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俞嘉此刻已是汗如雨下,他原本刻意控制着力度,生怕真的重伤王爷。

然而随着体力的逐渐消耗,他发现自己对军棍的掌控愈发力不从心,那原本在他手中游刃有余的铁木军棍,此刻却如同千斤重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墨璟晔的背脊此刻已是鲜血淋漓,宛如一片破败的战场。

那些曾经的伤痕,如同沉睡的恶魔,在新鲜血液的浇灌下,纷纷苏醒,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墨璟晔的额前有汗水悄然汇聚,如同夏日的细雨,缓然滑落。

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汇聚成线,最终在脖颈的凹陷处,再缓缓淌过他精壮的胸口,沿着他肌肤上清晰的纹理,如同一条细细的溪流,静静流淌。

周佑的目光早已捕捉到那些丝丝缕缕的痕迹,明显是女子的指甲留下的淡淡印记。

他轻叹一声,心中那刚刚升起的恻隐之心尽数消散。

美人怀也是英雄冢。

他的徒弟,绝不能步他的后尘。

“九十一,九十二……”

俞嘉喘息急促,几乎难以自控地停下,抬起那满含恳求的眼眸,望向周佑,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焦虑。

“军师,请您……不能再打了。王爷他初愈,身体尚未恢复,若是再受一次伤,后果不堪设想啊。”

“俞嘉无需多言,命你动手,你只管动手便是。"墨璟晔的脸色惨白如雪,他的身体如同枯枝在风中颤抖,却依旧强撑着那一抹不容侵犯的尊严。

他咬牙坚持,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露,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又气息稍虚地说:

“国有其法,军有其规。我身为三军主帅,岂能以身试法!”

额前的乱发被汗水湿透,凌乱地垂在两鬓旁,显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王爷既如此说,那么请俞将军继续吧。”周佑的气定神闲也难以维持,只冷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王爷!”俞嘉拖着沉重的军棍,焦急地只顾着喊他。

想他只是挥棍之人,臂膀之间的肌肉酸胀得都难以忍受,更何况他这受罚之人。

王爷就不能服个软,说个好话吗?也省去了这皮肉之苦啊。

墨璟晔摇摇欲坠,侧着头,撩起眼皮看他,语气依然桀骜:“你若是,打不动了,就换别的人来。不然的话,少啰嗦。”

俞嘉怎能肯换旁人施刑,他是王爷心腹,尚可以伤及自身,把持着力道,不至于重伤王爷。

若是换做旁人,念及王爷素来待下严苛,还不公报私仇,拼力还在王爷身上?

俞嘉咬咬牙,再次挥起军棍,好在帐外终于响起通报的声音来。

“报,王爷,白虎营主将霍息烽霍将军帐外求见。”

俞嘉本来还想谢谢这位不速之客,不想却是霍息烽,立时变了脸。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墨璟晔本已经疼到麻木,听见外间通传,立即醒神几分。

周佑也暗暗松了口气,给了俞嘉一个眼色,俞嘉立刻丢了军棍,赶紧把墨璟晔扶起来。

慌手慌脚地帮王爷把衣服穿上,又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和脸上的汗。再将他扶坐在元帅帅座之上,确保墨璟晔除了脸色略白之外,其余看不出异样,才朗声道:“请霍将军进帐。”

霍息烽人高马大,身穿银白铠甲,头戴白羽金盔。

在帐外放下随身兵器,大步走进帐来。

未曾见礼,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调侃。

“呦,王爷面色不佳啊,看来流言并非捕风捉影。末将来得好像不是时候,打扰王爷静养了。”

霍息烽仗着自己大伯在朝中的权势,心中自视甚高,行事便没了分寸。

非但不懂得何为谦逊,更是对墨璟晔心存敌意,有意找茬。

他见墨璟晔虽端坐于高位,但那眉宇间却透露出几分疲惫与狼狈,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快意。

“霍将军,不在你白虎营操练新兵,来主营大帐可有何事禀报么?不会就为了来看本王气色佳与不佳的吧?”

墨璟晔的后背皮开肉绽,衣裳勉强穿上,伤口的鲜血和冷汗粘腻在一起,每动一下都撕心的疼。

可是嗓音却丝毫不觉,一如从前般冰冷而深邃,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霍息烽的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悠然道:“末将得知,京中已至圣旨,传闻与迎回三皇子归国之事紧密相关。特来聆听王爷的教诲,望得明示。我白虎营虽非铁骑骁勇,却也愿为先锋,誓死捍卫皇室尊严,不负王爷所托。”

霍息烽像模像样,却姿态慵懒地行了一个抱拳军礼,微微躬身,站在那儿。

墨璟晔唇线微挑,冷笑了笑,道:“霍将军还真是耳目众多,消息竟这般的快。”

霍息烽不以为意,站直了身子,毫不掩饰地与墨璟晔对视:

“王爷严重了,只是恰好京中也有家书传来。王爷是知道的,我大伯常在东宫走动,更是时时刻刻叮嘱我要多多为君分忧,即使身在边城也要鼎力协助王爷,不可有一丝懈怠。如今这么大的事儿兜头而来,末将身为一营主将,自然是要身先士卒,为陛下,也为王爷分忧。”

周佑轻轻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深沉与机敏:

“太子太傅出入东宫,自然无可非议。然而,陛下的旨意才至王爷手中,霍将军便似先知般得知旨意内容,匆匆前来请命。明眼人或许会称赞霍将军为臣之忠,为王爷之忧而忧。但在这朝中暗涌之下,若被别有用心者瞧去,难免生出猜疑——这朝中机密,何以在东宫便走漏了风声?岂非太子殿下在保密一事上有所疏忽?届时,一旦风声传至陛下耳中,只怕雷霆之怒,非但霍将军之尊长会受到波及,连太子殿下也难以置身事外。”

他的话语如细水长流,却暗藏锋芒,字字句句听的霍息烽心惊肉跳,暗道自己确实是为了打探墨璟晔虚实,而急躁了一些。

墨璟晔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锁在霍息烽的眼眸之上,缓了缓才说:

“霍将军,你对大墨的忠诚,本王自然是看在眼里。然而,身为我军的副营将领,你应当等待本王的深思熟虑与权衡,再奉命行事。相较之下你更应该回到营中,专心于新兵的训练,确保我王军的后勤稳固,这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霍息烽的耳中,墨璟晔那轻描淡写的语调如同寒风中的冰刃,刺得他心中怒火腾腾升起。

白虎营,这名称听着虽威猛,然而其实际执掌的却是那些琐碎的军中琐事。

收募新兵,操练教导,负责粮草,衣食住行等杂务。

甚至连军中营妓都归他们管辖。

于是,墨璟晔身边的那些常年出征的大将们,总是明里暗里的嘲笑他们白虎营。

说他们担着大墨王军的头衔,却干娘们儿才干的事儿,只顾着把自己打扮得流光水花,哪里有半点军人的样子。

可霍息烽被周佑如此敲打一番,也不敢再节外生枝,生怕连累到京中的大伯,从而坏了大事。

于是只能愤愤地拱手道:“既然如此,末将就此告辞。若是王爷有了定论,末将再来领命。”

霍息烽抬眼定定瞧了墨璟晔一眼,随即眼神扫向俞嘉。

最后才转身,大步走出了主帅营帐。