般,这样的行径委实可疑,且不说要等着钦差审理,就是他区区一个县令,也没有资格审理赵千忠的案子,赵千忠除了背了一个运粮官的身份之外,身上还有个正六品的官身。
综上这两项,郭仕达便十分可疑,朱佑樘如果**了身份,他必然会暗中动手脚,在彻查赈灾灾粮变成石头一事多加阻扰,甚至有可能将孙志谦拖下水,参他个冒名顶替太子之罪,届时就算圣上并不怪罪,但是朱佑樘终归要解释清楚,一来一去,又是一通麻烦。
想到这些,张敏之看朱佑樘并不打算解释,只得开口帮着朱佑樘说道:“诸事不明,或许待解决了此事再提会更好一些。”
不想,李璇却是露出惊愕神色,说道:“主子莫非是要亲自暗查此案?”
李璇如此一问,朱佑樘的眼中才露出了笑意,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听到这句话,李璇恨不能打自己嘴巴,再看张敏之,同样也是满脸的愕然。
朱佑樘却已经想好了,吩咐道:“你和志谦好好稳着郭仕达,若问起我和敏之,便说是幕僚,因家中有事,所以晚了一步,所以躲过一劫。”
李璇还想再劝,朱佑樘挥了挥手,说道:“目下的情况确实危险,护着我的人都被杀了,现下都是郭仕达的人在保护我,郭仕达是万家的人,我若是暴露了身份,又有何好处?孙志谦顶了我的名声,自然也担着我的危险,你是不能再在我身边留着了,保护好他才是。”
“但是仅凭敏之一人……”李璇看了张敏之一眼,实在担心,论聪明才智,那他是放心的,可他们两个同样都不会武功,真要是遇到了状况,就像是这次般,实在太危险了。
“这些你和敏之好好商量个对策即可。”朱佑樘根本不管这些,安排了之后,就闭上了眼。
李璇和张敏之对视一眼,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下了车安置好朱佑樘,李璇立即找她:“失散之后,你们又遇到了什么?”
张敏之摸着已经清洗干净的小包子,便将当日的遭遇说了一番,无奈道:“大人实在是太冒险了,怎么就觉得我肯定能保护得了他呢?真遇到了匪徒,只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了。”
李璇摇头说道:“主子要的肯定不是这个法子。”他没有说的是,如果不在意你的安危,那他也不会替你挡那一箭。
建议被否定,张敏之颇为苦恼,李璇只得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已经差人去调了护卫来,相信这几天就能到,如果实在想不出来,那就先熬几天。”
张敏之觉得有道理,但是忘了一件事,太子爷可不是那么听话的,在行馆中养了两天伤,就坐不住了,要和张敏之去大牢看赵千忠,听一下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张敏之自然不敢违背,和孙志谦说完,便拿了手令陪朱佑樘走一趟。
因为事关重大,赵千忠被关在了死牢,由重兵把守,张敏之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
见到朱佑樘,他十分惊讶,但是他也看到了朱佑樘的示意,硬是将“殿下”两个字吞进了肚子里,露出羞愧的表情,待狱卒离开之后,他才说道:“属下无能。”
“有心算无心,防不胜防,这不是你的错。”朱佑樘声音出奇温和。
他不怪罪,赵千忠反而更内疚,说道:“本不该出错,还连累了殿下。”
对于赵千忠的自责,朱佑樘并没有搭话,只是道:“说一下这一路的情况?”
赵千忠不敢怠慢,立即回答。
自凤阳出来,便一路北赶。中途休息也不敢离开粮车半步,事关重大,运粮的都是自己的亲信,即便混进了奸细想要动手脚,也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是运到了滑县,偏偏就都变成了沙石,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张敏之想起口供上的内容,问道:“你们来了滑县,可是立即就将粮食交给郭仕达?”
赵千忠眼中露出怒意,强压下来,说道:“我原本也以为是如此,但是粮车到了滑县之后,郭仕达便是诸多借口,等到了初一,才带着人来交接。”
“在此期间,可有出现什么异样?”
赵千忠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但是既然能跟太子爷一道前来,同时还自由发问,显见是得了太子爷的允许,便也不敢怠慢,略略一想,便知道她是在问什么,立刻应道:“自然没有,临门差一脚,我怎么会做出这等傻事,吩咐兄弟们日夜看守,不敢有失,我这边也是找了郭仕达好几次,长途跋涉,兄弟们本就疲惫不堪,又因着地龙的惊吓,再撑也撑不久,偏偏那郭仕达小儿还多番刁难,真真气死老子。”
赵千忠说到这里,猛然想起面前的是太子爷,连忙告了个罪。
张敏之若有所思地问道:“地龙翻身?你们也遇到了么?”
赵千忠点头说道:“当日正在山中,刹时地动山摇,巨响不断,兄弟们一时惊恐,纷纷弃车而逃。”
“弃车而逃?”张敏之敏锐抓住了重点,抬眼看。
赵千忠面露羞愧之色,说道:“不过太子放心,当日山上并无他人,地龙翻身过后,大家又跑回去,粮车依然在原地,未有挪动的痕迹,继续上路之前,我还令他们多番检查,并无被人动过的痕迹。”
张敏之拿着口供翻了翻,看着上头的供词,又抬头问道:“能否将当日交接的异像再跟我说一遍?”
赵千忠连忙说道:“郭仕达小儿多番推托之后才带了人来交接,因他身上还有公务,所以召的苦力多一些,虽然他为人刁钻,但是在交接搬运的时候,倒是没有为难弟兄们,令他们在一侧休息,专由苦力们搬运。一人一车,身手倒是不错,搬了一会儿,天狗就出来嚯嚯日头,大家不敢动,全都跪下磕头。我对郭仕达小儿信不过,虽然磕着头,但是也密切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倒是没有动手,过了之后,大家又继续交接,有个苦力不慎摔了一跤,将粮袋扎破了,不曾想,里面竟都是沙石,郭仕达便诬陷我们监守自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